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祝賀小裴畢業——”
“幹杯!”
裴昱寧畢業在即,即便是忙碌指數一級的急救中心,也硬是抽了個空,幾個人聚在一起,慶祝裴昱寧的順利畢業。
說是聚一聚,其實也就是在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就醫院附近找了個川菜館,吃頓夜宵而已。
應泊涵來得稍晚一些,等他到的時候,手裏牽了個人。那人乍一看是個漂亮的 Omega,但裴昱寧一眼便看出來,他應該是 beta。
這應該就是他經常在同事們口中們聽到的,應泊涵的愛人,鐘泠。
鐘泠跟着應泊涵坐下來,注意到裴昱寧的視線,沖他笑了笑:“你好,我是鐘泠。”
裴昱寧也向他點頭問好。
應泊涵便偏頭跟他介紹:“這是小裴,裴昱寧,我之前跟你提過……”
接下來的聲音隐沒在耳語裏,裴昱寧沒能聽到了。他聽到另一位同事在叫他,“嗯”了一聲,說:“林姐,你說什麽?”
林淼是急救中心唯一的女醫生,此刻正拿着菜單勾勾畫畫,聞言說:“小裴,你要喝什麽?這兒好像沒有牛奶,椰奶可以嗎?“
醫生作為工作強度極高的職業,絕大多數人都有喝咖啡來提神的習慣。而裴昱寧與衆不同,他只喝牛奶,他的儲物櫃裏常備牛奶,早餐要喝,夜裏加班也喝。他剛要說“可以”,身旁的周落便哥倆兒好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起哄說:“喝啥椰奶啊,我們最年輕的小裴博士畢業了,上酒!今天不醉不歸!”
周落身旁的女性 Omega 沒好氣地打了他一下,說:“你有病啊,待會還要回去值班,喝什麽酒?”
這是周落的未婚妻,一個叫做田恬的護士。周落“哎喲”一聲,還是嬉皮笑臉的模樣:“哎呀,總要讓小裴學會長大嘛。“
“我 24 歲了,”裴昱寧認真地反駁,“不小了。”
“好了好了,”林淼出來打圓場,“上次老徐還和我說來着,他們家的自釀米酒不錯。今晚誰要值班?周落是吧,那你不許喝酒——”她指了指應泊涵和鐘泠,“泊涵和小鐘呢?可以喝一點的吧?”
應泊涵點頭說可以,“喂,“周落開始抗議,“哪能這樣?”
“抗議無效。”林淼和恬恬異口同聲,而後林淼又轉過來,對裴昱寧笑着說,“米酒,度數很低,要嘗一點嗎?可以兌點奶喝,讓周落去隔壁便利店給你買。”
姜宣曾經一度反對裴昱寧進入醫院工作,她認為以裴昱寧可以用“低能”來形容的交際能力,進了醫院一定讨不得好。他的性格更适合留在學校,安心做研究。但裴昱寧卻表現出了難得的堅持,表明自己一定要上臨床,姜宣不得已,親自來過一趟急救中心,發覺這裏确實氛圍很好,這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裴昱寧對林淼點點頭:“謝謝林姐。我會喝酒,不用太顧忌我。”
他說的是實話,他的外公有收集酒品的愛好,每次回老家,總免不了陪老人家喝上一點。
急救中心難得有這樣松散的時刻,核心成員齊聚卻不讨論工作,而是閑話家常,比起同事聚餐更像是朋友聚會。裴昱寧鮮少參與這樣的場合,卻難得的适應良好。他舉着杯子,附和着衆人說“幹杯”,喝了一口米酒。這酒确實如店家所言,擔當得起招牌的名頭,清甜而不膩,香醇而不厚重。他喝得臉頰紅撲撲,再次舉杯往唇邊湊時,被林淼伸手攔了一下:“哎哎,少喝點。”她指指他的臉,“小裴還是喝不得酒,都變成紅蘋果了。”
裴昱寧眼神清明,認真解釋:“我只是容易上臉。”
林淼看他确實很清醒,又摸摸他的額頭确認溫度,這才放手由他去了。“本來老徐也要來的,結果臨時有手術,來不了了。”她說,“老徐最近忙得很吶,都不大見得到。”
林淼說的是徐陽,裴昱寧的直系師兄,也是裴昱寧和應泊涵眼下在跟的一個課題的二把手負責人。裴昱寧聽着“嗯”了一聲:“他最近好像在負責一個特殊的病人。”
他指的是傅如深,林淼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那個啊。他是有點特殊,聽說院長親自打點過的,病歷都是保密處理。”她做了個“噓”的手勢,明顯不想多說,又拍了拍裴昱寧的肩,笑了,“小裴也會好奇啊?不過那個病人還是不要太好奇比較好。”
“嗯。”裴昱寧若有所思,點點頭說,“我知道。”
酒足飯飽,一席人散了席,裴昱寧和衆人說了再見,身體依照慣性,往學校的方向走。他的手機在這時候震動起來,他掏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
“裴醫生?”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在那頭說,“如果打擾到你我很抱歉,因為你還沒回來——你今晚值夜班嗎?”
