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雖然安羅斯總是告誡萊戈拉斯只有夜晚才安全，他自己卻更喜歡在白天去海面上。可能是因為完全感受不到太陽溫度的原因，這讓他更喜歡接近陽光。
他還喜歡躺在沙灘和海浪中間，讓浪花在他手掌心裏跳舞，跳出各種各樣的形狀。
“在海水中，只要你願意，就可以傾聽到海面上任何秘密。”安羅斯說，“可是如果你雙腳接觸到陸地，就不再擁有這種能力。”
“所有的秘密嗎？”萊戈拉斯問。
“幾乎。有一種秘密除外。”
“什麽秘密？”
“關于愛情的秘密。”
“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親愛的王子，愛情這件事本身就是海妖的最大弱點。恐怕我們永遠對此無能為力。”安羅斯說，“海妖是得不到愛情的。”
“可你不是愛着寧若戴爾嗎？”萊戈拉斯指出，“你知道她是海妖卻還愛她。”
他的問題讓安羅斯沉默了半晌。
“可正因為這樣，她才會變成海上的泡沫。”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空洞。
萊戈拉斯知道關于寧若戴爾的話題對安羅斯依舊是一種刺痛，雖然他确實很想刨根問底，還是決定等适合一點的機會。
“還有別的海妖嗎？好像你我這樣的？”萊戈拉斯問。
“寧若戴爾曾經告訴我，第一紀的時候有過很多海妖。”安羅斯回答，“那些在西渡路上分散了足跡的貼勒瑞精靈中，有一部分受了大海的誘惑，長久以來生活在海中。他們栖息的地方人類不敢再靠近，逐漸變成一片荒蕪。直到努美諾爾人在第二紀元開辟了這裏的航道。然而海妖們最終都消失了，就在第二紀元努美諾爾大陸沉沒于海底的時候。”
Advertisement
“你的意思是說，海妖們的消失與努美諾爾的沉沒有關系？”
“這只是一種猜測。”安羅斯回答，“寧若戴爾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努美諾爾人不怕海妖。所以只有他們才把船開到這裏來。”
“可是你難道沒有去尋找真正的答案？”萊戈拉斯急切地問，“也許，只要我們找到答案，就能變回精靈。”
安羅斯皺起了眉頭，“我勸你不要再有變回精靈的這種想法，萊戈拉斯。要知道海妖是被詛咒的，就連大海那邊也不能去。”
“可這也太不公平了！”萊戈拉斯說，“就算我們有些不該有的渴望，這并不能被稱作堕落。”
安羅斯嘴角牽動了一下，翻身坐起來，他手臂上沾滿了沙灘上的黃沙，皮膚卻像是融化不掉的冰塊。
“我看你還完全不了解作為海妖需要承受的那種渴望。然而你會逐漸知道的。到時候，你也許就不會這麽想了。”
他說完跳到海裏，飛快游走了，萊戈拉斯怎麽也追不上他。
然而安羅斯的話還是給予萊戈拉斯很多啓發。他認定努美諾爾是一個值得仔細調查的線索。他知道它起源于精靈放棄永生，而它的沉沒則與人類的叛逆與詛咒息息相關，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牽涉其中。
那片大陸現在就在海底的某處，深深地沉睡着。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也許就能解開謎底。可惜的是，努美諾爾大陸如今所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無論萊戈拉斯如何集中精力去傾聽，他什麽也聽不到。
他只能聽到人類呼救的聲音，嘶啞的，絕望的，瀕臨死亡的聲音。
那天，海面上突然間狂風大作，許多漁船來不及回到港口就被打翻。萊戈拉斯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因為安羅斯心中有種狂暴的怒氣無處發洩的緣故。
多少年來作為精靈戰士的習慣讓萊戈拉斯無法坐視不理，他朝着呼救的地方游過去，可是距離有點遠，等他好容易來到漁船沉沒的地方，已然有點晚了，一個剛成年不久的男孩在海水裏，失去了掙紮的力氣，身體正以最快的速度往下沉。
萊戈拉斯游過去，想把男孩抓住并往上拽，可就在他的手碰到男孩手臂的時候，他突然愣住了。
是溫度。
溫暖的感覺。
在他變成海妖以後，還是第一次意識到，他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即使到地面上也感受不到的，這種溫度。
