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喲,傅隊。”
林栩晃着車鑰匙,吊兒郎當地走進來。他沖傅如深眨眨眼:“早啊。”
傅如深從堆成小山的案卷材料中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早。”
林栩沒有錯過他眼下的黑眼圈,“啧”了一聲:“你又熬了一宿啊?”
傅如深“嗯”了一聲,拿過手邊的瓷杯,把剩餘的咖啡一口氣喝幹,同時關了電腦站起身來。
“上頭催着要結案報告,我寫完發過去了。這案子沒完,那幾個小子現在嘴硬,但撐不了幾天,還有得審。”
傅如深一邊說着,一邊抓起外套,随意地往肩上一批,打了個哈欠便往外走。路過林栩時,拍了拍他的肩,說:“今天你和蘇薔接着審,辛苦。我先回去睡個覺。”
兩人聊的是一樁詐騙案,整個刑偵一隊忙活了大半個月,終于小有成效,抓了詐騙鏈上幾個重要的線人。
林栩應了一聲“哎”,擠眉弄眼地說:“小事,傅隊辛苦。”
傅如深頓時腳步一頓,心裏生出點不好的預感,說:“你眼睛怎麽回事?”
林栩“哈哈”笑了兩聲:“沒事沒事。”大拇指煞有介事地翹起來,朝身後的大門開口處比了比,擠眉弄眼道,“你的癡心美人又來了,在外面等你呢。傅隊,豔福不淺啊,你就從了呗?”
“……”
傅如深卷起一張白紙,不輕不重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聲音很淡,卻能聽出來十足的威嚴:“好好查案子,別給我添亂。”
林栩下意識站直了,幾乎要擡起手來敬個軍禮,脫口而出:“是!”
傅如深出身部隊,為聯盟出生入死十來年,一年前才以某個不為人知的理由轉業來了警局。他帶着特級保密的檔案空降,直接拿了高級警銜,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傅如深是個優秀的軍人,現如今轉業做了警察也同樣出色。除去Alpha與生俱來的生理優勢,他同樣具備被廣泛認為是Alpha所特有的良好品質:他果敢、果斷、遇事沉着,任何事務在他手裏都能解決得非常出色。
傅如深穿好外套,雙手插兜走出警局大門,擡頭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熟悉得幾乎有些厭煩的人。
那個人顯然也看到了傅如深,他笑起來,像一朵盛放的太陽花,燦爛而奪目。他揚起手,朝傅如深揮了揮。
平心而論,這張臉确實很漂亮。漂亮對 Omega 來說不是什麽稀罕詞,出于某種原因,傅如深見過不少 Omega,形形色色、各式各樣,但像眼前這個漂亮得如此出挑的,還是不多見。
作為一個單身的 Alpha,卻頻頻對這個美貌而殷勤的 Omega 視而不見,即便林栩嘴上不說,傅如深也知道他在心裏吐槽自己是個怪胎。
傅如深向來很有耐心,但此刻他幾十個小時沒睡,很困,困得沒精力再去應付眼前的 Omega。
他眼見對方在自己面前站定,堪稱無奈地再次拒絕:“夏衍,我說過了,我們不合适,你不要再來了。”
被稱作夏衍的 Omega 只是眨眨眼睛,顯出一股無辜而柔軟的嬌憨感。他的語氣也很輕快:“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合适?”
