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月的雨與留不下的你》

蕭凡和大多數人一樣讨厭下雨。比起冬季裏連綿不斷的細雨，她更讨厭夏日午後裏突如起來的驟雨。明明早上是再晴朗不過的天空，一過了中午，空中就開始積蓄着陰霾厚重的雲，彌漫着雨水的味道，明知一定會下雨，卻無法預測積雨雲何時才會承受不住飽和的濕氣降下雨來。蕭凡最讨厭的就是這段期間的煩躁感。就像是女人的經期，你會感到體溫開始上升，像是有潮水在體內湧動，你會知道有什麽東西就要來了，但卻無法預知何時才會真正降下雨來。

蕭凡讨厭月經，但讨厭月經，就相當于讨厭作為女人的自己。蕭凡一直為此感到矛盾，她不讨厭打扮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女人。她也不讨厭偶爾裝傻撒嬌耍賴的自己。她也不讨厭身為女人可以享有的特權與适時的犧牲。但是，她卻讨厭月經。

她讨厭來潮時絞緊的下腹部，她緊緊捂着肚子，用力的像是要穿過肚子把子宮給挖出來一樣，無力地蜷縮在單人床上，痛的輕微顫抖着，冷汗直流。窗外的午後暴雨，刷啦啦地清洗着玻璃，她可以想像，這時候不管撐傘還是穿雨衣都擋不住外頭的狂風暴雨，一定會濕個透徹。

這雨大概會下到晚上吧。她想。

手機的光線在她枕邊閃現，上頭顯示着無關緊要的信息，“蕭凡，你今天不來上課嗎？”

又一陣絞痛襲來，她嗚噎了一聲，把自己縮的更緊了一些。她看着陰暗而空蕩蕩的房間，卻連走去開燈的力氣也沒有。而這窄小的房間，直到幾天前都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凡凡，怎麽會這麽痛？要不要我去幫你買什麽吃的？熱水袋？還是要幫你買止痛藥？’

曾經有另一個人，會因為她的疼痛而擔心，替她處理好一切她無法處理的事。

‘我好擔心你。’

‘不，我不會放手。’

‘沒關系，我晚點再去上課就好，你比較重要。’

‘有我在，沒事的。’

不管再怎麽疼痛，只要有那個略帶冰涼的吻，蕭凡就覺得可以忍耐了。畢竟，畢竟，這個子宮有可能會為了他派上用場的呀。雖然還是很遙遠以後的事，但是為了另一個可能的生命，還有他們的未來。為了這些，一定都要忍過去。

然而曾經的這一切都像是假的一樣。

‘房子找好了嗎？’蕭凡問。

‘我應該會先暫時回家幾天，我家也不是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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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凡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把那句，‘你也可以先在這裏住幾天’給說出口。

但除了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之外，他們之間已無話可說。

男人曾對她說，‘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變得像家人，而不是情侶。我對你已經沒有當初的感覺了。’

她腦子轉的飛快，完全不能明白變得像家人如何和戀愛這兩件事互為相斥。人生不斷在向前，怎麽可能一直都維持着相同的情緒和情感。但即使如此，繼續經營下去的才是感情不是嗎？

‘但我已經不想和你走下去了。’他堅定地說。

蕭凡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樣，連伸出手拉住對方都辦不到。回絕的如此肯定，如此堅決。一句沒感覺了，就能将過去兩年來的一切瞬間弭平。

男人拉上行李箱的拉鏈，僅僅一個行李箱，他就把所有的東西給收好了。曾經為了折衣服這件事吵了無數次架；曾經因為在洗臉臺上偶然相碰而感到心動的牙刷；曾經被他打電動的鍵盤滑鼠聲給吵到無法入眠，直到後來漸漸習慣。然而，現在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收進那只行李箱，像是這些東西本來就不屬于這個房間一樣。

‘那，我走了。’

蕭凡把他送出了門，鐵門關上的聲音，在她心中重重一擊。那聲響仿佛到今日依然清晰可聞。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誰都不在了。

