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少
江程逃也似地去找那名叫欣恬的女孩去了，剩下我和高茹二人面面相觑，高大小姐很快就一點也不勉強地抛下了我。我也一點都不勉強地拿出手機，開始偷偷搜尋江程究竟是何許人也。天，這人竟然還有自己的條目。
臨江紡織……我暈，紡織事業大到跨足通路和零售業的那個臨江紡織？總裁？我再往下滑，這才終于明白這總裁不過是臨江紡織底下的一個子公司，專做海外貿易，才剛起步而已。若是經營的好，依照這臨江紡織家族企業的傳統，他必然是未來臨江紡織裏呼風喚雨的人物。就他？剛剛那個不正經的纨褲子弟？
“侑瑄、侑瑄！”
我還有些不習慣自己的新名字，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連忙把手機收進包裏。
江程隐隐有些不耐，卻還是挂着職業的笑容替我們介紹，“這是趙欣恬，漢廣貿易的千金。”
我有種穿越回古代的錯覺，人人都是某家公子千金，光有個自己的名字還不夠，還得報上自己是什麽來頭。不過我也才終于明白過來，有資格在這裏的，全都是愛做夢的少女們夢寐以求的，富、二、代。
“你們文人雅士慢慢聊，我一介俗人就不打擾了。”江程動作誇張地行了個禮，華麗轉身退場。實則是對我們兩個誰都不感興趣吧。
我這才開始認真端詳起眼前的女孩。和其他花枝招展自信爆棚的富二代截然不同，她穿著有些不合年紀的白色蕾絲洋裝，怯生生地站在那裏。
“我們出去聊吧？”我好像說了什麽很像言情小說裏才會出現的臺詞。
欣恬點了點頭，便跟着我出去了。
傍晚的小雨驟歇，甲板上還有些潮濕，空氣中混雜着雨和海濤清新的味道。雲也漸漸散去，可以看見月亮躲在雲後，照亮着海面。船艙中傳來一陣喧鬧，我回過頭去看，便看見江總裁摟着高大小姐的腰笑得歡快。一臉的纨褲樣。
留意到我的視線，欣恬連忙解釋道，“啊……江少爺跟高小姐是有婚約的……”
少爺？這過時的用詞，我這是真的穿越了吧？
她垂下頭去，“我的父親……本來不過是江老爺的司機，因為忠心耿耿而被分到了一塊小事業，後來才獨立出來。在那之前，我一直是司機的孩子。這種場合實在是……”
這些富二代還真的是活在我們這些平民無法想像的古早年代。
“都什麽時代了，早就人人平等了，哪裏還有什麽主仆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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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她焦慮地把手指放進嘴裏啃，咬着指甲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随即又像意識到了什麽，把手指給收了起來，用另一只手給遮着，像是怕給人看到，又像是害怕被責罵。
作家多半有點神經質，而我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你也寫小說？”
即便在暗夜中，依然能看見欣恬她羞紅了臉，“都、都是少爺亂說。”
“他亂說了什麽？”
“我胡亂寫的，寫的一點也不好，而且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是多久以前？”我不着痕跡地套着她的話。
“都是小學的事了……”
“小學就開始寫小說也是很有熱情呀，很不容易。你寫了什麽樣的故事？”
她本就已經夠紅的臉，又脹的更紅了，見我不肯放過她，支吾了老半天終于說了出口，“說了你不能笑我。”
我格外誠摯地點了點頭。
“寫的是司機的女兒和少爺戀愛的故事。”
我張大嘴看着她。
媽呀，一個活脫脫的言情小說女主就站在我眼前。富二代少爺和司機的女兒，青梅竹馬跨越身份的愛情故事。身為編輯，我很想問一句：這故事背景設定是在2018年嗎？我回頭看了一眼船艙，江少爺正被一群美女簇擁着喝的正開心呢。我腦中已經可以編織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了。
——我小的時候，還不知道什麽是門當戶對，只知道同是玩伴的江少爺笑起來很好看。直到有天父親牽着我的手離開了家，我才終于明白，我曾經擁有過的廣袤的花園，大到玩捉迷藏會迷路的豪宅，都不是屬于我的。我和江少爺實際上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剛好在同樣的屋檐下躲了一陣雨。我卑微的暗戀也不會成真。少爺，終究是要和門當戶對的柯小姐結婚的。像我這樣身為大戶人家司機的女兒……