裴昱寧腳步一頓。酒精作用下,他的大腦運轉有些許遲緩,慢吞吞地反應過來那是傅如深,以及自己已經換了新住處。他嘀咕了一句“是你”,回憶了一下馥園的位置,轉身往回走,又補充道:“今晚休息,我馬上回來。“
“你在哪兒?”傅如深問他,“我來接你。”
傅如深 8 點多回到家,看到玄關處多出來的一雙拖鞋,才恍然想起自己多了個室友。
整個屋子一片漆黑,裴昱寧顯然還沒回來。傅如深換了鞋打開燈,來到客卧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姜宣曾在電話裏跟他說,裴昱寧是個直性子,我行我素慣了,經常得罪人而不自知,故而請他多擔待。可眼下傅如深看着客卧裏整整齊齊碼着的箱子和行李,卻不大能認同姜宣對裴昱寧的評價。
裴昱寧這一幅随時拎包能走的姿态,不能說是不照顧他人情緒,說成是太過考慮他人情緒或許才更合适。
他看來真是一點都不想“麻煩”他。
傅如深退回身來,轉去衛浴沖了個澡。他擦着頭發出來,打開電視,随便找了個電影看。
可等電影快結束了,也沒見裴昱寧有半點要回來的樣子。
傅如深想了想,給裴昱寧打了個電話。他聽到對方那句迷糊的“是你”就忍不住又想笑,最後鬼使神差地說:“我來接你吧。”
等傅如深在醫院附近的公交站臺上接到裴昱寧時,他又一次覺得,這個人和姜宣口中的“寧寧”完全不像一個人。
因為今天答辯,裴昱寧特意收拾過自己,穿了身淺灰色的西裝,頭發也抹了發蠟,服服帖帖地順在腦後。他本來就年紀小,長相也顯小,白天那樣的打扮總算讓他看上去有那麽一點博士畢業生的樣子。現在一整個白天過去,他的頭發已經不那麽聽話了,劉海耷拉下來遮住額頭,臉頰紅撲撲的,在那身質地良好的西裝襯托下,反而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他聽到鳴笛聲,擡眼望過來。
——活像一個偷穿哥哥衣服的高中生,柔軟無害,天真無辜,但又很誘人。
傅如深坐在駕駛座上,傾身過去,伸手把另一側的車門打開了,言簡意赅:“上車。”
裴昱寧從善如流,上了車給自己系好安全帶,對傅如深說:“謝謝。”
傅如深鼻尖動了動,一邊打方向盤調頭,一邊問他:“你喝酒了?”
裴昱寧“嗯”了一聲。
就只有短短的一聲“嗯”,沒有任何其餘解釋,傅如深實在沒忍住,“哎”了一聲,笑了。
裴昱寧這才看過來,他的眼神很清明,酒精作祟下有些水汪汪的:“你笑什麽?”
“沒什麽。”
“笑你可愛”這種話顯得太輕佻,傅如深一時說不出口,只清了清嗓子掩蓋住笑意,換了個話題,“你沒存我電話啊?”
