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薩卡爾索爾*大人身後有一排浩浩蕩蕩的艦隊,面前是一座不設防的空城。然而多爾安羅斯守軍此起彼伏的吶喊聲難免有些出乎海盜頭子的意料。他的目光從城牆上調離,落到雙手被漁網纏住的萊戈拉斯身上。
“海妖,我覺得好像有什麽人給他們通風報信了。”
萊戈拉斯的兩只手分別被纏繞在寫着詛咒的漁網中,而漁網的兩頭被綁在船側。船很破陋,木質結構已經有一半都腐壞了,漂在海面上的時候不停發出難聽的響聲。
“也許你也被自己人背叛了。”精靈沒好氣的說。
“我沒有自己人。”薩卡爾索爾這麽回答,“向他們發出警告的只可能是你。”
“我看你真的太高估我了。”萊戈拉斯冷冷地說。“自從你拿這該死的網罩住我以後,我根本就沒離開過你,我用什麽方法去向他們發出警告?我也無法召喚海底的幽靈,最多就是能把這幾條破船浮起來,可它們對你恐怕一點用處都沒有。”
薩卡爾索爾并沒有因為精靈的話發怒,他反而在笑,仿佛萊戈拉斯是在徒勞的澄清一個顯而易見的罪行。
“我并沒有高估你,是你根本不了解自己作為海妖的能力。”
“說的好像你很了解海妖一樣。”萊戈拉斯嗤之以鼻。
薩卡爾索爾用腳踢了踢腳邊的一只破酒桶,将它挪到身下,坐在上面,然後優哉悠哉地從衣服裏面拿出一只梨,還有一把小刀。
“想吃嗎?”他問萊戈拉斯。
精靈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多爾安羅斯城牆上,守軍吹響了戰鬥的號角,吶喊聲更大了,幽靈船隊正在緩緩接近海港,眼看就要開戰,或者說,眼看守軍就會發現船上其實一個人都沒有了,可是大船長居然在這時候說要與他分享一顆梨。
“你一整天沒有喝水了。”薩卡爾索爾說,一邊開始削梨。“真的不要?”
萊戈拉斯不說話,努力克制自己。
“知道努美諾爾人是怎麽打敗索隆的嗎?”薩卡爾索爾悠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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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的行為越來越奇怪了。萊戈拉斯想。他究竟想幹什麽?他可以感受到對方心跳平穩、絲毫沒有說謊或者緊張的跡象。
“因為努美諾爾人擁有歷史上最強大的海軍。他們在昂吧港登陸,從海岸直擊內陸,索隆的仆人被他們的勇猛吓得臉色發白,抛棄了主人逃跑了——這是你們精靈,還有那幫剛铎人知道的部分。”看見萊戈拉斯不配合自己的游戲,薩卡爾索爾滿不在乎的自問自答。
“可是你們不知道索隆大人軍隊逃跑的正真原因,努美諾爾的海軍再強大,不過都是人類的軍隊,那些不濟事的仆人就算再膽小,難道他們害怕人類超過害怕索隆大人?海妖,你不覺得這段歷史記錄得非常不通嗎?”薩卡爾索爾笑着,割下一小片梨,放在嘴裏。
“事實是,他們害怕的并非亞爾·法拉松的軍隊,他們害怕的是幽靈艦隊,海妖們從海底召喚上來的龐大的幽靈船隊。殺不死,打不退。一批接着一批沖上海岸,直到魔多的大門都被打開了,我主索隆也只能做了俘虜。”
“你說是海妖幫助努美諾爾人贏得了索隆之戰*?”這一回,萊戈拉斯忍不住說話了。“這怎麽可能?”他喃喃低語,“我從沒聽說過。努美諾爾有許多描繪這一場戰争的繪畫與雕塑,可我在哪裏都沒見過海妖的痕跡。這要是真的,為什麽努美諾爾人還要去詛咒海妖?”
