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用最下作的方式,撕開她……

戚卓容來到東廠門口,果然看見了那幾位面熟的大人。

尚值嚴冬,幾位大人眉毛上都結了一層淡淡的白霜,也不知是在門外等了多久。見她出來,也不跟她寒暄客套,開門見山:“聽說戚大人今日出宮,想必是陛下已經無事?”

戚卓容點頭笑道:“自然是無事,若有事,又豈會放各位大人回家呢?”

為首的戶部劉尚書哼了一聲:“我等有心求見陛下,不為別的,只為親眼見到陛下,才算安心。可如今宮裏管制甚嚴,禁止我等出入,不知戚大人這裏可否通融通融?”

戚卓容道:“各位大人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想見陛下,咱家自然沒什麽可攔的。拾壹,備馬車,送幾位大人入宮。”

她這麽好說話,倒是叫劉尚書等人愣了一愣。來之前想了千百種戚卓容的借口,又想了千百種反駁的話術,眼下竟然一點兒也使不出,倒叫人心中憋悶。

“不勞戚大人,我等來東廠是騎馬結伴而來,眼下也騎馬過去便可。”

劉尚書指了指拴在東廠門外的幾匹駿馬。

“那各位大人請便。”

拾壹給戚卓容拉來了她的馬,她翻身而上,雙腿一夾,那馬便慢悠悠地走了起來。

非十萬火急不得在京中縱馬,因此幾人只是騎着馬,緩緩行在官路上。

戚卓容昂首看着前方,身脊挺直,眼神明亮,仿佛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人暗中打量她的目光。

終于,劉尚書在衆人的眼神暗示下,咳了一聲,道:“戚大人,陛下現在具體情況如何,可便一講?也好為我等心裏存個底,以免過會兒沖撞。”

戚卓容道:“不瞞各位大人,陛下傷勢較重,須得在床上靜養多時。但好在并無性命之虞,精神也尚可,只需少說話,少動氣即可。”

這聽起來還行,大家紛紛放下心來。

又沉默了一會兒,眼看就快要到皇城門口,戚卓容道:“各位大人有話要說?等進了宮,再想跟咱家說話,可不是那麽方便的了。”

劉尚書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同僚們,一咬牙,攥着馬缰道:“戚大人,敢問這幾日來,可查出刺客是如何混入冠禮?”

戚卓容自知避不過這一問,淡淡道:“行刺的是尚衣監掌印,用的是可拆分的軟匕。他先是提前把匕柄藏在了放冠冕的托盤之內,冠冕上珠玉頗多,又無人敢近,他藏得隐秘些,便難以發覺。後将軟刀綁于發髻之中,因此騙過了搜身。冠禮之時,他先趁着取冠冕竊出匕柄,後從發髻中抽出軟刀,插入匕柄之中,如此一來,匕首便成型。”

劉尚書追問道:“他哪來的匕首?”

“匕首已經檢查過,是私鑄的,查不到來源。”戚卓容回答。

劉尚書冷嗤一聲。

戚卓容知道他在罵自己,本就是她的錯,這也無可辯駁。

“待陛下傷好後,咱家自會去領罰。”

“領罰?”一直不說話的龐侍郎忍不住開口道,“戚大人說得好生輕松,陛下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到了戚大人這裏,單單‘領罰’二字就可結束?”

“若各位大人有何不滿,盡可向陛下提出。”

“哈,我等不滿又有何用?大家都看得出來,陛下乃至仁至善之人,戚大人幼時的那點恩情,陛下記到如今。若非戚大人行事張揚,樹敵過多,又豈會牽連陛下?若是陛下真的有心要罰,戚大人現在還能這般自由?”顯然,衆人平素都對裴祯元這個皇帝十分滿意,唯獨對他寵信近宦一事頗有微詞。

戚卓容心道,當日宋長炎的那番離心之語,到底是起了作用。他們平日看在裴祯元的面子上,對她客客氣氣,可畢竟在他們心裏,效忠的只有裴祯元一人。一旦任何人的存在威脅到了裴祯元的地位乃至性命,都會引起他們的敵意。

戚卓容知道她再怎麽說也沒有用,為今之計,只有讓裴祯元去對付他們了。

皇城內不得騎馬,幾人到了宮門口便下了馬,徒步向英極宮而去。

一路上他們沒再說話,直到戚卓容帶他們進了英極宮,才聽到有人在身後若有若無地長嘆一聲。

戚卓容問門口的小太監:“陛下可醒着?”

“回戚公公的話,陛下醒着呢。”小太監道,“司馬大人正在裏頭陪陛下說話呢。”

戚卓容還沒搭話,就聽劉尚書皺了眉:“不是說陛下要少說話嗎?”

