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煙花
對于他的戲谑,我除了紅着臉以外別無他法,“別、別捉弄我了。這是我的名片,我現在在紫蝶出版做編輯。”
“你還在做文字相關的工作啊。”他接過名片,借着月光,細細地讀着上面的字,看的比誰都還要認真,“喻庭……顧喻庭。”
“幹、幹嘛?”
季雲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得有點像十年前的那個少年,“只是覺得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我只覺得一頭霧水,我的名字既不特別,也不響亮,究竟是哪裏讓他覺得值得懷念了?
他将名片收進上衣口袋,“所以,紫蝶出版是哪間?”
我靜靜地看着他,他沒有鄙視,只是純粹的提問,像是在說:你去的是哪間名不見經傳的出版社?
“你是特地來跟我過不去的是吧?”
“不不,我問得很認真。”他笑道。
“做言情小說的。”我小聲地答的很迅速。
他哦了一聲,又像是想到什麽似地,“那你為什麽叫何侑瑄?”
“昨天剛審了一篇稿子,一個來參加游艇派對的女主就叫何侑瑄。”
他像是在拼命忍着笑意,“不,我是問你,參加個派對,為什麽要用假名?你是來卧底的嗎?”
“聽說有個有潛力的作家回來這場派對,總編就派我來挖牆腳。我想同是作家的身份也許比較不會引起對方的戒心。只是,随口就把何侑瑄這個名字說出口了。”
他終于忍受不住,開始放聲大笑,最後笑到肚子痛到站都站不住,拉着欄杆蹲了下去,“顧喻庭,你實在太有趣了。”
我麻木地看着他笑完,終于把眼角笑出來的淚水給拭盡。我可一點都不覺得這是稱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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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朵巨大的煙火從海平面上升起,傳來一陣爆炸聲。我吓得一震,他反射性地過過來摟我的肩,然後才感到有些抱歉似地松開了手。
我為了緩解尴尬,言不由衷地開了口,“原來今天有海上煙花,好久沒看到了。”
“是啊。”季雲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地,靜靜凝視着那一朵朵火星升起,爆炸,然後散開,炸出絢爛的花朵。若是十年前的他,我大概會想,此時必有一首詩在他的眼底成形。
人們聚集到甲板上來,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火星緩緩上升,然後消失在夜空中,在屏息的那一瞬炸開,炸出一個巨大的花形,接着再次散出五顏六色的花火,在空中不斷變換色彩。金色煙花像是無數的流星般垂下,照亮了整個天空,中間點綴着紅色綠色紫色的小花朵。又或者有煙花在上升的過程中分次炸開,最後在至高點炸出銀白色球狀的光點。海面粼粼水波映着花火和月色,美得令人眩目,又離不開視線。随着爆炸的聲響此起彼落,心髒也被牽引着撲通撲通地跳。
“真美……”
季雲側過頭來看着我,我卻無法将視線從天空中移開。
直至最後一朵煙花落盡,人們意猶未盡地望着漆黑的天空,直至确定再也不會有火星升起,這才舉杯歡呼。
“最後放晴了真是太好了,傍晚的時候還下小雨呢。不過今天怎麽會放煙花?”
季雲聳聳肩,指指那些聚集在甲板上狂歡的富二代,我心下頓時了然,哪有什麽錢辦不到的事呢?遠方傳來了音樂聲,聲音大的連地板也微微振動。喧嚣聲,酒瓶碎裂的聲音,然而此時卻一切都像是離我很遙遠一樣,只因為有他在身邊。
我望着回歸平靜的海面問他,“季雲,你現在還寫詩嗎?”
