第9章

隔天,興奮過度的逸知帶着傻子去了超市,打算慰勞下他。

傻子屁颠跟着,還愣愣地抱着本子,生怕被搶去撕掉,逸知心情好,也沒在意。

“晚上做個啤酒鴨,那先去買啤酒好了。”

逸知一邊哼着歌,一邊從架子上拿啤酒,一邊心裏默算着菜色,炒個啤酒鴨,再炒個五花肉,一個炒蝦仁……還有什麽來着?

他回過頭看了眼傻子,傻子眼神卻飄向了收銀臺那裏。

“怎麽了?看什麽呢?”

逸知順着眼看過去,不懂的看了眼傻子,誰知傻子抱着本子飛速的跑了,逸子還拿着啤酒傻愣着,一時雲裏霧裏沒弄清怎麽回事。

當逸知回過神,傻子已經跑出了視線,他趕緊放下了啤酒,追了出去,只看見傻子站在KFC門口,眼神四處尋找什麽人?

當他見到急匆匆的逸知,眼淚彪了出來,猛地上前抱住了他,逸知還懵着呢,“怎麽了?你看見誰了?”

“ma……”

粗狂嘶啞的聲音,隐約卻能聽懂的叫喚,猶如鈍刀在逸知的心髒那,一刀一刀的磨,一刀一刀的割,直到鈍刀變的鋒利,直到足夠割傷皮膚,直到鈍痛,直到麻木。

教了他那麽久,他一個字也不念,教了他叫他的名字,還以為他真的不會說話,現在卻叫出了口,還叫了媽媽。

是那個女人嗎?

剛才他看到那個女人了?

還是女人來找他了?

不可能吧,她把逸知丢了,十六年也沒來找他,就連一封信,一個電話也沒有,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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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要再婚時,又毫不猶豫地将傻子扔出去了,當逸知打傷傻子報複她時,她也完全無動于衷的選擇無視,說是兩個月,卻是一年了,杳無音訊,現在又來找他?

怎麽可能,那個無情女人過着逍遙快活的日子,享受着有錢人的日子,傻子只會耽誤了她的生活,怎麽可能又會回頭來找他,是傻子看錯了,肯定是。

他帶傻子回的家,他有些煩躁,他有些疲憊,他喝了酒,拼命地喝,他要把自己灌醉,要變的神志不清,那樣就不會覺得痛了。

母親把他扔了。

有一年了,自己照顧他差不多一年時間了,細心照顧,要什麽買什麽,為了他,工作也不敢辭了,一下班就沖進菜市場,衣服,襪子,每一件都是他幫他買的,身體,就算自己多累,就算病了,也會盡情滿足他,夏天怕他熱,冬天怕他冷,這樣對他,還是比不上棄他不顧的母親?

每日每夜重複的教他說話,教他念他的名字,結果他還是叫了無情的母親,失望,失落。

他有一種感覺,只要女人一出現,傻子就會跟她走,就算自己怎麽求他,他也一定會跟他走,因為他叫了她媽媽。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5歲那年的事。

逸知四歲直接上了小學一年級,聽說是母親嫌他在家煩,托關系早早送學了,而大他三歲的哥哥卻天天呆在家裏,對着牆壁發呆。

母親一直對傻子很疼愛,也總是讓傻子睡她房間。

白天基本帶着傻子在院子裏曬太陽,晚上母親要陪客,基本不在家,父親醉酒,也極少在。

逸知怕黑,他每晚都會爬到母親房間,打開燈,叫着。

“哥哥,我有點怕,一起睡好嗎?”

7歲的哥哥總是對他不理不睬,聽同學說過,哥哥是得了一種叫傻病,會變的不理人,不說話,他信以為真。

但是只要叫他哥哥,他就會看着逸知,一直看着。

夜裏,逸知總是抱着哥哥,跟他講學校裏發生的事,今天老師送了朵小紅花給他,今天教了《畫》,還教了《靜夜思》,裏面啊,說的是思念故鄉……

不管什麽事,逸知總是說的很仔細。

“我教你說話吧,你會說話病就好了。”

傻子仍然無神呆板的盯着他。

逸知總是笑着抱着哥哥,“逸……知……很好念的,跟我念,逸,知。”

白天母親總是坐在院子的吊椅上,曬着太陽,抱着溫順的哥哥哼着歌曲,逸知也想媽媽抱他,也想聽媽媽唱歌,但他怕母親,他總是坐在遠處傻傻看着,玩弄着手裏的沙子。

母親從不讓逸知出去玩,也很少帶傻子出去,也不會找老師教傻子學習,完完全全的将他隔絕。

5歲那年,母親生了場小病,在家休息了一個多月,晚上,逸知總是縮進被子裏,瑟瑟發抖,害怕妖魔鬼怪将他抓走。

他想哥哥,想和哥哥睡一起,想和他說說話,想教他說話,他說了,他對着抱着他的女人,叫了媽媽。

他背叛了逸知,教了他一年多,他從不開口,逸知很生氣,很嫉妒,很怨恨,他說的第一句話,應該是我的名字,應該是我的名字才對,怎麽可以叫媽媽呢?