幻想到此為止。看着眼前的少女像是付出了極大的勇氣一般，才能把藏在心底略帶羞恥的秘密給說出來，我就該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即便在外人眼中，這樣的故事很久遠、很老套，但對于眼前的女孩來說，這份暗戀的心情，這份自卑感都是真實的，就連她無法成真的愛戀也是真實的。
“說好不笑的。”她羞紅着臉鼓起了雙頰，看起來有些可愛。
“我沒有笑。”
“你明明就有。”
“對不起。”我終于收起了我的下颚。
知道了比伊雨更深沉的真相，我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才好了。夜風靜靜地吹拂，我這才想起今晚幾乎沒吃什麽，卻不覺得餓。參加派對真是減肥良方。
“那你現在還寫嗎？”我問。
她愣了一下，“不，不寫了。自從少爺嘲笑過我之後，我就再也沒寫過了。我反而很崇拜像侑瑄你這樣的人，可以自稱為小說家，實在太帥了。”
看着她閃閃發亮的雙眼，我頓時覺得有些內疚。畢竟，畢竟我也不是寫書的人。小說家，每個成為編輯的人大多也曾有過相似的夢想，但我們終究不是。我們只是……只是同樣熱愛著文字罷了。
“不……一點也不帥。”我喃喃道。
“像我就沒辦法，不管我選擇做什麽，最後都只能選擇繼成家業。”欣恬笑得有些無奈，“在這裏的人也都是一樣，我們的未來在出生之前就已經被決定好了。”
“真的是每個的人有各自不同的煩惱啊……”從小到大不愁吃穿，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只要畢了業，就會有一份現成，而且薪水還不錯的工作，還有一整個團隊給你管。對于這人人稱羨的人生，活在其中的人卻覺得無奈嗎？
我斟酌了一下之後開口，“不過我覺得作家這個職業滿特殊的，許多人也不是全職在寫，可能好幾年才出一本書。有文壇的大老反而批評以作家為生這件事情，他認為這樣和生活日常脫節，不能寫出深刻的文字，最後流為無病呻吟。所以，我想，如果你真的想寫的話，不管在哪裏都沒問題。”
我想說的其實是：你有本事就寫吧。
對着向往成為作家的年輕人，我不知道已經說過了幾次相同的話，但最後出成書的人卻一個都沒有，不是誇飾，而是真的一個都沒有。小說進入門檻很低，只要有紙筆，誰都能寫。松散的架構和劇情，不明所以浮誇的文字，只要付出時間，誰都能湊到八萬字。正因為如此才難。
身為一個編輯，我大概已經發出不下百封：經本次審稿，恕不錄用。這是一樁從沙裏濤鑽石的買賣。但打滾了幾年，我才終于明白，比起潑人冷水，不如鼓勵年輕人去嘗試來的容易，他們想聽的也是這個。
欣恬卻因為我的違心之論第一次揚起頭來笑了，“雖然已經很久沒寫了，但如果能像侑瑄你一樣活得這麽自在，也許我會想再寫寫看呢。”
她笑得沒有自卑，沒有羞怯，只帶着一點淡淡的不敢确信，像是不相信自己也能夢想一樣。
對呀！這才是編輯的本業不是嗎？帶給這些年輕人夢想，不正是我的工作？就算困難，就算達成夢想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每個人都平等地有夢想的機會。
我從晚宴包裏拿出原本準備要給伊雨的名片，“這是我編輯的名片，她叫顧喻庭，如果你有寫好的作品，可以發給她。”
“紫蝶出版社？啊，我很喜歡你們家的書，尤其是《壞壞總裁》系列。”
“是嗎？我也很喜歡。”我麻木不仁地說道。
我正思忖着如何擺脫眼前這言情小說女主，就被皮鞋踏上甲板的聲音給吸引了過去。
壞壞總裁站在那裏，“何侑瑄？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
看清了站在他身後的人，我嘴巴再次張成了O字型。夜路走多了總是會撞到鬼，也有人像我這樣做壞事一次就被抓包的。
我怎麽會想到在這種場合竟會遇到熟人，“季、季雲？”
男人潇灑地站在月光下，輕倚着欄杆，就像是小說封面會出現的那種姿勢，“何侑瑄，好久不見。”
我總覺得他“何侑瑄”那三個字喊得特別不懷好意，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天，可真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