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命你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

小皇帝捧着藥碗坐在床上喝藥,半碗下去,他實在不想喝了,把碗往床頭一擱。

“陛下又在耍什麽小孩子脾氣呢。”戚卓容剛點完熏香,踱到床邊拿過他的碗,“太醫都說了,要好好喝藥,才能痊愈。”

小皇帝皺着臉:“太難喝了。”

“誰讓陛下要吹那一夜的風。”戚卓容笑着,遞來一盤蜜柚皮,“陛下含一片這個,降降嘴裏的苦味再喝。”

小皇帝低頭,從盤邊叼了一片卷進口中,咂咂嘴,眉頭才終于松下去了些。盡管如此,他還是試圖道:“能不能不喝了?反正不是什麽大病,養養總能養好的,好得太快,母後還是要來找朕。”

“不喝也要來找你。”戚卓容說,“昨日還能說是高燒神志不清,明兒總不能再接着燒罷?那虎符,太後不攥在手裏不安心。”

小皇帝嘆了口氣,在戚卓容的注視下把那蜜柚皮嚼嚼咽下去了,仰頭飲盡了藥。

他被苦得直扁嘴,戚卓容随手往他嘴裏又塞了一片蜜柚皮,然後把空碗放到桌上,立在床邊問他:“陛下是怎麽打算的呢?那虎符還要給太後嗎?”

宮人怕小皇帝着涼,特意沒有開窗,因此寝殿內有些發悶,惹得他頰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他垂着烏黑的瞳仁,慢慢抿着皮上的糖霜,輕輕搖了搖頭。

“陛下若不肯交出虎符,太後必然生疑。”

“走到這一步,她不疑也要疑了。”小皇帝睫毛微微一顫,“你一回來,又是殺錢鵲,又是殺吳知廬,讓她乃至陳家的一番苦心扶植都落了空,單憑你一個人,怎麽可能做到這樣?從前她只當朕是喜愛你,才讓你得勢,如今她可不會這麽以為了。你與梁青露有私交,已是十分明顯的事,梁青露又偏偏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歸還虎符,讓她失了先機。稍微一想,便不難猜到你所作所為,都是有朕授意。”

“陛下既已生了斷腕之意,想必已經有了謀劃。”戚卓容肅道,“正好奴婢也有一事,想請陛下仔細思量。”

“你說。”

“如今後宮之中,已有不少陛下耳目;吳家倒臺,京中大小武将也倒了一片,空出的位置想必也不勞奴婢操心;世家唯今可鉗制陛下的,只剩了六部,其中又以吏部和刑部為主,前者掌官員升遷,後者掌天下刑名,如今雖也有不少寒門出身的官員,但也只是少數,一旦遇到大事,作用便十分有限。尤其是刑部,陛下此次也看到了,那黃尚書審案時一通亂審,出了錯輕描淡寫幾句便把自己摘了出去,對他的仕途沒有半分影響。”

“你的意思是?”

“陛下難道就甘願把審案權拱手于人嗎?越是往後,遇到的大案越是只多不少,動辄便是要大員腦袋的事,陛下不會要眼睜睜由着他們沆瀣亂來罷?以寒門官員的資歷,也尚未熬到能獨領一部的時候,屆時殺了一個老子,又來了一個兒子,安分也就罷了,只怕是遇到不安分的,以各種理由拖延幹擾辦案,偷換罪名,陛下又能奈他何?”戚卓容深吸一口氣,“且刑部辦案,也得是有案子才查,若有心隐瞞,無人上告,那豈不是就當做無事發生?陛下何不化被動為主動,繞開三司,獨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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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摸着下巴,望了她半晌,歪頭笑了起來:“朕聽明白了,你在跟朕讨權力,而且這個權力還不小哇,要從三司碗裏分一杯羹。”

戚卓容低着頭:“奴婢只是在提醒陛下,并無邀權之意。陛下若非要這麽想,奴婢也沒有辦法。畢竟陛下身邊人才衆多,朝中還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大人等着為陛下效力。奴婢市井出身,自然是比不上他們。”

小皇帝眼一眯:“說反話給朕聽,你在逼朕?”

“奴婢絕無此意。”

外面傳來咔噠一聲輕響。

“走,去看看誰來了。”小皇帝忽然一掀被子下了床,戚卓容跟着他走出內殿,就看到一個人影從書架中閃了出來。

是司徒馬。

皇宮對他來說早已是輕車熟路,尤其此時已過亥時,大多數人早已睡下。戚卓容看了看他腰封上的口袋,又看了看一臉淡定的小皇帝,不由蹙了蹙眉。

這兩個人背着她幹了什麽?

司徒馬龇牙咧嘴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只錦盒,推到小皇帝面前:“喏,拿到了。”

小皇帝勾起一側嘴角,伸手撥開那盒上鎖扣,一枚通體瑩潤的白玉玺頓時出現在了三人面前。

戚卓容呼吸一停。

她看着小皇帝握住螭紐,将它按在了鮮紅的印泥之上,又慢條斯理地,仿佛是故意要做給她看的一樣,從書架背後取出一卷早已備好的聖旨,緩緩攤平在了書案上。

戚卓容只掃了一眼,就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怎麽,剛才跟朕邀權,不是邀得很有氣勢嗎?”小皇帝斜了她一眼,臉上露出幾分揶揄之色來,“如果你不想要,朕這就把它燒了。”

戚卓容定了定神,道:“陛下讓司徒馬去偷玉玺,就是為了這個?”