經他提醒,裴昱寧才拿出手機,把傅如深的號碼存進通訊錄。米酒度數不高,但後勁很大,裴昱寧喜歡這種甜滋滋的酒,一時沒忍住喝多了,現在腦子裏沉沉的,讓他只想睡覺。
他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他嘀咕了一句“存好了”,就閉上眼,靠在車座上,相當安心地睡了過去。
傅如深聽着身邊人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而遲緩,不由分了個眼神看了一眼,餘光瞟見裴昱寧安寧的睡臉,又笑了。
裴昱寧在這種時候,更容易讓人識別他的Omega身份。而一個 Omega 在剛認識不久的 Alpha 面前這麽不設防,換做別人(特指夏衍),傅如深免不了要以為對方是在欲擒故縱。可面對裴昱寧他就完全不這麽想了。那天在急救電話裏,裴昱寧分明表現得對自己的說辭深信不疑,卻轉頭就報了警;眼下他這麽大喇喇地睡過去,可能就真的只是單純犯困而已。
當車子駛進停車位停好後,傅如深一偏過頭,就看到裴昱寧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安靜地盯着他看。
傅如深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又一次找到了探究與好奇。
他偏了頭,大方地和裴昱寧對視,問道:“裴醫生,你幹嘛這麽看我?”
裴昱寧顯然沒有完全清醒,他的眼睛緩慢地眨了兩眨,話也同樣:“……嗯?”
傅如深換了個問法:“很好奇我?”
這句話裴昱寧聽懂了,他眼睛裏藏不住事,有點驚異對方如此敏銳似的訝然,承認得倒很大方,輕輕點頭說:“嗯。”
“好奇什麽?”傅如深循循善誘,“你可以直接問我。”
裴昱寧不知道想到什麽,彎着眼睛笑了一下,然後慢吞吞地說:“不能好奇你。”
“為什麽不能?”
“因為你很特殊,太好奇可能會惹麻煩。”
裴昱寧說着,視線從傅如深的臉一路游移到脖頸,虛虛看着隐藏在發尾的腺體,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盯着那裏不動了。
傅如深伸手覆住自己的腺體。他并沒有釋放信息素,但腺體作為一個承載太多意義的特殊器官,也禁不住被一個異性這樣打量。
“怎麽了?”
裴昱寧沒有作聲,他目不轉睛看着傅如深的腺體,像在上次在實驗室那樣,蹂躏了半晌自己嘴唇後,視線逐漸下移,最後停在傅如深下半身,接着停住不動了。
“……”
這走向愈發詭異而莫名其妙,饒是傅如深也不由愣住了。如果換別人——尤其還是一個Omega,先是盯着自己的腺體看,再是盯着自己的某個部位看,他可以直接斷定對方在試圖騷擾他。可那個人一旦換做裴昱寧,即便他的目光充滿好奇,就好像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他終究沒控制住,喉結上下滾動,聲音也低啞了幾分:“……你在看哪兒?”
“嗯?”
裴昱寧的聲音顯得很無辜,似乎絲毫不認為自己的目光不合時宜,對別人來說可能會造成冒犯。事實上,即便看的位置不太對,他的眼神也很無辜,好像他盯着的東西不是對方的隐私部位,而只是塊平平無奇的木頭似的。
“為什麽這麽盯着我看?”
而裴昱寧卻渾然不覺,直到傅如深率先敗下陣來,不甚自在地動了動腿,他才終于恍然夢醒般,移開視線,轉而看向空蕩蕩、昏暗一片的地下車庫,自言自語似的嘟囔:“腺體明明正常,為什麽不會勃起?”
他聲音很輕,傅如深沒聽清楚:“什麽?”
裴昱寧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相當自然地答非所問:“好困。”
“……”傅如深只好說,“就快到了,上樓就能睡覺了。”
裴昱寧“嗯”一聲,他解開了安全帶,自顧自搖搖晃晃地下了車。他倚着車門,甩了甩頭,好像這樣能讓自己清醒一點似的。接着他開始邁步往前走,全然不顧身後還有個傅如深。
傅如深又好氣又好笑,下車幾步跟了上去,問他:“你知道怎麽上去嗎?”
裴昱寧聞言回過頭來,以一個匪夷所思的眼神掃了傅如深一眼:“你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兒嗎?”