他開始處處與他作對,筆折斷了,衣服撕了,母親不在時,會揍他幾拳,他還是不解氣,拿着石頭就扔,傻子額頭流血了,哭了。

他很高興,拿着院子裏的木棍,盡情的揍他。

“只要你現在叫我的名字,我就原諒你。”

傻子只是哭,沒有說話。

“快說啊。”

“以後除了叫我的名字,不準再說話,不準再開口,不準。”

母親發現後,把逸知關起來了,關在一個小木屋裏,很久很久沒有去上學,有時候餓了,他就啃衣服,啃木頭,母親偶爾記得他,就送點飯給他吃,然後給他幾個巴掌。

6歲那年,他又開始上一年級,但是他變了,他變的喜歡黑暗,喜歡冷眼待人,做事變的兇殘,他不喜歡同學,但更不喜歡家人,讨厭母親,父親,更讨厭哥哥。

現在,悲劇重演了,傻子還是沒有叫他的名字,傻子還是會選擇母親,傻子還是會離開他,怎麽辦?

如果他走了,逸知一定會瘋掉的,一定會瘋狂的想殺人。

要不要把他綁起來,要不要割了他的嘴巴,讓他再也無法說話,要不要殺了他,再将他冰凍起來,不,不行,不能殺了他,殺了他,他就會消失不見,不可以。

但是,萬一,他離開自己怎麽辦?

砍了他的雙腿,只有這個方法了,他完全失去理智地沖進了廚房,拿起了菜刀,踢開了房間門,傻子正聚精會神的畫畫,他慢慢地挪到了傻子後面。

他揮起了菜刀的那一瞬,心口有點疼,疼的他沒有一絲力氣,他害怕了,害怕傻子會疼,害怕他哭。

刀扔到外面的垃圾箱裏,極少抽煙的他,買了一包香煙,一個打火機,坐在公園裏。

深夜的公園很冷清,微暗的燈光,落在了地上,他坐在花壇邊,吸了一口香煙,吐出卷卷煙霧,他的手有些發抖。

他很害怕,害怕他離開,害怕他背叛,害怕他跟着母親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很害怕,害怕他說話,害怕他像個正常人,害怕他像梁治一樣說出那樣的話。

是啊,傻子會說一個字,慢慢的很多字就會說了,到時候,他會變成正常人,懂倫理道德了,會覺得自己惡心,同血緣關系,同為男性,他會厭惡,肯定會離開吧。

到時候,自己真的會失控,真的會瘋掉。

但是,他也不想傷害傻子,不想讓他疼,不想拿刀對着他。

他抓了抓頭發,腦子裏好亂,好雜,怎麽辦?

在家門口躊躇半宿之後,他才提起勇氣打開門,客廳一片黑暗,出門前,自己有關燈?傻子關的?

他推開了房間門,傻了,愣了,掀開了被單,沒有人,床底下,櫃子,廁所,廚房,客廳,所有地方,都沒有,他去哪了,躲起來了?

“哥哥,很晚了,別玩了,快出來吧。”

“哥哥,該睡覺了。”

“哥哥……我怕黑,你不陪我了嗎?”

“哥,不要離開我……求你了。”

房間裏,是男人聲嘶力竭的哭喊,走了,都走了,是被母親帶走了,茶幾上有她的信,因為不敢直接面對逸知,就用了這種方式,看樣子傻子在超市見到的人真是她。

估計傻子見到母親太開心了,畫也不要了,衣服也不帶走,鞋子也沒換,穿着拖鞋走了。

走了好,走了好,都離開我,無所謂了,反正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反正是将孤獨複習一遍,反正一個人也能吃飯,睡覺,走了好,不會拿刀對着你了,不用做出會傷害你的事。

也好,天天在我這裏,還得我照顧,還得哄你不要哭,還得給你洗澡,炒菜,還得用身體滿足你。

這樣也好。

也好。

但是

傻子真的離開了。

下班不會再來接他,做飯時不會再有人盯着他看,筷子,碗也全部變成了一個人,飯菜吃起來,好像少了點味道。

明明是暖暖五月,睡覺卻有點冷,明明很困,卻沒有睡意,半夜喜歡抽煙了,喜歡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着電視發呆,電視聲音很大,但卻沒有進入耳朵的痕跡。

這個屋子,明明不大,現在卻覺得很大,總覺得少了點什麽,這個家裏,總覺得少了誰,少了許溫暖,少了哭哭啼啼的唔唔聲,少了畫筆的莎莎聲,少了傻子那憨笑的嘿嘿聲。

少了,靈魂好像也被抽走了,身體有些無力有些恍惚,有些筋疲力盡。

公司,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沒去了,手機也關機了,應該被開除了吧,無所謂了,反正公司裏的人不歡迎他,反正傻子不在這,傻子不在,也沒有存錢的必要了。

傻子他,還好嗎?

母親對他好不好?有沒有做他喜歡吃的紅燒排骨,也沒有給他買畫板,有沒有好好照顧他,傻子有沒有想他。

沒有吧,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能跟他喜歡的媽媽在一起,他應該高興的早就忘記了自己。

“我想你,我好想你,笨蛋,快給我回來,我……我沒你,我會死的,求求你了,回來看看我……不要丢下我一個人……求你了……”

深夜裏,男人低沉沙啞的抽泣聲占據了整個客廳,一絲孤獨,一絲凄涼,一絲疼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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