“那是因為,與海妖做交易是要付出代價的。”薩卡爾索爾回答,“至于海妖會提出什麽條件——海妖最大的痛苦和需要——我想這不用我來告訴你了。”
他伸出切水果的小刀,用刀尖挑了挑精靈身上穿着的白色襯衣,襯衣的上半部分掉了一粒紐扣。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沒有奪走那個剛铎人的靈魂。”薩卡爾索爾若有所思的地問,“他有哪點吸引你,讓你為了他費盡周折?讓你離開大海,用七天時間換取重做精靈的機會,難道就因為他自稱是阿爾諾王室的後裔?”
萊戈拉斯皺起眉頭向後退了一小步,離開海盜的刀尖,不知道為什麽薩卡爾索爾此時說話的口氣讓他無法忍受,仿佛他對自己的了解甚至超過了索龍吉爾,這讓精靈感到厭惡。
“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明白的!”萊戈拉斯惱怒地說,“海妖能看清一個人的靈魂。知道什麽人值得你放棄永生去打賭。”
“是嗎?”薩卡爾索爾看着萊戈拉斯,“你可真讓我失望,海妖。因為你到現在還在執迷不悟。要怎麽才能讓你相信我的靈魂才是你應該尋求的答案?難道要我從頭說起?”
什麽從頭說起。萊戈拉斯不明白,他試圖去讀取面前這個人類內心的秘密,可是他做不到,那顆心像一塊鑲嵌在海底熔岩中的礁石,堅硬,卻無法觸碰。
然而這或許是一個拖延時間的機會。萊戈拉斯飛快地想。海底沉船正在以緩慢的速度進入守軍的弓箭範圍。多爾安羅斯城牆上火把都點亮了,不出一會功夫,他們就會暴露在守軍的視野之中。加入此時可以轉移此人的注意力,一等他們進入弓箭手的射程,也許自己就能偷襲他。
“說你的故事。”萊戈拉斯站着不動,眼睛緊緊盯着前方。
“你看見城牆上有誰?”薩卡爾索爾并不轉身,只是背對着多爾安羅斯的燈塔。“你的精靈眼睛能告訴我。別對我撒謊,有沒有一個穿着铠甲的女人?”
“有又怎樣,不止一個女人。”萊戈拉斯繼續拖延時間。
“我第一次駛入貝爾發拉斯海港的時候十歲,那是在三十多年前。我随着我祖父到這裏來打劫。結果他們全體在沙灘上被殲滅了。這是多爾安羅斯領主不顧剛铎攝政王的命令首次對我們下殺手。但我沒死,我在沙灘上醒來,看見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盯着我看,漂亮的小姑娘,黑色的卷發,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美人。”
“別告訴我你愛上了她。”萊戈拉斯覺得頗有點好笑,“你這種人也懂得愛嗎?”
“海妖沒資格說別人不懂愛。”薩卡爾索爾敏銳地指出來。
“他們收留了我,教我說通用語。小姑娘很溫柔,總是憐憫我,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做‘海邊的男孩’。還常跟我作伴。可是她姐姐不喜歡我。說我是黑努美諾爾人,天生的壞蛋。這些自以為是的家夥,他們忘了我的祖先在中土定居的時候,剛铎和阿爾諾都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但我忍耐着,我告訴她們我有一天會是這片土地上的人類之王,因為我知道一個秘密,一個擁有一支永遠打不敗的艦隊的秘密。”
“不存在的幽靈艦隊嗎?”萊戈拉斯的眼睛盯着多爾安羅斯燈塔上站着的弓箭手。
“妹妹比較容易騙。她是個溫柔的女孩,膽小,但是善良。她告訴我貝爾法拉斯港有一個海妖,總在夜裏唱歌,她還帶我偷偷溜出城堡去聽海妖的歌聲。”
“你聽見了?”萊戈拉斯感受腳底下的海浪,正在慢慢将船推向燈塔的方向。
“我聽見了,但我騙她說沒有。”薩卡爾索爾說。
“為什麽?”
燈塔上的箭手已經搭起了弓箭。
“因為海妖是我的!”薩卡爾索爾說,“就算我做了人類之王,娶了她做我的王後,我也不想跟她分享我的海妖!”
