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見德不配位,必遭其噬……

戚卓容的馬車在刑部門口停下。

司徒馬知道她這是擺排場來了,十分配合地給她遞了腳凳,扶着她下了馬車。剛要走進大門,守衛就将他們攔下:“來者何人?有何要事?”

戚卓容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也不接話。

“喲,連咱們戚卓容戚公公都不認得?”司徒馬重重地哼了一聲,盡職盡責地掏出小皇帝禦賜的令牌,“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麽!”

“啊,原來是戚公公,在下有眼不識,還望公公見諒。”那守衛行了個禮,“不知公公來此何事,在下也好通傳一聲。”

司徒馬翻了個白眼:“咱們戚公公的事,還用得着通傳?”

“可是這……”守衛也不敢攔,只能在原地躊躇不前。

戚卓容剛邁進庭院,就聽見大堂中一陣喧嘩。

“喲,好多人,看來咱家來得剛巧。”戚卓容手執一柄十二骨銀鎏金折扇悠悠搖着——這還是上次司徒馬從國庫裏挑的,這回被她借過來臨時一用。她跨入大堂,扇面唰地一合,扇骨抵在唇邊一笑:“怎麽黃大人和梁大人都在這兒,這是在做什麽?”

“戚公公。”黃尚書颔首笑道,卻未從公堂首座上下來,“是什麽風将您給吹來了?”

“嗐,這不是還在查刺客一案麽,途經刑部瞧見熱鬧,平時不見這麽多人,因此好奇一觀。”戚卓容笑着說,“黃大人看上去心情不錯,想是郭總兵的案子已經破了?”

“尚未,尚未。”黃尚書擺了擺手,“只是略有進展。”

戚卓容來了興趣:“哦?查到了什麽?不如讓咱家也聽一聽,這可是難得的大案。”

“戚公公不忙嗎?”黃尚書含笑問道,“刺客一案已過去許久,至今沒有下文,戚公公何必在這兒耽誤工夫。稍後審完案子,我讓人把文書抄一份送您那去就行。”

“不忙,不忙,刺客狡猾,越急越抓不到。何況咱家此次來,也算是奉陛下之命,郭總兵在慶功宴上遇害,陛下痛心疾首,特意囑咐咱家,有任何新消息都要及時禀報。”戚卓容已經眼尖看到了書辦旁空着的一張椅子,便徑直走過去坐下,打着扇笑道,“咱家就看看黃大人是如何辦案的,從中學習一二,黃大人請自便。”

黃尚書見她擡出了皇帝,也不好再強行把她趕出去,只能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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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梁大人怎麽還站在那兒不動?”戚卓容又對着堂中央站着的梁青露道,“你與郭總兵情誼深厚,想必也是來旁聽審案的罷?出了這樣的事情,刑部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一時怠慢也是難免,別客氣,來,一起坐。”

梁青露沉着臉,沒有分給她半點眼色,只直勾勾地盯着身邊的都尉。那都尉被刑部帶走時還在睡覺,頭發蓬亂,臉色蠟黃,至今穿的還是中衣,在春風中輕微地哆嗦着。

戚卓容像是這才發現還有個他,吃驚地掩住了嘴:“馮都尉,确實是馮都尉罷?怎麽一天不見就成這樣了?”

黃尚書皮笑肉不笑:“戚公公有所不知,這馮都尉入京後流連教坊司,與一名女伶過從甚密,而這名女伶恰恰與給郭總兵下毒的舞女是多年好友,你說巧不巧?”

“好哇,原來是你這賊人!”戚卓容拍案而起,“你在郭總兵身邊也跟随多年,咱家看他待你不薄,你為何要下此毒手?”

馮都尉悔恨低頭,跪在地上道:“小人一時鬼迷心竅,貪圖富貴前程,這才犯下大錯。”

黃尚書厲聲道:“即便郭總兵身故,也輪不到你晉升,何來富貴前程之說?”

“輪不到小人,卻能輪到別人啊!”都尉連忙道,“這一切都是梁佥事指使!她身為梁老将軍之女,卻因為前面有人擋着,沒能繼承父業,因此懷恨在心。而且她打仗的時候就看我們男人不順眼,仗着自己是總兵之女橫行霸道,處處都要與男人争個高下搶功勞。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你們不信自己去軍中問!這回要是封賞結束回了甘州,那郭守達的總兵之位就徹底穩了,她能不着急嗎!所以她才買通了我,讓我去想辦法接近獻舞的舞女,趁機給郭守達下毒。她還許諾,事成之後回到甘州就提拔我!”

“胡說八道!”梁青露大怒,“我何時做過這些!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污蔑我!”

“梁佥事,你我的謀劃雖無字據,但銀票還在啊!刑部的人都搜過了,證據确鑿,我也是實在扛不住了!陛下的封賞都沒有這麽多,除了你,還能是誰給的!”馮都尉拽着她的衣角哭道,“事情已經敗露,梁佥事,你我都難逃一死,我勸你還是早點承認,免得還要白白受苦!”

