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錯覺
自從在各種意義上都成長為大人之後,就失去了很多東西。開始變得擅長說謊,裝作漠不關心,也失去了夢想的能力。所謂戀愛,不過就是一場經過精密計算的游戲。計算外貌身高收入地位個性幽默,如果沒有這一項的話就該拿另一項來補,加加減減之後得到一個分數。把所有高于及格線的可能對象都撿起來放在同一個池子裏,适時地灑餌,扯動釣竿,讓他們覺得自己好像有機會。千萬不能太過急躁地收線,太快收線的話,本來池子裏的魚就會迅速對獵物失去興趣。
就像是逗貓棒一樣,貓只對會動的獵物有興趣,放下逗貓棒之後貓就不會再陪你玩了。只不過,魚以為自己是貓,卻不知道自己不過是被餌玩弄而已。這種游戲玩過幾次之後就令人膩味到不行。言情小說裏那種充滿夢想與幻想的戀愛還有趣的多,至少還可以看看到底還有幾種不同的穿越法,還能怎樣讓壞壞總裁愛上我。
那個晚上,我們扯了許多話題,談了他在美國的生活,聊了我的工作,但是誰都默契絕佳地對于當年絕口不提。
“哦?所以你現在一個人住嗎?”他問。
我心中一個警鈴大作,這什麽約炮的節奏?我迅速幻想了一下和眼前這臉蛋身材都有中上之姿的男人出現在我床上的樣子,吞了口口水。看着他泰然自若的表情,我想一定只是我多想。還來不及厭惡完自己的猥瑣,就看見他泰然自若的表情,更加确定自己只是多想。
“對啊,因為工作的關系,我的作息有時候會不太正常,後來就搬出來住了。”我故作鎮定地答道。
“一個人住不會很辛苦嗎?生病的時候啦,懶的煮飯的時候啦,偶爾想找人講講話什麽的。”
“生病的時候的确比較辛苦,但久了也都習慣了。”
“你也變成大人了呢。”他彎彎的眼角帶着點醉意,有些醉人。
“是啊,沒有什麽是不會變的。”我說。
我們很有默契地陷入了沉默,有種我所熟悉的暧昧在我們之間流淌着,他大概也明白。今天晚上有機會跟這個男人睡上一覺嗎?也許對方也正考慮着相同的事情。我感到自己開始有些心跳加速。
“你們在聊什麽?”周舒舒晃了一圈之後又回到我們身邊坐下,借着酒意,好像連當時的愧疚感都跟着少了點。
“哦,我們在聊工作上的事呢。”他自動轉移了話題,“原來喻婷是小說編輯。”
“對呀,紫蝶出版社,專門出言情小說的那間。我小時候都是看他們的書長大的呢。”
“原來是言情小說。”他挑挑眉,露出饒富趣味的表情。
露出饒富趣味的表情。我真沒想到這句在言情小說裏看過一百遍的句子會出現用他身上。我有種被踩到痛處的感覺,開始有些怨怼起周舒來。她明知我最不想要讓別人知道我做的是言情小說。舒舒看向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吐了吐舌頭。我卻只覺得有一股無名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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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言情小說。也沒什麽不好的吧,為廣大的少女們提供戀愛的夢想。”周舒舒說。
“我倒覺得那太不切實際了。現在就是因為太多女生看了言情小說,對于戀愛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才這麽難搞。”李宜軒忽然變得有些亢奮起來,“好像不是高富帥就沒有資格談戀愛一樣。”
“啊,這點我倒是同意。”我拿起酒杯與他輕碰了一下,“不過就跟男生看小黃片一樣,都是意淫,沒什麽的。說不定床上表現還比小黃片來的含蓄呢。人生如此苦悶,總是需要一些夢想。然後在變成大人的過程中,慢慢理解現實和夢想的差距,和現實妥協。最後選一個不是那麽好,但還可以接受的人,簡簡單單過一輩子。只要花上一點時間,任何少女都能明白這才是現實。”
他扯出一個笑容,喝了口酒,恢複了淡定,“說的你好像經驗豐富似的。”
“喻庭是經驗豐富……啊。”舒舒被我一瞪,聲音瞬間小了下去。
李宜軒有一瞬間露出了一個有些輕蔑的笑容,雖然很快就收了起來,但卻沒有逃過我的眼睛。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有些愠怒。
“都是大人了,沒什麽。”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看看桌上已是一片杯盤狼藉,就沒有再追加。我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
站起來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有點醉了,但身為一個成熟的大人,早已習慣裝作不醉,我以最不明顯的動作輕扶着牆壁走向廁所。上完廁所之後才覺得稍微清醒一點。看着鏡中的自己依然妝容姣好,雙頰因為酒精的作用不自然地緋紅,但一切看起來都很好。我理理頭發,帶着清醒踏出門去。
李宜軒站在通往洗手間的小徑上,聚光燈把他的睫毛陰影拉的好長。他看見我便走了過來,近的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在我還來不及明白他往女廁走來是為了什麽之前,他垂下頭來輕吻了一下我的嘴唇,恰到好處很熟練的那種,“和我睡吧,喻庭。今天的你很性感。”
我才剛清醒過來的腦袋又再度陷入一陣混亂。要答應還是不答應呢?去他家還是我家?我家收拾幹淨了嗎?他的丁丁大嗎?技術好嗎?在我差點點頭答應的瞬間,他離開了我,我擡起頭來,剛好看到有人走了進來。他瞬間恢複正常,裝作剛從廁所走出來的樣子,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我糊裏糊塗地走回座位上,看見他在人群間談笑自若的樣子,明白自己已經錯過了答應的時機。在同學會上和許久不見的同學,長大變成多金帥哥的小胖子發生一夜情什麽的,實在太老套了,太老套了,老套到現在小說都不會這麽寫了。
“喻庭,你臉好紅。”
“可能是酒喝多了吧。”我握着水杯,感受那沁涼透過杯壁傳入手心。我喝了口冰水,徹底清醒了過來,“時間差不多了吧?我明天還要加班,先走了。”
“這麽早?”舒舒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是晚上十點,是還能再去喝一杯的時間,“明天是星期六,還要上班?”
