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翹鼻

周日早上。

林尤月睜開眼睛,慢慢從胳膊間擡起頭。

她再一次在桌上睡着了。

醒來的感覺并不是很好,鼻子有些堵塞,腦袋也有些暈暈的,胸腔也像被什麽壓着,悶悶的。

看了眼時間,九點多。

孟雅萍沒喊她。

出去洗完漱,開始掃地,吃早餐。

這一大早孟雅萍也沒有喊她幹活,也沒有跟她說一句話。

林尤月再次坐在學習桌前,她看着窗外暗沉沉快要壓下來的層層烏雲,胸口的壓悶感也不自覺加重。

約好的時間就快到了,林尤月從房間走出來。

孟雅萍看着她走出去,沒說一句話,但看她的眼神已經透露一切。

很久。

“媽,我會聽你的去做,但你給我一點時間。”

林尤月站在玄關處,手裏拿着一把傘,看孟雅萍沒說什麽,并移開視線,站定一會,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轉眼,就快到冬天了。

耳邊雨聲淅淅瀝瀝,走進雨簾中,有冷意撲來,林尤月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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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面濕漉,視野也是朦胧一片。

林尤月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陳舟望,腳步慢慢停下來。

雨滴砸在腳邊,在周圍昏暗沉悶一片的環境,唯他帶笑的眉眼像藏在密密陰霾裏的陽光。

他此刻很開心,心情也絲毫沒有被這突然變壞的天氣影響。

林尤月的內心開始動搖。

林尤月慢慢走到他面前,準備開口。

陳舟望朝她走上幾步,頭頂的大傘向她移過去,一整個向她包圍。

手中的傘給他拿去收起,收攏的傘身在他腳邊滴着水珠。

前面停着的黑色轎車,雨刷在前唰唰唰運作着。

林尤月仰着臉看着他,然後手腕給他一握,馬尾輕輕揚起,他将她帶上了車。

那一刻,用逃離這個詞形容得最貼切不過。

她暫時被他帶到了他的世界裏——沒有冷暴力,沒有枯燥的學習,沒有任何令她難過的東西。

陳舟望帶她去看電影,帶她去寵物咖啡店撸貓撸小狗,帶她去玩tufting。

林尤月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手工diy,第一印象是店裏充斥的突突突聲,這令她感到新奇。

挑了一張喜歡的圖片,投影在簇絨布上,林尤月開始用記號筆描邊。

描好就可以紮了,她拿着木倉,開始在上面打。

但她動手能力太差了,打出來并不好看,陳舟望便來幫她。

她站在一邊,看着他認真的側臉。

他邊紮邊說,“要用力往裏紮,看,這樣的效果看上去是不是好多了?”

這世上最難過的事,無非就是讓你先擁有,再讓你不自知一點一點沉溺,直至你完全沉浸,然後一瞬讓你失去。

路上行人男男女女,不少同齡人都是一男一女,在雨天,對視的眼睛裏都是彼此。

然後林尤月從玻璃門上,看到她和陳舟望并肩走的身影。

突然發現,她和他也在那一部分人之中。

這個想法讓她霎時從他的世界抽離出來,回到了現實。

林尤月微微握緊手,要說的話憋在喉中,要出不出,要下不下,直到回來,下車。

她的傘早已幹了,給他拿出來。

林尤月緩緩接過來,看着他的眼睛。

“陳舟望。”

“嗯?”

“謝謝你。我今天玩得很開心。”

“但是。”

林尤月抓緊傘柄,一直不停的雨像下進了她的心裏。

“以後,我們不要一起上學了。”

她看着他眼裏的笑意慢慢消失,然後她轉過身,打開傘,走出他的傘下。

聲音微弱夾着冰冷的雨意。

“我以後也不能再去你那了。”

……

第二次月考的前一天下午,課桌全拉開,變成了一個個獨立的格子,班上所有人都在整理着書本,把所有書都搬到外邊放着,班幹則拿着漿糊忙着在課桌上貼着座位號。

考完後,那座位號的白紙在地上扔的到處都是,然後都給她掃去。

成績出來那天,排練也開始了。

林尤月看着成績單上的第二名,再看第二名上的陳舟望。

楊嘉明跟自己考了第一名一樣,勾着陳舟望的脖子,語氣激動,不停地說他真牛逼,一考就考了個第一。

班上一個個開始湊過來,仰慕的眼神投向着他,還有想交朋友的語氣。

“陳舟望,你平時怎麽學習的?”

“果然北安來的就是不一樣。”

“英語數學都接近滿分了,這到底怎麽做到的?”

