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號角聲響徹了昂巴港。航程晚了一個月，被大船長宣布回來就把全體船員拉去殺頭的貝露庭爾王後號居然出現了！而且它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對準了港口正對着燈塔的泊船位置，一路直挺挺的開，老遠就能看見那高舉的黑帆順風飄揚，船頭在海水中劃出兩道筆直的白色水花。

簇擁在碼頭的海盜們有的不懷好意的大笑，也有的紛紛議論，說他們一定是半路上順手牽羊發了大財，否則怎麽還敢回來見大船長。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知道貝露庭爾王後號上裝的是大家都需要的重要武器，所以船一進港，他們就必須搶着沖上去卸貨，然後把船長船員押送到城裏。為此，他們全都是有備而來，腰裏揣着斧子，手裏拿着圓盾。

那艘大船可能是發現了什麽不對勁，因為它進入擱淺海域之前速度減得比平時進港的速度更慢。但是船帆沒有下，因此風吹着它繼續緩慢的靠近。為了不讓船上的人起疑心，海盜們假裝用劍和斧子敲打盾牌，高聲歡呼，仿佛是在歡迎它回航的樣子。

可是貝露庭爾王後號突然就調轉了頭，船身靈活地在水中一轉，傾斜了船身，往黑礁島的方向開去。它甚至連帆的方向都沒動，簡直仿佛風向都被它所指揮了一樣。

海盜們破口大罵，飛快四散登上各自的船，去追擊貝露庭爾王後號。

王後號在黑礁島岸邊被海盜們大大小小的黑船團團圍住。海盜們吆喝着，将鐵鈎子扔上船，爬了上去。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甲板上竟然空無一人。海盜們只看見一只巨大的木雕白貓蹲坐在正中央，兩只眼睛裏泛着綠光。

大白天真是見到鬼了。最初上船的海盜們雖然覺得有蹊跷，可還是不甘心放棄船艙裏的貨物，還有說不定存在的趁火打劫的戰利品。船員和船長也許預感到情況不妙已經棄船而逃，留下了一船的東西，此時不先下手為強，等其他船上的人趕到可就來不及了。于是他們開始在船上搜索起來，很快更多的海盜湧上了船，把貝露庭爾王後號的甲板擠得水洩不通。

一聲清脆的口哨聲，像是樹林裏站在枝頭的鳥在唱歌。

海盜們迷惑地擡起頭，發現黑船帆頂上不知什麽時候站着一個人。他穿着剛铎軍服，背上背着一桶綠色的羽箭。

這個人兩只腳輕松站在一塊船帆的邊緣處，居然不僅能站穩，而且站姿和平地上沒有兩樣。他搭起一支箭尖閃着火苗的箭，瞄準了白貓的一只眼睛。

海盜們大吼了一聲，但是他們已經閃退不及，人踩着人湧到四周。

大白貓轟然碎裂，伴随着一身巨響，貝露庭爾王後號又變成了一片火海。

然而還有一大批坐船趕來追擊的海盜死死包圍着大船，這些海盜怒不可遏，紛紛往船上扔斧頭，直到把船帆劃破。頂上那個弓箭手就跳躍了下來，飛奔向島內樹林環繞的地方。

“小心有埋伏！”有人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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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些魯莽的海盜已經沖過去了，他們沒有追到樹林就被亂箭射倒。

剩下的海盜們聚集起來，圍成一個半月形，高架起盾牌組成一道盾牌牆，然後躲在這道牆後面緩慢靠近亂箭射來的方向。

四周安靜的可怕，除了海盜們的皮靴在沙灘上摩擦的聲音外，什麽聲音都沒有。他們從盾牌縫隙中間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可是他們這糟糕的視野中什麽敵人也看不見。

剎那間，眼前樹林仿佛突然着火了，一排閃亮的火炬同時被高舉了起來。接着是一整排燒着火的利箭從半空中如同雨點一般落下。這些火苗不僅不在觸到海盜們盾牌的時候熄滅，反而直接把木制的盾牌點燃了，箭頭濃稠的液體在盾牌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跡。

“沖！”随着什麽人一聲大喊，一整隊剛铎士兵從樹林中沖了出來，沖向被岩漿和大火圍困住的海盜。

空中升起了好幾個色彩鮮豔的信號，對面昂巴港的燈塔不停閃爍，一聲聲警報意味的號角在空中回蕩。更多的黑船在海港對面起錨，朝着黑礁島方向開來，昂巴海港的海盜已經傾巢出動。

他們曾在貝爾法拉斯港，還有其他剛铎南部沿海的城市一路肆無忌憚地燒殺搶掠，也不是第一天跟正規剛铎軍隊交手。可是剛铎人喜歡明哲保身，往往将他們趕出海域就了事。有時候如果能抓到一兩個人質，當地行政長官就會破財消災。這些事情只有更為助長海盜們的嚣張。多少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剛铎海軍居然離開貝爾法拉斯港這麽遠，直接在他們的大門口設下埋伏，也難怪海盜們對此毫無防備。