“滾開!”梁青露氣急,一腳把他踹翻在地,“黃大人,此人分明有心栽贓!第一,那銀票上可有任何印跡證明是出自我手?依我看,不如查查京中近日各大錢坊的大額支出,都是誰家在支取!第二,說我指使下毒更為可笑,我若有心害郭總兵,何須等到今日?在漠北任何一場戰役裏下手不都比在皇宮裏容易?何況郭總兵身故,也未必就是輪到我接任,憑什麽只懷疑我一人?”

黃大人沉吟道:“梁大人說的也有理。只不過郭總兵一去,甘州軍中如今便是你與吳同知軍職最高,吳同知資歷又不足,你難免會落人口舌。不過你放心,本官絕不會只聽此人一面之詞就妄下定論,你方才提到的銀票,本官也早已想到,已經派人出去核查,相信很快便有結果,諸位且耐心等一等。”

身旁的書辦在奮筆疾書,戚卓容瞟了一眼,又無甚興趣地挪開視線:“黃大人,方才說了這麽久,咱家看你杯中也空了,不如添點茶罷。”說着指揮司徒馬去添茶。

眼看司徒馬提着熱水真要過來,黃尚書連忙五指張開,虛虛蓋住自己的茶杯:“不必,不必,戚公公有心了,我自己來。”

戚卓容打開扇面,遮了下半張臉,只餘一雙眼睛彎起:“黃大人慌什麽,這裏可是刑部,咱家又不會給你下毒。”頓了頓,“罷了,小司馬,你回來罷,黃大人渴了會自己添茶的。”

黃尚書的手又放下了。

司徒馬走回戚卓容身後,戚卓容用扇柄點了點他,笑道:“黃大人,你說好笑不好笑,一個端茶倒水的,竟然起什麽司馬之類的名兒,也不怕折壽。”

黃尚書心不在焉地道:“都是父母起的,不過是圖個寓意罷了。”

“聽說這小司馬從小就倒黴,常常磕着碰着,落了好些疤痕,後來入了宮,靠着鳳陽手影這個本事讨了陛下歡心,讓陛下改叫小司馬了,這才受得住,人也利索了許多。”戚卓容道,“可見德不配位,必遭其噬,人起名兒也是一樣的。”

司徒馬僵硬地笑着,偷偷踢了戚卓容椅子一腳。

怎麽亂造他的謠!他運氣向來很好,何時倒黴過!否則也活不到今天!

黃尚書也不接茬,低頭看文書去了,仿佛真的在認真辦案。

過了片刻,一名官員抱着一疊賬簿氣喘籲籲地回來了:“大人,這是京中所有錢莊的近一月銀票收取支出,下官已看過,并無異常,還請大人過目。”

黃尚書神色肅重,一本一本翻看完,道:“确無異常,馮都尉收受的銀票高達千兩,可近一月并無哪家錢莊有這樣大的支出,其他百兩支出倒是不少,但既有公卿侯爵,也有普通富戶,總不能這些人都一齊湊了個整賄賂馮都尉罷?”

梁青露神色明顯一松。

戚卓容道:“那可奇了,馮都尉的銀票難不成是天上掉下來的?莫不是從前自己在外貪污受賄,攢了這些私房錢,眼看就要不保,才順便拉人下水?”

馮都尉慌忙辯解:“小人沒有!甘州那個窮地方,再怎麽貪也不可能貪出千兩銀子來!何況此前梁老将軍治軍嚴謹,郭總兵更是承襲其風,小人就是有心也無力呀!”

“戚公公看起來怎麽比我這個刑部尚書還要着急。”黃尚書撚了撚胡須笑道,“我曾聽聞戚公公與梁大人不合,如今看來,傳言不可盡信。”

“黃大人說笑了。咱家再不喜歡誰,也不會平白污人清白。何況大紹正需要梁大人這樣的将帥之才,咱家沒那個本事,還得指望梁大人駐守邊疆,大家才能過上安生日子呢。”戚卓容吹了吹茶盞上的浮沫,揚眉一笑。

“那麽依公公所見,這千兩銀票從何而來?”

戚卓容才不會上他的當:“咱家愚鈍,還望黃大人賜教。”

“這京城之中,除了錢莊以及家藏,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得到如此巨額的現鈔。”黃尚書高深一笑,“那便是當鋪。”

戚卓容尚在疑惑,餘光便瞥見梁青露神色微變。她心思急轉,尚來不及細想,便又聽黃尚書道:“戚公公先前說的不錯,刑部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因此待客才有所怠慢。今日在部中當值的不多,是因不少人都在外辦事。再等上一等,或許去各大當鋪查賬簿的同僚也該回來了。”

戚卓容握着茶杯,垂眸不語。

“公公,茶涼了,奴婢給您添茶。”司徒馬提着熱水湊過來。

正巧戚卓容坐累了,想換個姿勢,司徒馬不留神碰上了她的胳膊,急忙後退,結果手忙腳亂間滾燙的茶水潑了自己一身。還好剛開春穿得也不算太少,沒有被燙着,但樣子也十足可憐。

戚卓容皺眉:“這樣成何體統,丢咱家的人,回去換身衣服再來。”

司徒馬連聲告罪,提着衣擺連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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