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翹鼻
陳舟望站在走廊邊上,視線落在遠處。
有些微風從外邊吹進,掠過他的碎發。
林多顏的身影從拐角處出現,他走到高一十九班,視線往裏面投去。沒多會,又轉身離去。
林多顏經過時,陳舟望微側身回來,目光不經意掃到他,同時林多顏的腳步一頓,頭一偏,朝他看了過來。
很快,林多顏收回視線,離去。
放在課桌上的水,林尤月快喝了一半。
此刻她面色平靜,垂目寫着字,中間有一道身影掠過,她下意識擡起頭,就看到林多顏經過的身影。
簡文輝的聲音這會停下,他抓着檢讨書,背在後,動作松垮随意地鞠了一躬,得到允許後再走下來。
臨時的會也因此結束,操場上的人影開始松動。
檢讨書給他揉成一團扔進廁所的垃圾桶。
簡文輝站在洗水池旁,從褲兜拿出一盒煙,剛抖落一根煙,鏡子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簡文輝将煙咬在口中,嘴角一扯。
他看着站在背後的林多顏,慢慢轉身過來。
腦子不禁回想起那日揍他時,他一只手也不還的畫面,就像個煞筆一樣。
林多顏掃了一圈周圍,也不知在找什麽,最後看回他。
簡文輝這會沒心情理會他,準備扔掉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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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下一秒他就給林多顏摁着脖子往廁所間掄去。
完全猝不及防。
頭撞上門的瞬間,簡文輝心底不禁臭罵一聲。
——他媽姓林的上輩子都跟他有仇吧!
簡文輝來班上鬧一事帶來的影響,這些并不值得林尤月浪費精力去想。
她目前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學習,以及做好自己所擔任的角色的工作。
簡文輝再一次來到他們班上的時候,周圍落針可聞。
“對不起啊。”态度誠懇認真,說完就走。
林尤月看着簡文輝的背影,還有他有些奇怪的走路姿勢,像套了層笨重的玩偶服,不認真看或許都發現不了。
當然,站在外頭的林多顏她也看見了。
大概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開完會的同學這會都漸漸往教室走進,林尤月站起來。
她走到林多顏的面前。
她眉眼皺得很深。
林多顏倒無所謂,“放心,我有分寸。”
林尤月沉默一時,“爸媽知道了怎麽辦?”
“知道就知道。”
“……”
“我走了。”
林尤月站在原地一會,壓下心中的憂慮,喊住他,說,“你校服外套呢?”
林多顏看回她,“什麽。”
“穿上。”
過會,林尤月又補充說,“學校領導今天早上剛強調了紀律的問題。”
管你是誰,管你為我做了什麽,校服必須給我穿上。
——這就是她臉上表情此刻的寫照。
站在一邊的陳舟望沒忍住輕聲一笑。
林尤月循聲看過去。
少年眉眼彎着,眼睫毛濃密,眼尾處的睫毛長且翹,漆黑的眼睛,有細碎陽光晃動。
“陳舟望。”
他笑容一怔。
林尤月看眼林多顏站着的方向——已經走人了。
陳舟望摸了下耳朵,寬闊後背面對朝陽,白襯衫撐出少年骨骼的輪廓,還有背對着陽光而微微泛透的耳廓。
他清了清嗓子,問她,“怎麽了?”