軍隊在持續逼近，把海盜逼到海邊。但是，對岸一大批黑船正在沖來。

雖然島上被困的海盜大勢已去，但是這幫剛铎人恐怕一會兒也将兇多吉少。看到黑船傾巢出動的海盜們突然怒吼着向剛铎軍隊反撲了過來。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退路，援軍趕來的速度太慢，他們必死無疑，但是這幫亡命之徒卻反而更為兇狠了，因為這就是他們的天性，嗜血殺戮的猛獸，在死前做最後的搏擊。

“保持隊形不要亂！”剛铎将軍從人群裏冒出來了，他身上手上和劍上都是敵人的血，但是他眼睛閃閃發亮。“往前沖，一直沖到海裏！剛铎将士們！大海在我們這邊！！”

與此同時，萊戈拉斯正在尋找一個至高點。他一路飛跑，摘掉了兜帽，也扔掉了已經空空如也的箭囊。最終，他在一塊黑色的大礁石上停了下來，這正是兩天前亞瑞斯跳海的地方。

以戰鬥速度朝着黑礁島開過來的黑帆船數量衆多，但是他們隊形非常混亂。由于索龍吉爾的整個誘敵和突襲計劃貴在迅速，海盜們确實亂了陣腳，現在他必須看準機會，借助海浪把所有的海盜船打翻。

萊戈拉斯站直了身體，閉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可是他沒來得及唱出聲音，突然一只手從背後一把抓住了他，把他按倒在地。

“就是你？”有人用阿登奈克語說。

萊戈拉斯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捂着自己嘴的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寬寬大大的衣袍下面露出黝黑卻很光滑的皮膚。他的頭發是烏黑的，眼睛的是灰色的，乍一看眉眼五官跟索龍吉爾還很有些相似之處，但是他們絕對再沒有別的共同點。

“不錯就是你，把自己打扮成精靈樣子的海妖。”那人改用了通用語，繼續盯着他看，說話的口氣非常叫人不舒服，“可這只能騙騙那些陸地上的人，你可瞞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

萊戈拉斯眼睛裏閃出一絲憤怒的火光，他伸出腿，對準那人腹部猛一踢，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那人力氣非常大，他這一腳居然踢不開他。

“被詛咒的海妖，別忘了現在是在陸地上，你的那股蠻力用不出來。”那個人冷笑着說，“相反的，我本可以馬上割掉你的舌頭讓你變成個廢物精靈。可是你對我另有用處。想想看，只要你那張嘴一開，海上還有什麽寶物是我得不到的？說不定，我還能把亞爾·法拉松的權杖從海底打撈出來呢，那個東西估計連索隆都會怕。”

出于一種萊戈拉斯不能理解的原因，一聽到這個人嘴裏說出“詛咒”這個詞語，他突然感覺手腳都在冒冷汗，一時間不能動彈，就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繩子束縛住了他的雙手。下一刻，萊戈拉斯強迫自己回過神來。他輕巧地一躍，對準之前從他背後掉下來的其中一把刀子踢去，刀子朝着那人的胸前直飛，他不得不放開了手。

“唰”的一聲，對方抽出了一把劍對萊戈拉斯迎面砍來。萊戈拉斯在礁石上跳來跳去躲避他的攻擊。但是他手中一件武器都沒有，一時間沒有辦法擺脫這個兇悍的敵人。更何況精靈此時根本無心戀戰，他的眼睛不時瞥着還在步步逼近海灘的黑船船隊。剛铎士兵正在把殘餘的海盜往海裏驅趕，但是他們也正在不自覺的進入海盜的弓箭射程。

萊戈拉斯終于撇下敵人，兩三步跑到懸崖邊上，準備直接跳到海裏去救剛铎軍隊。雖然這樣一來他将不得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此時情況過于危機，他再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這樣就跑了？”那個人在他頭頂上方惡狠狠地說，“太不過瘾了。”

萊戈拉斯沒有理會他，他縱身一躍，如同一片落葉一般飄向海中。

當他再度從海裏冒出來的時候，索龍吉爾伸手把他拉上一條小船。

“萊戈拉斯！”剛铎将軍對他說，“先別輕舉妄動！”

“要來不及了！”萊戈拉斯喊。

“再等一下！”剛铎将軍說。

萊戈拉斯剛要問等什麽，突然他的目光轉向了右翼。

懸挂着剛铎白樹七星旗幟的一排艦隊不知從什麽地方突然出現，正全速朝海盜船隊沖來。甲板上竟然擺放着攻城用的投石機。随着船頭剛铎隊長一聲令下，齊刷刷的石頭直接向海盜船砸去。黑船是以輕巧敏捷著稱的，承重能力遠不及剛铎的船只。它們經不起衆多石頭同時攻擊，有的船身劇烈搖晃而翻倒，有的頃刻間轟然碎裂。