他突然一把抓住萊戈拉斯被綁在漁網中的兩只手。
“停下,海妖,我就要說到重點了。”
一股灼熱刺痛感襲來,漁網上的詛咒正在薩卡爾索爾手底下燃燒,燙得精靈直皺眉頭。
“她很生氣,我的芬杜伊拉斯,天真的姑娘。然後有一天她來找我,說她要證明給我看,還說她發現了海妖。小傻瓜,海妖不可能被人看見,她只是偶爾遇上一個望着大海發呆的精靈。毫不防備,毫無知覺。”
萊戈拉斯腳下的沉船徹底停止了移動。多爾安羅斯城牆上一聲號令,弓箭手整齊放箭,箭矢紛紛落在船頭,甚至落在薩卡爾索爾背後,卻沒有一支能夠夠得着他們。
精靈被困在漁網中的拳頭捏緊了,手心中有汗滲出來。
“你做了什麽?”萊戈拉斯問,他發現他的聲音在顫抖。
一片箭雨中,海盜把剩下的半個梨放到精靈嘴裏。
“你最好吃下去再聽我說。”
可是萊戈拉斯一轉頭吐掉了水果。他心裏有什麽在翻滾,以至于覺得有一種暈眩想吐的感覺。這不會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自己最彷徨無助的三十年時間……遠離家園,被所有人遺忘。他一度憤怒、痛苦、絕望,最終因為找不到任何緣由而只得接受被命運作弄的事實。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至今歷歷在目。
“那些跟随亞爾·法拉松征服中州的努美諾爾人,那些真正配得上成為人類之王的人,才會知道怎樣對海妖下詛咒。是的,我的海妖。我就是你詛咒者,是我把你推下大海,你才會成為今天這樣。是我好像現在這樣,用這雙手捧着你的臉,你才會記得我的眼睛——可是你真讓我傷心,你居然找錯了你的主人,你居然用你寶貴的永生換了七天時間去追随那個阿諾王室的後裔!看看我,海妖,看看我的眼睛,靈魂哪有潔淨與肮髒之分?你以為你的将軍有多高尚?他為什麽隐姓埋名?他就沒有我這樣的野心?他對你就沒有占有的欲望?醒醒吧,海妖!醒醒吧!我才是你的歸宿,只有我承諾過将自己的靈魂給你。來吧,丢掉這具精靈的身體,為我歌唱吧!”
萊戈拉斯已經漸漸無法維持清醒。他被那雙詛咒者的雙手牢牢握着,蔚藍色的眼眸失去了光澤,在他的眼前,除了一片昏暗烏黑的海水之外,仿佛間歇之中又再度看見了一片戰場,被冰雪所覆蓋的剛達巴。死去的精靈與矮人。
沒有人會愛上海妖。即使他們嘴上說愛你,那也一定是撒謊,一句你永遠不能辨別的謊言。
有個長褐色長發的精靈撲倒在地上哭泣,她說,如果這就是愛,那我并不想要。
背後的海浪一個高過一個,數百艘沉船在海浪中搖搖欲墜。
最終,萊戈拉斯擡起頭來,他眼眸深處是大海一樣的顏色,仿佛所有的理智已經被那片海水所淹沒。
一陣歌聲穿破了雲霄。
痛苦,遙遠,仿佛來自一個沒有陽光的世界。
多爾安羅斯守軍的吶喊聲驟然停止,在他們的眼前,一片綠色的影子漸漸籠罩住了大批海底沉船。這片大海擁有太過遙遠而悲痛的歷史,今夜,亡靈們将要開始訴說。
作者有話要說: *薩卡爾索爾Sakalth?r:這個阿登奈克語名字取自一個不太有名的Numenor國王Ar-Sakalth?r (第二十二任),名字的意思是“海邊的男孩”或“浪尖之子”
*指第二紀3621年Numenor王亞爾·法拉松與索隆的戰争。索隆因為“手下不戰”而敗了一場戰役,但他被俘虜其實是故意的,且最終成功導致努美諾爾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