“這是件很嚴肅的事情。”她說。
陳舟望思考幾秒,在想她口中的事情指的是哪一件,然後出乎意料地又笑了。
“對、對不起。”他邊笑邊道歉。
他這般姿态,讓人并不是很想跟他理論。
表面上看似被嘲笑,但實際上,他只是被戳中了笑點而已,他看上去并無惡意,相反,林尤月覺得,這樣的男生——大城市出身,生活物質條件優越,幹淨帥氣的外表。
怎麽看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在此刻,那距離感一下就減少了。
林尤月對此時內心湧上的想法感到些許訝異,從而導致她原本要說的話霎時忘光光了。
“…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陳舟望止了笑,“我以為你生氣了。”
林尤月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剛剛我要說什麽,我忘了。”
“噢。”他又笑了。
批評大會結束後,事情并沒有真正結束。
鑒于學校領導的安排,林多顏和簡文輝給喊去了年級主任的辦公室。
原因——昨天簡文輝單方面的打架鬥毆。
年級主任并不想把事情鬧大,但礙于他們年紀還小,年輕氣盛,出現不服管教的可能性是極大的,還加上林多顏臉上、脖子上貼了幾個創可貼,一看就被揍得不輕。
考慮幾番,還是決定通知雙方的家長。
林多顏聽到這個消息時,眉輕微蹙起。
“你們也不必緊張,叫家長來,只是為了更好地解決你們之間存在的恩怨。你們啊,以後遇到什麽事情,別光想着動手,好好溝通也是化解矛盾的一種方式。”
“特別是你,簡文輝。”
簡文輝看了一眼旁邊的林多顏,冷笑了一聲。
“林多顏他也打我了。”
年級主任拍桌:“人打你哪了?別耍嘴皮子,監控上看得一清二楚,就你攥着人揍。”
“是這樣沒錯,但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有攝像頭拍着呢。”簡文輝突然福至心靈。
“那你不知道嗎?”
簡文輝沒聲了。
“你知道還犯錯呢!”
“我他媽是被他坑了!”
“你這是什麽态度!早上的檢讨寫哪去了?校長都替你感到羞恥了!人家林多顏可沒你這麽多事,成績比你好,還不抽煙,你看看你,才剛升高中,就惹出這麽多事,你都不用在人跟前介紹,這名字就響當當的。”
簡文輝冷哼,一邊抖着腿一邊磨着指甲。
“最主要還是怪林尤月,要不是她記我名,後面能有這麽多事兒嗎?”
一直默不作聲的林多顏踹了他一腳。
“你再多說一句?”
“主任你瞧見沒!林多顏他打我了!”
林尤月并不知道因為簡文輝,林多顏也要叫家長了。
但有種不好的預感一直在內心上下浮着,不太安穩。
殺馬特頂着一頭醒目黃毛找上來的時候,全班同學給予他一種英勇赴死的同情目光。
“妹妹,你真給簡文輝給欺負了昂?”
林尤月注意力從他頭發移開。
原來殺馬特也是他們學校的。
“那什麽,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來看看,我真沒想到你是林多顏妹妹,我也不知道你名兒……”
“你想說什麽?”
“就是吧,這一言難盡啊,你哥跟那簡文輝給叫去主任辦公室了,我就在外邊聽到,說要叫家長呢。”
果然印證了她的預感。
林尤月沉默很久。
“謝謝。”
最後在殺馬特走之際,林尤月還是堅守了她的原則。
“學長,你這樣的發色在學校是不允許的。”
放學時間。
林尤月來到車棚,蹲下去準備解鎖,然她很快發現原本圓滾的車胎這會完全癟了下去,裏面的氣全跑了出來。
一般情況下,車胎發生這樣的狀況,極大可能是在路上磕碰到了什麽,給廢棄的釘子或者鋒利尖銳的石子戳到。
但林尤月查看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任何異物釘在上面。
此時人流量也大,不急着回去,林尤月就待在原地查找車胎漏氣的原因。
這中間又跑去學校保安叔叔那邊,問問有沒有打氣筒。
好在保安叔叔備有着,一用才發現車胎确實出現了問題,破了一個洞,打進去的氣都往外冒着。
林尤月沒有在這上面太過煩惱,她把書包放在車籃裏,直接推着自行車走了出去。
學校離家有一公裏多,走路回去至少要十分鐘以上。
如果要修理的話,回家也就會晚,如果爸媽問起……
林尤月垂下眼。
剛要擡起頭,天上就掉下了水粒,先是幾滴,後面越密集,噼噼啪啪砸在路上。
林尤月及時從背包側袋抽出雨傘。
在濕噠噠一片的環境中,雨聲很大程度上隔絕了周圍的聲音,也在一定程度上讓人的心情變得沉悶。
像這場突如其來的秋雨。
家中的氣氛也如她預料的一樣。
林尤月站在門外抖了抖濕漉漉的傘,放在一邊,脫鞋,進屋。
“你哥打架的事你知不知道?”
孟雅萍站在廚房門口,林建興坐在沙發上,一片煙霧缭繞間,也看着她。
林尤月腳步止住,她低着頭,然後點了點。
“為什麽不說?”