“是啊。”
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另一陣喧鬧給打斷,“宜軒,你等等怎麽回去?”
“哦,我女朋友在這附近工作,她下班會順路來接我。”
于是人群又是一陣鼓噪。這句話透露了太多信息,我在一片混亂的思緒中草草和舒舒道了別,用手機先叫了車,躲去店外吹冷風讓自己的腦袋清醒清醒。
店門才一關上,就和悶熱嘈雜的店內隔成了兩個世界。夜晚的城市有種特殊的味道,像是雜夾了一整天的疲倦一般,有股特別沉悶的空氣壓在城市底部。無論再如何仰望都看不見星空,本來就不寬闊的天空,又被大樓切割地更加零碎,好像就連仰望都已成了一種奢望。夜風吹來,喚起了冷列的空氣。是啊,不知不覺中時序竟已入秋。
我回想起他剛剛的話。
李宜軒的女友在這附近工作,表示宜軒的女友應該從事的是金融業相關的高薪職業,而且和遠在美國的宜軒遠距離戀愛中。都這個時間點了,他們還要一起回去,表示他們會一起過夜。想到這點就覺得莫名的難受。難得和遠距中的女友見個面過夜,卻如此輕率的又約了我,真是個人渣。不,更渣的是我明明知道他對我的輕蔑,我卻依然對這個人渣的邀約感到動搖,我真賤。
自動門開啓的聲音響起,我回過頭去看,就看到李宜軒站在那,點起了煙。暗夜中的星火顯得格外耀眼,但我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看了一眼手機,時間顯示司機還要十分鐘後才會到達。周五夜晚的鬧區總是格外忙碌。
正猶豫着是否該站得遠一點的時候,他擡起頭來便看到了我。
他毫無猶疑地朝我走過來,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結合體味、酒氣和煙味的糜爛氣息,“怎麽這麽早就回去了?”
“你不也是?”我說。
“哦,因為我女朋友……”他像是終于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似地閉上了嘴,安靜地抽了口煙。我們之間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小時候欺負你的事,真的很對不起。”我絞緊了手指,這才是我今晚一直最在意的事,“我知道對你來說,說再多對不起都沒有用,甚至是僞善。你不必接受,就當作我一廂情願地想說抱歉吧。”
火星在暗夜中再度亮起,他深深吸了口氣,又再緩緩吐出,白煙瞬間融入夜色,消失無蹤,“已經發生過的事,不管是好是壞都已經變成了我的一部份,沒什麽好道歉的。上了中學之後,個子開始拉高,開始變瘦,就再也沒被欺負過了。因為那段回憶,我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無法相信人,也因此不再吃零食,總覺得自己擁有的總有一天會被人拿走,而且不會有人承認是自己做的。直到遇到我現在的女友,一切才稍稍好轉。今天我會來,也只是想讓你們看看我過的很好而已。我不會原諒你們,也不會讓你們因為看到我過的很好而放心,我要讓你們一直感到內疚。”
我看着伫立在夜色中的他,看起來有些蒼白而無力,但卻依然站着,站得還有些潇灑。看着曾經欺負他的小女孩,如今為了卻自己的外貌和成就被耍的團團轉,不知道他有沒有覺得稍微解氣一點。
“既然如此,就好好珍惜你女朋友啊。”
寶藍色的奧迪駛進巷內,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車,宜軒卻毫不猶豫地把手中還剩一半的煙在煙灰缸裏捏熄,對着玻璃的反光迅速理了一下頭發,拉正領子,又俨然一副爽朗青年樣。從駕駛座走下來一個外表亮眼的女性,踩着低筒的靴子,露出一雙修長的腿,搭着窄裙和俐落的上衣,一看就知道是幹練的職業女性。她看也不看我地迳直走向宜軒,親昵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在臉頰上留下了鮮紅的唇印。宜軒摟着她側過頭去說了些什麽,把對方逗的咯咯直笑。他們挽着手上了車,又在車上停留了一陣,想必是借着黑暗在深情擁吻吧,過了好一陣子才長揚而去。我幾乎能想像他們在電梯口就熱情地互相磨蹭,還沒到客廳就已衣衫不整。久別的異地情侶,總是格外熱情。
我終究不過只是他今晚的開胃小菜罷了。也許他會對于我的動搖、我的不知所措,感到微微的優越和鄙視,而這兩種情緒通常是一體的。希望他能帶着這樣愉快的情緒有個美好的夜晚,也算是我對十幾年前的自己的贖罪。
回到家洗完澡之後已是夜深,但身體卻因為酒精而亢奮着無法入眠。我坐到電腦前,習慣性地打開工作用的郵箱,一封新的投稿靜靜躺在那裏,标題如不知從哪抄來的歌詞一般——《七月的雨與留不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