蕭凡松開捂着肚子的手，決定下床去為自己弄個熱水袋。止痛藥已經沒有了，從他走了以後就沒有人買新的。蕭凡脫力地坐在床邊，光是走下床燒個開水就已經耗盡她所有的力氣。她看着眼前蒼白的牆壁，聽着窗外傳來陣陣隆隆的雷聲，她連感到恐懼都已覺得疲憊。電熱水壺的開關跳起，她掙紮了一下才再度從床上坐起，但是卻發現熱水袋沒有放在她熟悉的地方，但她已無力去從另一個人留下的回憶當中去尋找那個熱水袋了。她頹然地坐在地上，自暴自棄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自己一個人原來是這麽辛苦的事嗎？為什麽交往前從來不這麽覺得？那時候一個人的理所當然，但曾經依賴過又再回到一個人，本來一個人都做得到的事又變得困難起來。

她疲憊的倒回床上，手機屏幕正好亮起，“凡凡，你還好嗎？”

看着熟悉的頭像，溫柔的關懷，她瞬間有種想哭的感覺。她反射性的滑開手機。但是要說些什麽好呢？說，其實我很不好，你把熱水袋放到哪裏去了？你在哪裏？能不能幫我買個飯？蕭凡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留下。

——

這篇文章的開頭讓我差點以為是原本該去投哪個文學獎但錯投到敝司信箱的。不，要是好好地繼續朝女性主義的方向發展下去說不定能成為有趣的作品，但那就不是言情小說了。

我将鼠标迅速往下滾動，掃完後面的劇情。嗯……是吃力不讨好的複合劇情呢。比起複合，這時候出現另一個噓寒問暖的暖男明明會讓劇情經營變得更容易，讀者也更喜歡看到這種劇情。不過要經營出成功的複合劇情反而難度更高。就這麽放過好像也很可惜，該在編輯會議上提出來嗎？

我瞄了一眼屏幕右上方的時間，已近半夜兩點。但不可思議的是，只一要投入工作，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都會煙消雲散，更何況還看見了一篇令人舒服的新作，就連今天剛遇到的那個人渣都變得不重要起來。我關上電腦，窩進被窩裏安心地睡了過去。

我做了個夢，我又再次夢見了海。空氣中可以嗅的到海濤的味道。雲很低，暴風雨即将來臨。海浪遠看很平易近人，但一靠近才發現浪高的能将人瞬間吞噬。我有個很重要的東西遺落在沙灘上，必須去把它撿回來才行。我站在沙灘上，已經近得能摸到濺起的海水泡沫。海水依然一波一波地侵蝕着海岸，随時會将我給吞噬。我最後還是輸給了恐懼，抛下那個不知是否重要的東西，只為了避開下一波不知道會不會來的大浪。

醒來之後我在床上呆坐了很久，我已經不記得落在海灘上的東西是什麽，只知道我在的地方很安全。外頭晴空萬裏，是這幾天來難得的好天氣。我下了床，只見床上留下了一攤血漬。

月經來潮了。

幸好昨天沒跟別人睡。除此以外我再也沒有別的感想。

難得的好天氣，又是周末，是個适合洗衣服的好天氣。我簡單處理過床上的血漬和沾上衣服的血跡，把被單和積了一星期份的髒衣服包在一起，出發去附近的自助式洗衣店。在等待的過程中，伴随着機器運作的隆隆聲，我抱着平板，把昨天的稿子給看完了。

沒有什麽高潮疊起的劇情，是作為商業小說的一大敗筆。但平平淡淡的，卻也很好，看完之後有種淡淡的惆悵，又有點幸福。這部小說連複合都複合得很平淡。男主和女主最後都受不了一個人的寂寞，最後決定回到了一起過平淡的日子，習慣變成家人的感覺，最後毫無高潮地在某個冬日的早晨相視而笑，‘我們結婚吧。‘

雖然平淡，但是卻很真實，應該說是很多人的人生理想吧。但卻不怎麽适合作為言情小說啊……。我思考了一下，加上幾句短評，把值得關注的段落标注起來，發給了總編。

洗衣機運作的聲音嘎然而止，我有些吃力地抱着沾了水過重的衣服上了樓。為了省錢，我從來不用烘衣機。在陽光下展開剛洗好的被單，有股好聞的味道。這樣的周末上午真棒。

總編很快就回了信，但是卻不是和這篇投稿有關的。

“聽說作家伊雨今晚會去這場游艇派對，去給我把他簽下來。”

我忍不住發出了悲鳴。

周末，加班，應酬，而且還是免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