“不然呢?”小皇帝道,“玉玺平時都在尚寶司封着,想用還得經母後點頭,不偷還能怎麽辦?”

“陛下……”戚卓容神色複雜道,“原來早有準備。”

小皇帝笑了笑,拎起大印,重重蓋在了聖旨之上。“制诰之寶”,鮮紅的字,明黃的緞,燭光下玉輝流轉,灼得戚卓容雙眼生疼,灼得她胸腔裏燃起潑天烈火。

小皇帝将聖旨交到她面前:“反正你都看見了,朕也就不念了。”

戚卓容跪在他面前,雙手舉過頭頂,微哽道:“戚卓容……領旨謝恩。”

那一卷聖旨落入她的掌心,好像重逾千鈞,又好像輕如鴻羽,在她身後生出雙翼,扶搖而上,直入青雲九萬裏。

“大紹宏樂三年,高宗奪位,設立‘東緝事廠’,命親信宦官為首領,行監督緝拿刑訊之責,不屬朝廷,惟聽高宗一人令也。宏樂二十八年,高宗崩,惠宗繼位,扶貴妃為後,撤東廠,重用外戚,東安門外廠署廢棄至今。”

小皇帝表情逐漸沉凝,語氣平穩無波得像在背誦史書:“惠宗便是朕的祖父。而朕的父皇,崩于藩王叛亂,窮其短暫一生,也未能掙脫外戚之困。戚卓容,自今日起,朕重立東緝事廠,命你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屬官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各一員*,由拾壹、拾肆擔任,其餘死士,也一并并入廠署下。另撥予你內宦、錦衣衛若幹,便(biàn)宜你宮內外行事。”

“奴婢,謝陛下厚愛。”她緊緊攥着那卷聖旨,以額叩地,心神激蕩。

“既是一廠之主,又何必再以奴自稱。”小皇帝道,“從今往後,你只需聽朕令,無需在意其他。天塌下來,有朕頂着。”

“臣……忝竊聖恩,不敢辱命。”她擡起頭,眼瞳亮得驚人。

“哎,我說,你們君臣情深,适可而止啊。”一直充當工具人的司徒馬輕咳一聲,“陛下,我尋思着我功勞也不小,我能不能也撈個官當當啊?”

戚卓容:“……”氣氛全被破壞,她從地上站起來,掃了他一眼,“國庫還不能滿足你?”

說到這個司徒馬就來氣:“少诓我了!我都發現了,除非是那種動一點刀就會破壞美感的絕世孤品,其他的東西全都刻了國庫的印!我只能留着自己用!我留那麽多花裏胡哨的幹嘛啊,又不能倒賣!我總不能把鑲嵌的珍珠摳下來,塗層的金粉刮下來單獨賣罷!”

戚卓容悶笑一聲。總算被他發現了。

小皇帝道:“你不是嫌規矩太多,不屑于當官的麽?”

“你又不給我官當,又不給我可以折現的寶貝,陛下您貴為一國之君,可不能這麽欺負老百姓啊。”司徒馬眼珠一轉,“我瞧着戚公公那個東廠就挺好的,不受朝廷管轄,那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多規矩,還可以照拿一份俸祿?”

“規不規矩,朕可不知道。”小皇帝悠悠道,“朕将東廠事務全權交由戚卿打理,只要他把朕交代的事情辦好,廠中規矩如何定,自然是他說了算。他想招人,想減人,都是看他的意思,朕懶得過問。”

“那我和平常人能一樣麽,我這樣的,自然是要陛下親自開口的。”司徒馬嘿嘿一笑,觍着臉說,“那東廠聽着可比這兒有意思多了,這老是在皇宮裏待着,我哪哪都不舒服。戚公公,往後若有什麽需要在外奔波、懲奸除惡的,盡管和我說啊!”

皇帝還沒吭聲,他倒是自己已經貼上來了。

戚卓容:“我要東廠中人對陛下、對我絕對服從,你做得到?”

“常言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戚公公你這麽個要求,恐怕有點過于自負啊——不過呢,凡事都有例外嘛。”他猛地一個拐彎,“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我觀戚公公雖年少輕狂,卻胸有丘壑,是我司徒馬行走江湖多年以來,少有的可親近之人哪!”

小皇帝慢吞吞道:“只要戚卿沒有意見,朕便沒有意見。對了,東廠的所有撥款,都從朕的私庫裏出。”

司徒馬眨巴眨巴眼。被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用這種眼神看着,真叫人起一身雞皮疙瘩。戚卓容扭過頭,不情不願道:“臣沒有意見。”

“多謝督主賞識。”司徒馬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他也不再久留,悄無聲息地溜了。

“那臣也告退了,陛下早些休息。”戚卓容将那聖旨仔細收好,在小皇帝的目光中恭敬退出了大殿。

小皇帝伸手,将那玉玺重新收了起來。然後打了個呵欠,往床上走去。

明天是個休沐日,但願他能睡得久些,不要早早被母後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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