他的笑容有些凝滞,“不寫了。”
我沒有問他為什麽,只是陪着他靜靜望着倒映着月影的海,海潮的起伏将白淨的月色給打碎,月光像是散落在海面上一樣,帶着些奇幻的絢麗。若換作是十年前的他,應該有一百種方式可以描寫眼前的景色吧。但是,有很多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無論是因為什麽原因,是因為再也寫不出來了?還是因為和我一樣遇到更厲害的人被打擊了?還是因為終于明白這不能拿來當飯吃?随着年紀漸長才明白,有些事不是光靠著有才華、有夢想就能辦到的。更何況,有文采又不代表就得以此為生。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在玩攝影。”他的雙眼映着水波粼粼的月光,看起來就像在黑暗中閃閃發亮,“透過影像,更能直接傳達出一些情感,比詩來的更直接,而且能有更多人懂,我很喜歡。”
“好像能想像出你拍的照片,透過你的眼睛看世界一定很美。”我說。別人我不敢說,但我是相信季雲的。能寫出這麽美麗的文字,他眼裏的世界一定也很美。
“嗯,謝謝你。”他答的坦然,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稱贊,“等我下次辦影展再邀請你。”
“沒問題。”
他靜靜地看着我的側臉,我對于那樣的注視感到有些不太自在,“喻庭,今天真的……”
他正要開口,就被一聲叫喚給打斷了。
“季雲,原來你在這。來來來,給他們露兩手。”江程大步流星地走來,一伸手就把季雲給抓走了。他大少爺還真的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容不得別人拒絕。
我随着人流流進了船艙,駕駛艙後有個電子式的飛镖機,人們聚集在走道兩側,聚精會神地看着季雲,和另一個不知打哪來的對手。
欣恬在人群中鑽到我的身邊來,“那是我哥。”
“你覺得誰會贏呀?”我打趣地問道。
“應該還是季哥吧,我沒有看過誰能在飛镖上贏他的。”
“你該幫你哥加油呀。你們都打什麽賽制?”
“通常是501吧?”
飛镖比賽也有很多種,不過在這比的是最經典的501比賽,比分從501開始依照射中的數字遞減,最後剛好歸零就算勝利。只不過,在這樣的比賽當中,得分最高的不是紅新的兩倍區50分,而是20分的三倍區60分。因此就外行人看來,只會看到選手瞄的不是紅心,也許會有些不明所以。
“侑瑄,我都不知道你跟季雲認識……”
“沒什麽,高中時期的一段孽緣罷了。”
他們輕碰拳之後,比賽正式開始。我也再沒力氣去管欣恬。
對方先攻,連中兩個20分區之後就偏到旁邊的1分。只見季雲氣定神閑地卷起袖子,接過飛镖,一上場就直攻得分最高的20分區,前兩标都中20分的兩倍區,最後一标甚至中了20分的三倍區。畫面上出現Low Ton的字樣。他那專注的表情,像是已經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一樣,睫毛低垂着,像是眼中已無對手,亦無勝負。看他射飛镖真是件舒服的事。
賽局進入到第四輪就已低破百分,進入到得開始精算如何回歸0分的地步了。飛镖明明不是那麽耗能的運動,對手額頭上卻已冒出了細汗。最後剩下28分的時候,季雲用兩镖分別射中14分和7分雙倍區,僅用了14镖就輕松以幾十分的差距贏了對手。這比賽簡直堪稱完美。
季雲平靜的樣子,就仿佛這勝利來的理所當然。他回過頭來,像是企圖在人群中找尋誰的身影,但卻終究沒有找到他最想分享勝利喜悅的人。人群歡呼着簇擁着他,鬧着他逼他喝酒,其中最得意的當然是帶他來的江程,摟着季雲的脖子,像是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兄弟一樣。季雲在人群中央開心地笑着,舉起酒杯,灌下一大口酒。
“侑瑄,你這就要回去了嗎?”欣恬問我。
“是啊,船也靠岸了,該回去了。”
“侑瑄,今天很高興認識你。”
“嗯,我也是。希望能早日看到你的作品。”
踏出游艇,回到踏實的地面上,依然有種暈忽忽的感覺。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在那個炎熱的夏末午後,我大概還是曾經心動過的。
人群依然在笑鬧着,夜晚還正長,我卻覺得格外疲倦。雨後放晴的天空,竟能看見繁星點點。我站在那,望着那星空發了好一陣子愣,依然覺得這個夜晚有些不太真實。十年不見的高中朋友變了不少,少了些陰郁氣質,他變得開朗許多。除了寫作之外,他也有了別的興趣,交了我所不認識的新朋友。那我呢?我在他眼中是不是也變了很多?我也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懷抱着夢想的文藝少女了。
放松下來之後,饑餓感才突然襲來。我在港口邊一間小面攤要了碗馄饨面,就這麽西哩呼嚕地吃了起來。小小的面攤裏,聚集了不少正裝打扮的人,身上都不約而同地別着豹紋的吊飾,從他們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疲倦,卻又有種不需言明的默契:派對真是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