“我可從沒見過這麽打海戰的。”小船上的安格拉哈德對着索龍吉爾感嘆道，“大概只有您才想得出這種瘋狂的主意。”

“陸地上的人，陸地上的打法。”索龍吉爾笑道，“那天被海盜船長奚落的時候，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真是一場獨一無二的海戰。”安格拉哈德又說。“無論是投石機，還是，還是——”他瞥了一眼渾身濕透的萊戈拉斯。

“還是精靈百步穿楊的箭法。”索龍吉爾說。

“您說得太對了！”

“剛铎第二艦隊，奉攝政王陛下的命令，聽候索龍吉爾将軍差遣！”對面一艘小船上的隊長向剛铎将軍行禮。

“趕到得太及時了！而且時機配合非常好。”索龍吉爾贊許道。

“我們都是嚴格按照将軍離開前的指示做的！”剛铎隊長大聲回答說。

火光漸漸暗淡下去，海面上殘存的狼藉一片中，剛铎士兵在清理戰場，昂巴港的燈塔還在閃爍，但是港口已經沒有船只或是海盜的影子。今夜是一個勝利之夜。

“勝利屬于所有的勇士！我們今晚要在甲板上喝得酩酊大醉！”索龍吉爾站在剛剛修好的指揮船船艙的頂部，豪爽地對着所有剛铎士兵與水手喊道，“我碰巧從海盜那裏繳獲了一大批烈酒！廢話就不說了，多留點時間解渴！”

士兵們舉着雙手歡呼。

“請允許我敬你一杯，萊戈拉斯殿下！”有點喝醉酒的安格拉哈德走向一個人站在船頭的萊戈拉斯。

“哦。”萊戈拉斯接過酒杯，“我今天其實沒能做什麽。你們将軍好像，沒有我也能打贏。”

“誰說的？”索龍吉爾突然從一邊出現，而安格拉哈德卻已經被一個更為醉醺醺的士兵拉走了。

索龍吉爾拿過精靈手裏的杯子，一甩手扔到海裏。

“你幹什麽？”精靈問。

“我有更适合你喝的。”剛铎将軍說。

在船艙裏，人類拿出的是一瓶清水，萊戈拉斯此時大概最需要的就是這個，所以他連道謝都來不及，就着人類的手，大口地喝起來。

“慢點，慢點，不要這麽急。”索龍吉爾輕輕拍着他的背。“難道海妖喝水不會嗆到？”

萊戈拉斯一聽這話，彎下腰就咳嗽起來。

“你看吧。”索龍吉爾說。

“你——”精靈驚訝地擡起眼睛。

“我再看不出來都有點不可思議了，不是嗎？不要說你昨天是怎麽救我脫險的，在這之前，你早就做了很多普通精靈沒辦法做到的事。如果不是我猜出來了，也不可能今天派你去開貝露庭爾王後號。”人類說。

“可要是你早知道，你為什麽還——還——”萊戈拉斯有點說不出口。

“吻你？”人類嘴角微微牽動着一個若隐若現的笑。

“對！”萊戈拉斯惱怒地說，“難道你不知道吻一個海妖是很危險的？”

“我是陸地上來的嘛！”人類微笑着說，“所以關于海妖的那些迷信，我本來有一半都不相信。”他頓了一頓，眼角瞥了瞥萊戈拉斯，“什麽吻海妖會丢掉靈魂啦，還有海妖在迷惑人的時候會變成女性啦，諸如此類的說法，全都是騙人的。”

萊戈拉斯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然而就算相信那是真的，我恐怕還是會冒險。”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精靈說，“這不是我第一次拿自己的性命打賭，可還沒有哪一次讓我感覺這麽的，這麽的——”

當他拖着這句話末尾，遲遲不把最後一個形容詞說出來的時候，他是在享受着萊戈拉斯此刻臉上生動變化的神情。期待，緊張，尴尬，還有一點點看起來像發燒。

“這麽的，讓我想再打一次賭。”他朝精靈傾斜過去。

船艙裏的燈滅了，漆黑一片，而船艙外剛铎士兵慶賀歌唱的聲音陸續不斷。

然後，有一陣子桌椅被碰撞、東西被打翻的聲音，仿佛是什麽動作很笨拙的人喝醉了酒，在艙內跌跌撞撞東碰西撞了一番，最後好容易撲通一聲倒在床上。

“看來那些迷信裏，有一種說法并不假。”索龍吉爾小聲說，“好像确實很喜歡人類的懷抱。”

“嗯，”精靈的聲音更輕，仿佛是夢呓一般，“是喜歡人類的體溫——還有味道。”他最後那個詞語已經幾乎聽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