林尤月垂下的手捏着淋濕的袖口,是冰冷的。
她選擇沉默作為回答。
“你哥都這樣了,你也跟着不懂事嗎?”
林建興:“行了。”
林尤月回到自己的房中,坐着一會,準備洗澡換身衣服,剛拿了衣服,聽到林多顏從外邊回來了。
伴随着門關上的一聲,林尤月的動作也停下。
門外。
——“為什麽跟人打架?”
——“沒打。”
——“你還嘴硬!那你的傷怎麽來的?”
——“打籃球摔的。”
——“還撒謊!”
林尤月把衣服放在一邊,坐在學習桌前,從書包拿出課本。
——“你沒幹什麽人家平白無故會打你?”
——“為什麽不會?”
——“那人家打你你怎麽不躲啊,媽媽知道你不傻的。”
林多顏莫名煩躁,一臉不想再解釋的神情。
林建興走到他跟前,“你不愛護自己你也別害我啊,先前做手術花了大半的錢,我跟你媽到處找人借錢,到現在還得看人臉色過日子……”
林多顏站定一會,轉身就要走。
在林建興就要發火之際,孟雅萍及時打斷:“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先吃飯,這個時候肯定餓了。哎喲,怎麽這麽不小心,衣服都淋濕了,快去換掉了,不然感冒可就有得難受了。”
“你就慣着他吧!”
……
每當這種争吵結束,她的注意力總是能提高好幾個度,好似先前發生的事情對她并沒有什麽影響,但實際上,更像是——她無比慶幸令人不開心的事情終于過去了。
林尤月将書一合,走出去,林多顏看過來。
“我還不餓,你們先吃。”說着進了浴室。
洗完時,林尤月站在鏡子前,聽着外面的動靜。
直到收拾碗筷的聲音消失,腳步集中在客廳,她推開門走出去。
外面由一開始的大雨轉成了毛毛雨。
吹風機呼呼作響。
吹幹了頭發,剛拔了插頭。
“誰家的狗跑這來了喲。”
林尤月把東西放下,穿着拖鞋走到門口,看見吳國紅拿着掃帚趕着不知何時跑進家門的小狗。
“阿嫲!你讓我來!”
說着撐開了傘,跑進毛毛細雨中。
“這幾只小狗是隔壁那搬過來沒多久的老奶奶的。”林尤月給她奶奶撐傘,解釋。
“搬來沒多久?”
“嗯。”
“這麽說來巧了,今早她還給我們家送了東西,應該是她。”
“阿嫲你認識這位老奶奶?”
“什麽認不認識的,鄰裏鄰居總會碰上面。”
“不用給我撐,你把它們弄回去,我回屋裏去。”
林尤月打開大門,走出去。
三只小狗跟在她後面。
“這狗還認人呢。”
下雨天的緣故,加上小狗貪玩,毛色都是髒兮兮的。
林尤月站在門前,蹲下來。
三只小狗在她面前半坐下來,嘿嘿嘿吐着舌頭。
狗通人性這話不假,它們就好像知道她什麽時間段在家,然後專挑這個時間點過來。
上次也是這個時間點。
小動物不會說話,可它們不刻意無意識的動作,最能治愈人心。
在饑餓感和疲憊感交織下,林尤月下巴埋進胳膊裏,手輕柔地撫摸着它們的腦袋。
就像撫摸那個被忽略的自己。
路面淌的水映着路燈的光,外面雨勢小了,可雨還不停歇。
天氣預報說,冷空氣今晚來臨,今天晚上會降溫。
陳舟望從樓下下來,留意到狗窩裏都沒有它們,撐着傘在房子周圍找了一圈,還是沒有。
安全起見,今晚他不能任由它們在外邊玩了。
最後踏出了大門,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走上一條直直的道,一把紫色的傘進入眼簾。
他停下腳步,視線定在那頭。
是個女孩。
蹲着撐着傘,面貌輪廓在傘身的遮擋下忽隐忽現,白白細細的胳膊伸着,摸着那三只頑皮貪玩不知歸家的小家夥的腦袋。
濕漉漉的路面,他們各自的身影模模糊糊映在上面,再由毛毛細雨落下,綻開一圈一圈的水紋。
原本定格的畫面,由少年開始慢步走過去而打破。
而少女也似乎察覺了什麽,傘面一斜,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