“哎喲,瞧奴婢這嘴巴!”小太監虛虛扇了自己一巴掌,“奴婢的意思是,只有司馬大人在那兒說話,讓屋裏有點生氣兒,陛下只是聽個開心罷了。”

劉尚書這才緩和了臉色。

戚卓容站在門口道:“啓禀陛下,戶部劉尚書、工部呂尚書、吏部龐侍郎、太常寺潘少卿、國子監徐祭酒求見。”

過了一會兒,司徒馬開了門:“陛下請各位大人入內。”

待到幾人都進去後,司徒馬關上門,拉着戚卓容走到廊下道:“他們怎麽來了?”

戚卓容搖了搖頭:“說是不放心,非要來看看陛下。”

“哦。”司徒馬隐約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便不再去想,轉而與戚卓容說另外的事,“那個要刺殺你的太監,我昨晚想了一夜,覺得哪裏都有問題。”

戚卓容:“怎麽說?”

“其一,你也說了,正常人想要刺殺你,應該選在更好下手的日子,而不是冠禮;其二,既然是刺殺,那目标當然是為了成功,可那個太監連只雞都沒殺過,怎麽就敢讓他來殺武功高強的你?就因為他離你近?那還不如找個禁衛軍,成功性可能還大一些。”頓了頓,司徒馬又道,“還有一點,你當時背對着他,或許沒有意識到——我也是後來回憶的時候,才感覺不對的。”

戚卓容蹙眉:“什麽?”

“你想,那太監不會武功,收不住勢,所以明明已經看到陛下擋了過來,也沒法改變手裏的匕首行徑……”

戚卓容頓時一凜。

她明白司徒馬的意思了。當時,裴祯元沖上去拉開她,而刺客根本來不及收勢,匕首便刺進了裴祯元的左胸,這就意味着,落在裴祯元左胸的刀口位置,本該落在她的身上。可她當時分明是背對着刺客,也就是說,那道刀口,本應出現在她的右背。

——但是這怎麽可能?哪怕是不會武功的人,也不可能搞錯心髒的位置。

除非……除非刺是真,殺是假,背後那人,從來都沒有想過真正要她的命。

那這般機關算盡,大動幹戈,在皇帝的冠禮之上,專門來刺她一刀,又不致命,究竟為的是什麽?

以她和刺客的距離,只要她稍一走神,他便可以抓住機會,刺出那一刀。而就算她及時反應過來,在那樣不到一臂的距離,她身上也一定會留下刀鋒的劃傷。

倘若她受傷……倘若她在裴祯元的冠禮上受傷,衆目睽睽之下……

戚卓容呼吸一停,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那匕首她看過,吹毛斷發,極其鋒利,若是從她背後劃過去——

第一層禦賜的蟒袍,第二層內襯的襕衣,第三層保暖的夾衣,第四層貼身的中衣……都會被悉數割破。

最後露出那層不可示于人前的白布,以及她瘦削纖細的後背。

戚卓容猛地撐住身邊的廊柱,分明還是寒冷的正月,她額上卻瞬間多了一層密密的汗。這些年來,她自诩強大,可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卻讓她意識到她根本沒有自己預想的那麽厲害,就如前日裴祯元遇刺昏迷,就如今日她被人揭穿身份。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十二年來,從來沒有人發現過,這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是現在發現的?還是早就發現的?為什麽一直秘而不宣?是故意要打她個措手不及?還是只是單純的威脅和警告?

她坐到如今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裴祯元既然敢舍命相救,她便敢篤定,哪怕她是個女子,裴祯元也不會怪罪半分。反而以他的脾性,說不定驚訝之後,還會幹脆破例封她個女官當當。

因此,她并不是害怕暴露真身,也不是害怕一旦消息洩露,她就會遭受比如今更盛百倍千倍的罵名——罵名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嘴皮子工夫,又撼動不了她半分。

她只是震驚于自己竟然從頭到尾,毫無所覺。

這讓她感到不敢置信,感到憤怒異常,感到神智幾近失控。

何其狠毒!何其惡毒!幕後那人有千百種方法揭穿她,卻偏偏要選擇這一種!在這場舉國熱議的及冠禮上,在裴祯元一生只有一次的及冠禮上,用最下作的方式,撕開她的真面目,狠狠打了裴祯元一記耳光。

“你……想起什麽了嗎?”司徒馬看她表情怪異,遲疑着問道。

戚卓容一把握住了司徒馬的胳膊,一字一句,咬牙道:“增加人手,務必看住履霜的院子,一只鳥都不能飛進去。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就讓東廠的人提頭來見!”

戚卓容終于想起來,前段時間,為什麽會有人跟蹤履霜。履霜上街,只會與芥陽采買些女兒家的用品,而她住的地方,除了幾件戚卓容的常服外,竟連一星半點男人會用的東西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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