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索龍吉爾被冷不防拉進船艙，只覺得心頭一陣亂跳。幸好多年征戰的他即使在慌亂的時候依舊伸手敏捷，他長長的手臂一伸撐住了牆，及時穩住，并沒有一頭撞在萊戈拉斯身上。
但是他們的眼睛還是免不了要對視。剛铎将軍覺得如果此時回避對方的視線，就類似于在重要談判中在對手面前退縮了一樣，所以他很努力的堅持不眨眼睛。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萊戈拉斯盯着他看的方式看來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我還沒同意你的條件。”将軍盡量保持自己語氣平穩，但事實上，他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麻煩。”萊戈拉斯挑了挑眉毛，“你到底為什麽這麽怕我？”
“因為我對你不确定。”出乎萊戈拉斯的意料之外，人類完全沒有否認自己害怕，“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麽。但你休想讓我受你控制！不錯，我已經見識了你的戰鬥能力。但你不要認為我會這麽容易就相信你。你對我說的話實在太荒謬，而我面對過比你看來可信得多的敵人。”
“你的意思是說，我在對你撒謊？”
“這一點我絲毫不懷疑。”
“那你呢？你沒對我撒謊嗎？”萊戈拉斯背靠着牆的身體向前略微一傾，将軍慌忙收回放在牆上的手，後退了一步，以便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沒對外面那些人撒謊嗎？”萊戈拉斯繼續往前靠，逼着人類向後退。“你說話一會是這個調子，一會又換那個調子。你比船上任何人都熟悉精靈卻裝作自己連精靈語都不太會說……你也不是羅漢人，我說的沒錯吧？”
索龍吉爾站穩了腳跟，右手再次放在了劍柄上。
萊戈拉斯眼睛的餘光沒有忽略人類的這個動作，他皺眉思索了片刻，決定稍作讓步。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跟你争執，”他說，“你可以選擇接受我的條件但繼續防備我。”
“但我怎麽能聽任一個我不信任的人随意指使我！？”人類将軍語氣嚴肅地指出對方的矛盾之處，“假如你讓我殺人，讓我背叛剛铎，讓我……讓我做有愧于我尊嚴的事……”
“索龍吉爾！”萊戈拉斯打斷人類将軍的話，“我讓你做的所有事只限于這個船艙之內，只限于你我之間，這樣可以嗎？”
索龍吉爾愣了一下，越來越對對方的意圖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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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戈拉斯看起來是認真的，他不像是故意作弄他，也不像有什麽惡意。就像索龍吉爾自己方才對安格拉哈德說的，在剛剛救人之後就害人毫無意義。而現在的狀況看來，要弄清對方的意圖的唯一方式，就是放任對方顯示自己的意圖。
“說你想讓我做的第一件事。”人類将軍幹巴巴地問。
萊戈拉斯輕輕放下手裏的弓和箭筒。
“我本來是想讓你幫我換一件舒服的衣服，”他說，“但我怕你說這有損你的尊嚴，所以，我就要一杯水好了。”
人類呆呆的愣在那裏。
“我真的很渴。”萊戈拉斯解釋道，“再說我又不知道你把杯子放哪裏了。”他環顧着簡陋的船艙。“抱歉我剛剛随便拿了你櫃子裏的衣服和你箱子裏的弓箭，事出緊急，你不介意吧？”
只限于這個船艙之內，只限于他們之間，而且真的不至于有損于他的尊嚴。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比起方才箭掃敵船的功績，顯然并不算什麽。
剛铎将軍照做了。他不僅從櫃子裏找來了銀瓶和杯子，還在自己枕頭底下拿出貼身的粗布襯衣遞給萊戈拉斯，随後轉過身去等着他換衣服。
乘着這會不用承受注視與被注視的壓力，索龍吉爾一邊聽着背後輕微的聲響，一邊試圖平複着自己的心情。他的懷疑和傲慢似乎真的有那麽點不公平。因為今晚如果不是萊戈拉斯，他可能已經死了兩次。
船艙的窗半開着，他可以隐約聽見水手們在甲板上修理大船時的敲打聲。一定是安格拉哈德命令他們連夜工作，因為沒準過一會敵人還回來，他們的依舊在激戰，每時每刻都有生命的危險。
“你可以轉過身了。”萊戈拉斯說。
索龍吉爾轉過頭，萊戈拉斯把一個空瓶子和杯子還給他。他居然把一整瓶水都毫無聲息地喝完了。
“還要嗎？”他問。
“暫時不要了，謝謝。”萊戈拉斯說，“你坐下吧。”
船艙裏只有一張椅子，它靠萊戈拉斯比較近，索龍吉爾就選擇坐在自己床上。
然而萊戈拉斯也走了過來，直接坐在他身邊，跟他肩并着肩。
“你……”索龍吉爾有點不自在地側過來，正好看見萊戈拉斯的精靈頭發有一縷從他自己的肩膀上滑下來。
“怎麽？”萊戈拉斯問。
“沒什麽。”他放棄了，“說你接下來要我做什麽。”
“講故事。”萊戈拉斯說。
“啥？”剛铎将軍簡直感覺自己要崩潰了，窗外的戰士們還在備戰，而他卻坐在這裏給一個莫名其妙的精靈講故事。
仿佛能看透他此刻的心思，萊戈拉斯說：“今晚海盜不會再來了。他們很謹慎，在一連兩次沒有得手之後，他們會選擇觀察你。”
聽起來不像是一種安慰。索龍吉爾想，但是這一回，他覺得自己相信萊戈拉斯說的。
“講什麽故事？”
“努美諾爾的起源。”萊戈拉斯聲音裏帶着一種輕微的嘆息。他的眼睛垂下來，看着自己襯衣上的一粒紐扣。這件襯衣雖然看起來很普通，紐扣掉了又重新釘上，以至于有好幾粒都不一樣。但其中一粒上，有着漂亮的神樹圖案。
“我怎麽會說這種故事？我只是個羅漢——”索龍吉爾說了一半的話吞了下去，他發現萊戈拉斯垂下的眼睛又擡了起來，而他微光流動的藍眸之中，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殷切之情。
“那要從埃爾隆和埃洛斯說起，故事很長，可能要說到天亮。”
“沒關系，我不睡覺的。”萊戈拉斯說，表情裏全是滿足。
他現在看起來真的很無害。人類想着，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也放松下來。
“埃爾隆和埃洛斯是雙胞胎，他們是一對星星的孩子。”索龍吉爾發現，其實任何悲傷的故事，都可以當童話來講。對于大多數精靈來說，這個故事實在只是人人都知道的床邊童話，他不明白萊戈拉斯為什麽非要聽這個故事。但他漸漸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因為萊戈拉斯聽故事的時候是如此全神貫注。
“埃洛斯的靈魂，到底去了哪裏？”
當這個故事講完，窗外的天空開始泛白的時候，人類開始有點疲憊地打瞌睡了。他只是模模糊糊聽見萊戈拉斯的問題。
“人類死後的靈魂，只有埃汝知道去向。”他說着，倒在了枕頭上。
在閉起眼睛的前一刻，他看見精靈用一根斷箭的箭尖在船艙的窗棱上劃了一道線。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