又有人說,“林尤月這次進步也好大啊,感覺分都提上來了欸。”

“對啊,這說明什麽?說明努力不會白費的!你們別光羨慕,自己也要加把勁吶。”

“楊嘉明你考多少名啊,就你會說風涼話,你前桌兩個都在前三名欸,你不慚愧嗎。”

“格局要打開,我替他們高興就行啦。”

林尤月折好成績單,放進抽屜裏,越過叽叽喳喳的他們,往外走。

“林尤月,你這次考了第二名啊,進步神速……”

看人跟沒聽見似的,楊嘉明的嘴巴和揮動的手停下來,看一眼林尤月已經離去的背影,再看回陳舟望。

陳舟望似乎沒有在聽他們都在說自己哪科目考得有多厲害,也沒有為自己拿了第一名而欣喜,他正看着林尤月遠去的背影失神。

來到了排練室,童茹見人來齊了,開始發揮她的領導能力。

“我們先把歌曲給定了,班主任的建議歌單我都打出來了,你們看看,然後我們再投票決定,如果你們有其它想唱的,也可以說出來。”

林尤月拿過童茹發過來的歌單,一目掃下來。

“明天會更好,這個不錯,也不難唱。”

“童年也挺好的,不行……我有選擇糾結症啊,反正這兩首我都行呢,你們呢?”

林尤月看着上面的歌曲:明天會更好——北安的光年杯,她就是唱這首歌得獎的。

讨論一會。

童茹說:“那就明天會更好吧,你們有沒有什麽意見?”

“沒有。”

“沒有。”

……

“林尤月你呢。”

林尤月從歌單上擡起頭,似剛回神,然後說,“沒有。”

當他們一致同意唱這首的時候,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開始在她心底蔓延。

迅速定好了歌曲,分好了每個人負責哪一段,加上這首歌,他們從小就聽過,容易上口,就開始真正排練了。

林尤月是領唱,但安排是由他們先唱,後面重複的時候,再到林尤月獨唱。

他們跟着伴奏唱完,一段緩和無人聲的旋律過後,就是林尤月的主場。

但到了她該唱的時候,他們沒有聽見林尤月的聲音。

安靜幾秒。

“林尤月到你唱了,你怎麽不唱啊?”

“……我剛才走神了,不好意思。”

于是又重來一遍。

林尤月暗自深呼吸了一下,再次輪到她的時候,只是她的嘴巴剛張開,聲音就卡在喉嚨裏。

繃緊的心弦也在這一刻驟然斷裂。

幾個人相互看幾眼,視線又回到她身上。

“林尤月,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但你既然都加入進來了,就好好配合一下,好嗎?”

林尤月沉默了良久,最後。

“……對不起。”

在他們困惑生氣且不能理解的眼神中,她動作慌亂,霎時轉身離開了排練室。

一下打開門,風夾着雨絲從門縫灌過來,讓她倏然冷得發抖。

身體有些不太舒服,從早上過來就有些症狀了,但她沒放在心上。

但現在,她不想面對這些,她對排練的場景感到反感,對排練的氛圍反感,對所有跟唱歌有關的一切反感,她開始後悔答應了班主任。

她也高估了自己。

這些一一壓在心裏,越發讓她喘不過氣。

她腳步有些踉跄地走到走廊的盡頭,纖瘦的肩膀迎風瑟縮。

不甚踩到前面的排水溝險些摔倒的時候,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穩穩扶住了她。

林尤月擡起頭,就看到陳舟望的臉。

他的手剛要抽離,離開那一刻,林尤月就捉住了,像捉住了救命稻草。

陳舟望站在她的面前,擋住了所有的寒風,手掌心的溫熱烘着她,讓她有些貪婪,緊緊捉着不放。

她不該這樣的,這樣是不對的。

可是沒有辦法……就一會吧,一會就好。

“陳舟望……”她開始呢喃。

林尤月垂着頭,緊緊捉着他手,似乎不想讓他看見她此刻帶着情緒的臉。

“明明我考進了前三名,可是我為什麽開心不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以前從不會這樣的……”她搖着頭說,聲音染上了濃重的鼻音。

“我不想唱歌,我讨厭唱歌,你能不能幫幫我,讓老師別讓我參加了……”

他的另一只手撫上她的後腦勺,輕輕安撫着她脆弱的情緒。

“外面冷,我們進去說好不好?”

她看着兩人快要碰在一起的鞋尖,地面忽淺忽深的雨痕。

不知為何,難過愈發洶湧。

她最終還是把負面的情緒帶到了他這裏。

到了這一刻,混亂的情緒戛然中斷,她懵懵懂懂之間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腦中閃過兩人相處的片段。

唯獨他每次看向她的眼神最讓她難忘。

林尤月停止了宣洩,呼吸也變得慢下來,她緩慢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

風吹動他的碎發,他漆黑的眼睛,注視她的眼神沒有任何遮掩。

然後她在裏面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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