如果從世俗眼光來看,這個是個完美符合标準的Omega,也是個非常懂得如何利用自己優勢的 Omega。
自然,夏衍沒有錯過傅如深眼底下的青黑。他換了一種擔憂而體貼的語氣:“你多久沒睡了,黑眼圈好嚴重。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我開了車,”他說着指了指路邊另一側,“在那兒。”
傅如深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如果他說“不”,那免不了又是一番無謂的糾纏。他點點頭,說了一聲“謝謝”,跟着夏衍往車停靠的位置走去。
傅如深上了車就閉上眼,腦袋向後枕在車靠座上。他個子很高,這樣的姿勢需要他向下滑,兩條腿屈起來,整個人團起來似的,顯得有點局促而滑稽。
夏衍打了一把方向盤,同時瞟了傅如深一眼,沒有說話。
傅如深本意是想借此少和夏衍說話,因為按照夏衍走的溫柔體貼路線,肯定不會沒眼力見到在這種情境下打擾他。
但傅如深沒料到,自己真的睡過去了。
多年的從軍經歷讓傅如深保留了一些本能似的條件反射,當車子停穩,有人朝他靠近過來時,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夏衍近在咫尺,傅如深的突然睜眼讓他的身體一僵,但又很快放松下來。夏衍露出個笑容,非常無害:“你醒了?我想給你解安全帶。”
接着便是“咔嗒”一聲輕響:夏衍确實是在給傅如深解開安全帶。
但夏衍沒有立即起身,他依舊保持着和傅如深鼻尖對鼻尖的近距離狀态,喃喃地說:“我好像……”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低下頭,在傅如深唇角輕輕碰了一下。
傅如深立即坐直身體,伸手推開了夏衍。這一下力道并不輕,夏衍“嘭”地一聲摔回駕駛座上。
與此同時,傅如深在空氣中聞到了甜膩的信息素味道。不濃,但擴散得很快,完全沖着他來,幾乎是短短一瞬就盈滿了他整個人。
傅如深第一時間背過手去,捂住自己的腺體。他能感覺到頸後的器官迅速地充血脹大,在掌心充滿威脅地跳動。他盯着夏衍,眼神像鷹一樣銳利:“我警告過你,不要對我使用信息素。”
夏衍從來沒被傅如深這麽粗暴地對待過,他摔得重心不穩,屈起手肘穩住自己,聲音裏有着無措和委屈:“我沒有……我的發情期快到了,我控制不住。”
“你控制得住。”傅如深輕輕喘了一口氣,說,“下車。”
他伸手去掰車門把手,卻發現它被鎖死了。他“啧”了一聲,耐心已經所剩無幾,猛地砸了一下車窗,語氣變得很差:“你到底在想什麽?開門!”
夏衍輕輕眨了一下眼,眼睛立刻變得濕潤。他有一雙長而上挑的眼睛,水汪汪看人時柔情而魅惑。他沒有動作,只是看着傅如深,輕聲說:“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嘭。嘭。嘭。
傅如深加重了按壓自己腺體的力道。但沒什麽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信息素從指縫間洩出,像風一樣盤着旋兒,卷起更為巨大的風暴。
夏衍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他的臉也變得潮紅一片,眼神逐漸寫滿迷離。
他喃喃地:“……怎麽回事?”
接着,夏衍感覺到自己的下體迅速膨脹,後頸的腺體熱得要命,後穴也變得空虛,蠕動着分泌出滑液,很快便洇濕了褲子。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被完全的發情熱席卷了。
他的發情期快到了,但是還沒到。他被動發情了。
同一時間,傅如深矮身靠近過來。Alpha濃烈的氣息籠罩下來,夏衍被本能驅使,躬身貼上去,卻立刻被傅如深一只手死死壓制回原地。傅如深咬着牙,拿走了他的遙控鑰匙,解開了車門鎖。随後他立刻翻身出車,再猛地關上了車門。
嘭。嘭。嘭!
車子停在傅如深住的小區門口,車門的巨響引得周圍行人頻頻偏頭看過來。接着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他們都感受到了空氣中強烈的Alpha信息素,充滿了壓迫與支配的味道。
傅如深的信息素暴走了。這時候即便使用抑制貼或者抑制劑,也只是亡羊補牢。
他需要一個密閉的空間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他不能放着被他倒逼至強制發情的夏衍不管。強制發情之所以區別于普通發情,正因為強制發情是違逆身體自然狀态的受迫行為,如果使用抑制劑中斷發情,會對 omega 的生殖系統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夏衍需要的是性愛,或者專業的醫療救治。
傅如深掏出手機,撥通了 120。
對面接得很快:“您好,急救中心。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芙蓉路馥園 2 期門口,有個單身 Omega 受到 Alpha 信息素強迫,進入強制發情。”傅如深語速很快,“他在車裏,車牌號是 SA274829,請盡快過來……”
“強制發情”不是什麽好詞,尤其對 Omega 來說。這是違背 Omega 意志的強制性行為,幾乎等同于強奸。對面很明顯愣了一秒,随後他說:“我們馬上過來。您可以先對他使用舒緩貼。您報警了嗎?”
“我就是警察。”傅如深說。
裴昱寧挂了電話,站起身來往外走。他正好碰到往這邊來的同事應泊涵,便拽了應泊涵胳膊一把,示意對方跟自己走:“有緊急情況,跟我去一趟外場。”
他三言兩語,在上救護車之前和應泊涵解釋清楚了情況。
應泊涵聽得一愣一愣的:“有個 Omega 受 Alpha 迫使強制發情了,然後那個 Alpha 打電話來求救,而且那個 Alpha 還是個警察,聽上去非常冷靜,宣稱自己不會傷害那個 Omega?”