他往前的腳步沒停,這一回頭,險些撞上前面的承重柱。傅如深脫口說出一句“小心”,條件反射伸手拉了他一把。裴昱寧猝不及防,腳下沒停,被這一拉拉得一個踉跄,朝傅如深這個方向跌過來。兩個人的距離瞬間縮短,裴昱寧的胳膊撞上了傅如深的胸膛,腳下不穩,又被傅如深伸長了另一只手臂去托着他的手肘,這才在扶持下站穩了。
這像個若有似無的,若即若離的擁抱。
在Omega中,裴昱寧的身高算高的,但依然僅僅到傅如深鼻尖。他的身體也帶着Omgea特有的柔軟,不可避免的,傅如深聞到了裴昱寧身上的米酒味。和掩蓋在酒精下的,淡淡的信息素味道。
這只是單純的信息素外溢,沒有任何暗示或引導信息,傅如深卻感覺到後頸的腺體突兀地跳動了一下,帶來一陣燥熱,讓他有一瞬間的心猿意馬。
——怎麽會這樣?
傅如深一頓,随即便松開了手,若無其事地與裴昱寧拉開距離,語氣也很平靜:“看路。”
裴昱寧“哦”了一聲,見傅如深越過了自己在前方帶路,便乖巧地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夜晚的底下車庫一片昏暗,周遭都是連綿的靜谧。偶爾拂過的穿堂風帶着涼意,讓傅如深徹底冷靜下來。
這麽容易就被Omega無意識釋放的信息素吸引,對他來說是件久違的事。他想自己可能是禁欲太久,才會讓向來聽話的腺體變得有些蠢蠢欲動。
他帶着裴昱寧一路無話地回到家。
裴昱寧看上去确實醉得徹底,他兩眼無神,進了門就游魂一樣地徑自飄進客衛,開始自顧自洗漱。
傅如深站在客廳,略顯猶豫,然而他猶豫不過幾分鐘,就聽到客衛傳來乒哩乓啷的響動。
這下沒得選了。他走進去一看,看清室內情狀,就忍不住笑了。
“哎——”
他不知道裴昱寧怎麽會困成這樣。不過刷牙的功夫,裴昱寧哪怕還在站着,那雙漂亮深邃的黑眼睛卻緊緊閉着,一副睡死過去的模樣。他手裏的電動牙刷掉在地上,無助地發出“滋滋”聲。
罪魁禍首被牙刷墜地的聲響砸醒,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他蹲下來,正要去撿那根可憐的牙刷,另一只手先他一步,将它撿走了。
傅如深攙着他的肩膀,把他站得歪七扭八的身體扶正了。礙着姿勢,傅如深下颌處便是裴昱寧的耳朵尖,他在他耳邊問:“能站穩嗎?”
這個不知道該說是醉鬼還是困死鬼的家夥含着滿嘴泡沫,眼神向上,迷惘地睨了傅如深一眼。
明明是個沒什麽特殊意味的眼神,傅如深卻覺得那像一把小鈎子,在自己心口恰到好處地輕輕勾了一下。他一頓,接了一杯清水湊到裴昱寧唇邊:“漱一下。”
裴昱寧半倚着傅如深,乖乖依言做了。傅如深則關了電動牙刷,又打濕了一塊毛巾随意地給他擦了兩把臉。裴昱寧迷蒙着眼任由擺弄,傅如深見他眼皮上上下下地打架,哭笑不得道:“你有這麽困嗎?”
“困死了。”裴昱寧又打了個哈欠,無辜地嘟嘟囔囔。
有的人确實一喝多就容易犯困,而從氣味上來看,裴昱寧喝的應該是種後勁比較大的米酒。但像裴昱寧喝醉便困成這樣的,傅如深也是第一次見。他知道這個家夥此刻是指望不上了,嘆了口氣,攙着裴昱寧往客卧走。剛把裴昱寧放到床上安置好,他便自然而然地拉過被子蒙住頭,将自己裹成一團,迅速睡過去了。
傅如深怕他悶着,往下拉了拉他手裏攥着的被子,讓他露出完整睡顏。他睡得沉而恬靜,呼吸綿長。
這樣的裴昱寧顯得更加無害,柔順、溫順,甚至有些可愛,更像一個Omega應該有的姿态。
傅如深抱臂看着他,有些無奈地自言自語:“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空氣中再次蔓延起那股清淡的信息素味道,證明主人已經陷入沉睡,無意識地釋放出少量信息素。它很淡,淡得傅如深辨不清它究竟是什麽味道。
傅如深随即站直了身體,伸手摸向自己的腺體。與先前不同,那裏泛着正常的體溫,也沒有不安躁動,感覺不出有什麽異常。
這才符合常理,但它的主人卻不這麽認為,他自言自語似的說:“……得買點抑制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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