他沒有把男孩往海面上拉，反而抱住了他的身體，緊緊抱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他腦中一片空白，除了想占有那種美妙的溫度之外，什麽也不知道。那個可憐的男孩掙紮了一下，睜眼看了看萊戈拉斯。那雙眼睛裏并沒有恐懼，反而很安詳，似乎已經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最後他只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就死去了。
萊戈拉斯一直抱着男孩，直到那個身體完全變冷，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他驚恐地放開手，眼睜睜看着男孩的屍體被大海所吞沒。然後他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手，盯着自己□□的身體。它們看起來跟以前沒有兩樣，只除了……除了，它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那一刻，萊戈拉斯陡然明白了安羅斯說的話。海妖是受詛咒的，就連大海那一邊都不能去。只是他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
次日，他終于在海灘上找到安羅斯。
“在這個太陽所能溫暖的世界裏，就沒有什麽是你會留戀的嗎？”他問他。
“沒有。”安羅斯淡然的回答。
“你曾經是一個精靈王！”萊戈拉斯說，“你的臣民都很愛戴你。”
“洛麗安被陰影籠罩的時候，我一心只想着帶着自己的愛人離開。”安羅斯飛快地說，“你覺得他們的愛戴換來了什麽？”
萊戈拉斯一時語塞。
然而他冥想了一會，還是決定開口。
“如果我對你說我不認為你做錯了，你會笑話我嗎？”他問安羅斯。
“那要看你能說出什麽理由。”安羅斯依舊語氣平平。
“幽暗密林被陰影籠罩的時候，我父親選擇不惜一切保護臣民。”萊戈拉斯說，他頓了一頓，看着安羅斯面無表情的臉。
“但他為此放棄了我母親。她死了。”
安羅斯的臉色看來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的眼睛眨了一眨。
“我們都必須面臨選擇。”萊戈拉斯說，“并且承受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你到底想說什麽？”安羅斯似乎終于失去了耐性。
“告訴我，寧若戴爾到底做了什麽？”萊戈拉斯問，“她為什麽變成了泡沫？我沒辦法從你心裏讀到，一定是關于愛情的秘密。”
安羅斯猛地轉過頭去。
但是萊戈拉斯這次不準備放過他。
“她拿永生換了七天時間！”安羅斯終于發現他在體力上完全不是萊戈拉斯的對手。“她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準許跟我一起去西方。可是她錯了！精靈的靈魂根本沒有辦法拯救她。第七天，當她還在林中，我的船被吹離了海岸，我就永遠失去了她。”
“精靈的靈魂沒有辦法拯救她。”安羅斯又重複了一遍，“因為精靈的靈魂只受曼多斯的支配。”
“那麽人類的靈魂呢？”萊戈拉斯想起那個死在自己懷裏的人類男孩。
“就像你看到的，它們只能溫暖你一小會兒。”安羅斯說。
萊戈拉斯在沙灘上跪下來，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噩夢，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可是在三十年以後的某一天，當他在一個甲板上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了日出，太陽光雖然遙遠，卻有一種淡淡而微弱的暖意。他再度眨眨眼，在甲板上側過腦袋，就看見有一個人類正背對着他坐着，一邊低聲的、五音不全地哼着歌，一邊輕輕擦拭着什麽東西。
仿佛用後背都能夠感覺到他的目光，那個人類突然擡起頭，轉過身。
他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帶着明亮的光芒，仿佛比此時此刻的旭日更為明亮，就像那個人類身上所能散發出來的那種溫度一樣，是一種不會一觸即逝的溫暖。
他笑了，朝他走過來，在他上方低頭看他。
“你終于醒了，我以為你要睡到什麽時候呢。”人類小聲說着，把手指輕輕穿入萊戈拉斯耳際的發絲之中。
可能由于隔夜酒精的作用，萊戈拉斯身體裏作為海妖的那種渴望比什麽時候都強烈。他感到自己呼吸在無聲無息之中變得急促，變得炙熱。他渾身上下只感覺到人類的那個靈魂，那個他渴望已久的靈魂。
那個努美諾爾人的靈魂。
那個可以拯救海妖的，唯一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