裴昱寧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哇哦。”應泊涵做了個誇張的表情。
“我們應該需要同時處理兩個進入發情期的病人。”應泊涵又說,“如果他真的利用信息素迫使Omega強制發情,那他也會難以抵禦Omega釋放的信息素吸引,同時進入發情狀态。”
“嗯。”裴昱寧再次點頭,“所以我叫你跟我一起來。”
他們很快來到目的地。誠如急救電話中所說,馥園門口停着一輛小轎車,轎車前後都放了警告标志,示意旁人不要靠近。附近則站着一個高個男人,身板筆挺,依稀可見眉目英俊。他身邊還有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兩人看到救護車後,便雙雙揚起手來。
裴昱寧和應泊涵一齊下了車,立即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 Alpha 信息素,嗆得兩人差點咳嗽。可始作俑者卻神色如常,衣物着裝也不見散亂,看不出來任何異常。
從外在判斷,他似乎根本沒有進入發情期;而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應泊涵側了側身,小聲對裴昱寧說:“你見過 Alpha 迫使 Omega 進入發情期後,他本人卻不發情的案例嗎?”
“沒見過。”裴昱寧回答他,語調冷靜極了,“這不合理。”
他們首先來到車前,隔着車窗看不分明,但裏面的 Omega 似乎已經因為劇烈的發情熱而失去了意識。
“我請小區的保安幫忙,給他貼了舒緩貼。”那個求救的男人依舊站在原地,保持着與omega處在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說,“但我的信息素對他有影響,保安制不住他,所以我把他打昏了。”
一旁的保安點點頭,簡單說了說自己的見聞,與Alpha所說的大差不離,證實了他的說辭。
裴昱寧&應泊涵:“……”
高個男人看出了他們眼裏的不贊同,致電時他已經報過警號,此刻不得不再次掏出警官證:“……無奈之舉,我手上有分寸。”
應泊涵瞟了一眼,和裴昱寧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迅速達成分工,同為 Omega 的裴昱寧去處理昏迷的Omega,保安重回工作崗位,而應泊涵則留在原地,繼續打量這個看上去一切正常的 Alpha。
即便對方掩飾得很好,在細微觀察之下,應泊涵還是發現了異常。他指了指自己的腺體,對 Alpha 說:“傅警官,你的腺體……”他看到對方挑了一下眉,繼續說,“似乎腫了。方便讓我檢查一下嗎?”
傅如深沒有拒絕,而是掀起了發尾,好讓應泊涵看清楚自己的腺體。
“謝謝配合。”
應泊涵湊近過來,仔細查看那個小小的器官。它确實又紅又腫,甚至隐隐發青,像是過度充血。
Alpha 的腺體只在兩種情況下會充血:發情,或者性交時。
接着,傅如深又拉了下自己的褲子,示意自己的确沒有發情。他語氣很坦蕩:“我的腺體有宿疾。但我沒有勃起,更沒有對他做什麽。今天的事是個意外,這些我已經都在電話中解釋過了。”
他有意無意地往車的方向瞟了一眼,同時伸手指了指頭頂的監控和保安室,意思是光天化日之下,如果不信,大可以去查監控。
應泊涵聞言一笑,拿了體征監測儀器走過來。傅如深确實沒有說謊,除了腺體看上去有些異常之外,他的身體體征和各項指标都正常極了。
而另一邊,裴昱寧對 Omega 做了體征檢查,并做了舒緩發情處理。這是個幸運的 Omega,這次強制發情發生在即将到來的發情期前,身體已經做好了一部分迎接發情的準備,很大程度上避免這場來勢洶洶的意外發情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從體征檢查來看,只造成了脫水。誠如傅如深所說,他下手的确很有分寸,裴昱寧正在給 Omega 注射營養劑和葡萄糖補充水分,他的眼皮便微微顫動,幽幽醒轉了。
裴昱寧拔下針頭,對 Omega 禮貌地點頭致意。剛剛恢複意識的 Omega 顯然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茫然地眨了兩下眼,視線虛虛地落在裴昱寧身上。
“先生,您強制發情了。”裴昱寧向他解釋,“您的朋友打了 120。我剛剛替您做了檢查,這次意外發情雖然被遏制住了,但由于您的發情期即将到來,我建議您跟我們去醫院做一次完整的檢查。”
随着裴昱寧的訴說,Omega 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明,而等裴昱寧說完,他本就失了血色的漂亮面龐變得更加蒼白。
“他呢?”他最後問。
這顯然是在問那個讓他發情的 alpha 了。
一般來說,如果一個 Alpha 違背 Omega 的意願迫使他強制發情,而傷害有幸在實質發生前遭到阻止,那麽 Alpha 和 Omega 會被區隔開,一個到警局,另一個則到醫院。可今天的情況卻實在離奇,讓 Omega 陷入狂熱發情狀态的 Alpha 冷靜得不得了,而被強制發情差點遭遇危險的 Omega 恢複意識的第一件事,是找罪魁禍首的 Alpha。
裴昱寧想了想,退出來,偏頭看向另一邊的應泊涵和傅如深,說:“兩位,他醒了。”
顯然,這個病人與 Alpha 的關系并不簡單。但傅如深并未往這個地方邁一步,聞言只是點了下頭,說:“謝謝。你們最好帶他去醫院再檢查一下。”
點到為止的、不富含多餘情感的禮貌關懷。
車內的 Omega 聽到了 Alpha 的聲音,他的臉皺起來,似乎這番話讓他感到難堪。接着他搖搖晃晃地從車裏鑽出來,倚着車邊站穩了,望向不遠處的傅如深。他們的視線剛撞上,Omega 便垂下了頭,低低地說:“我沒事了,對不起。”
這個進展就更加離奇了。
裴昱寧往前跟了一步,順勢扶住了搖搖欲墜的 Omega。他順着 Omega 的視線望去,入目處是 Alpha 英俊而冷峻的臉。
傻子都看得出來這個 Omega 對 Alpha 情根深種,只可惜對方似乎并不領情。
雖然這完全無法解釋 Omega 的強制發情。
傅如深注意到裴昱寧的視線,眼神游移過來,與裴昱寧短短對視了片刻。根據聲音,他聽出來這是那個接了自己求救電話的醫生。
原來他是個Omega。
這是傅如深與他對視時的第一反應。
在聽自己說明情況時,電話對面的人分明對這件事感到非常困惑,聲音卻自始至終都非常平靜,相當冷靜地接受了事态并作出安排。就像現在,他明明對眼前情境同樣感到離奇,卻依舊眼神平和,除了少許探究以外沒有其他情緒,扶着夏衍的手也十分穩定。
他身量修長高挑,配合那股沉靜氣質,讓他看上去不太符合世俗對Omega的定義:感性、溫順、柔軟,容易感情用事。以至于傅如深在見到他本人以前,認為他應該是個Beta醫生。
可等到他真正站到眼前,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确實是個不折不扣的Omega。
Omega醫生戴着口罩,傅如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很大、很圓,黑白分明。那對瞳孔像黑曜石一樣,異常清澈而明亮,不含任何雜質。和他對視時,很輕易就能看到自己在其中的小小倒影。
一雙非常關注、非常漂亮,輕易便能讓人陷進去的眼睛。
傅如深晃了一下神。很快,他收回視線來,不動聲色轉向夏衍,說:“該說抱歉的是我。為了你的身體考慮,麻煩你跟醫生們去一趟醫院,做個周密檢查。今天的事……”
他頓了大概三秒鐘,又說,“我不能說完全是個意外,你可以去報警,我接受對我的任何投訴和指控。但除此之外,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夏衍依舊垂着頭,沒有說話。
“很抱歉打斷你們。”裴昱寧卻開口了,以一種冷靜的、公事公辦的語氣,“我已經報過警了。”
他說着,又指了指前方,“他們來了。”
傅如深表情變了一瞬,有了然,有輕微的訝異,還有一絲好笑。
不過也對,傅如深看向裴昱寧,心想:無論自己在電話裏說得多麽信誓旦旦,醫生也要保持警惕,做出符合常理的常規判斷。更何況,無論看上去再怎麽不像,他也畢竟是個Omega。
原本垂着頭的夏衍也仰起臉,略帶驚訝地看着扶着自己的Omega醫生。說是驚訝,也不完全對,其中還摻雜着隐隐的難堪,與難堪之下的愠怒。
而裴昱寧卻不為所動,似乎這兩人的視線并不能撼動他半分。他這個人,說好聽點是一絲不茍,說難聽點就是不會看眼色,我行我素慣了,向來擅長平地扔驚雷,并不在乎其他人是否會因此感到不快或困擾。
應泊涵對此早有預料,他看了看兩位當事人,及時地出來打圓場:“這位先生,還有傅警官,不好意思,但請理解,僅通過您在電話裏的描述我們無法判斷事态,報警是綜合考量下的最優選。”
“我明白。”傅如深說,他又看了一眼裴昱寧,對方的眼神依舊平靜坦然。沒由來的,他笑了一下,點點頭,對裴昱寧說,“做得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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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全文存稿的,憋不住先發一章。
小裴是正牌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