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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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首關于大海的曲子。

芬杜伊拉斯修長而纖細的手指在豎琴的弦上滑動着，優美的音樂猶如緩緩傾瀉的流水一般在大廳之中蕩漾着。然而攝政王子妃其實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娴靜安詳，在她用手指尖彈奏音樂的間隙，她不停地擡起眼睛端詳着陸陸續續走進大廳的賓客。

他們中大多數人她從小認識。多爾安羅斯的貴族，大商人、知名的造船匠，工匠，甚至還有一些詩人與畫師。這些人，平時看起來可能庸庸碌碌，無所作為，可是昨天原本慶祝昂巴海戰的勝利的宴會取消的時候，就是這些人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就召集了全城，并組成了一個拿起武器、站上城牆的守城衛隊。

人群的力量，是無法預知、不可衡量的。有的時候關乎性命的差別，就在于有沒有人能夠将他們呼喚到一起，為了同一個目的而齊心協力。

芬杜伊拉斯看見薩卡爾索爾站在大廳的中央，與所有人禮貌而不乏熱情的攀談。他英俊的容貌和彬彬有禮的舉止很快贏得了賓客們的好感。而他也在不失時機的向人們講述他怎樣制服海妖，拯救多爾安羅斯的驚險過程。客人們全都聽得津津有味，一會驚嘆，一會喝彩，一會有意無意地、躲躲閃閃又無比好奇的朝着坐在大廳邊上的海妖身上瞥一眼。

芬杜伊拉斯不知道自己還能夠保持多久鎮定。她只感到自己手指下的琴弦在一點一點緊繃。

這是一首關于大海的曲子，誰都不知道它的作者，也許自從多爾安羅斯被命名以來，它就在這裏的居民之中流傳。沒有歌詞，只有曲調，仿佛波濤一般的韻律，時而緩慢，時而驟然加速，讓人毫無防備。但這曲子的美妙之處也就在這裏，它就如同貝爾法拉斯的海水那樣喜怒無常。海邊的人們都知道，大海就像是讓人瘋狂愛慕卻又咬牙憎恨的情人，無法掌握和占有，且一旦愛上，就會終身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芬杜伊拉斯也是這樣的愛着大海。即使出嫁到剛铎已經很長時間，她總也不能忘懷對那片海水的眷戀。那種放浪不羁的魅力，那種在一瞬間毀滅一切的、令人恐懼卻又崇拜的力量。她的眼睛低垂下來。曲調的節奏在她指尖有些失去了控制。

被烈火點燃的多爾安羅斯，被鮮血染紅的天鵝船，末日火山上方那片龐大、烏黑、無邊無際的陰影。

一根琴弦突然崩斷，尖銳的一端抽打在她的指尖。

賓客們一驚，紛紛向她投過目光，連薩卡爾索爾也轉過了臉。

就在一片鴉雀無聲之中，突然，一個光着腳的小男孩突然從大門口跑進來，噼噼啪啪的在地毯上留下一串帶着海灘上沙子的髒兮兮的腳印。所有賓客就此被這可愛的孩子吸引去了注意力，指指點點，哈哈笑，一下子就忘記了方才的那個不和諧的斷弦之音。

領主家的總管大人站在大廳前，他低垂着腦袋，彎着腰，頭上戴着一頂厚厚的帽子，帽檐耷拉下來，遮住了半張臉。他的胡子看起來比平常更淩亂，衣領也有點歪斜。

薩卡爾索爾正好到門邊的大桌子上取酒杯，他與總管大人擦肩而過，順手把一枚金幣不知不覺塞給對方。

“幹的不錯。”他小聲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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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喜滋滋地爬上媽媽的膝蓋，不顧母親正穿着潔白的長裙，把兩只沾着泥巴的小手伸向芬杜伊拉斯的脖子。

“波羅米爾，你怎麽在這裏？”攝政王子妃驚恐地說，“你不是在格洛維爾家裏嗎？”

“格洛維爾也被總管帶來啦。”小男孩口齒不清的說，“格洛維爾跟總管在馬車上親親。格洛維爾聽總管的話。”

芬杜伊拉斯感到一種被欺騙的絕望。現在真的沒有人能幫她了。

“見鬼！那個愚蠢的胖廚娘！”愛芙瑞妮爾忍不住罵道，“我居然不知道她還對總管有這種心思。”

“你輕一點，愛芙瑞妮爾！”芬杜伊拉斯警告姐姐。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如此懼怕他。”愛芙瑞妮爾說，“我帶人沖上去圍住他，給他一刀，一了百了。”

“這個人不簡單。”芬杜伊拉斯壓低聲音，對着姐姐耳語一般的說，“父親和弟弟們都不在。我們不能輕舉妄動。我知道他在對我們撒謊，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顆紐扣的事情，向我們預警的肯定不是他；相反，正因為他确實能夠控制海妖，昨夜的幽靈船一定是他召喚的。他能做到的也許還不止這些。如果不是他現在以為我們已經受他的騙，一定也不會放過我們。好好想想，姐姐！波羅米爾沒能成功被藏起來，我們全都在危險之中，一定不能被他發現，否則他會變得非常、非常可怕。”

愛芙瑞妮爾臉色比方才蒼白了許多。

“我們該怎麽辦呢，芬杜伊拉斯，難道在這裏坐以待斃，任憑他妖言惑衆，什麽也不做？”

“我想，我們得等機會。因為他也在等待。”芬杜伊拉斯說，“他在等什麽人出現，并且肯定已經設好了圈套。他要我們召集城裏所有重要人物，并不只是意圖享用一場晚宴，他似乎想要顯示什麽，好讓這些人來給他證明，而且他看準了會在今晚。”

“他表演的還不夠嗎？”愛芙瑞妮兒說，“他到底想要什麽。”

芬杜伊拉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在她內心某個地方，她是明白的，也許比任何其他人都更明白。眼前這個危險的男子，曾經也只是一個孩子。因為一無所有，所以變得想要很多不屬于他的東西。

一聲清脆的鈴聲，這是總管大人打開了大廳的側門，一隊侍女款款走進來，每人手裏都托着一個個盛滿了海鮮美味的盤子，賓客們不由自主鼓掌歡呼。

海邊的居民們平時早已吃慣了各種來自大海的美味，可是他們卻從沒見過這麽多、這麽漂亮、整理得如此完美的海鮮。只見牡蛎一個個大小一模一樣，就連形狀、花紋都精細到無可挑剔，它們對稱而精确的放在盤子裏，四周裝點着香氣四溢的調味料。色澤芬芳的鲑魚，切成讓人驚嘆的立體形狀，身體裏還鑲嵌着檸檬，更不用說扇貝、鮮蝦以及被蒸成粉紅色的海蟹，賓客之中哪怕平時吃膩了海味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垂涎四尺。

“我要向您祝賀，總管大人。”賓客中有人大聲說，“還有您家的廚師，這門精湛的手藝真是前所未見。”

總管站在離開主人很遠的地方，深深向說話人鞠了一躬。

“然而，薩卡爾索爾大人，”說話的賓客轉向主人席間的薩卡爾索爾，“我們今天來這裏，并不是為了來吃海鮮的。您告訴我們您要向我們揭示的秘密，究竟是什麽？請原諒我們冒昧問清楚，別再賣關子啦！”

薩卡爾索爾顯然對這問題有點不悅，因為他已經着急了，他不明白為什麽伊錫爾铎的繼承人和那個被詛咒的海妖到現在也沒露面，莫非是他的計劃出了差錯？

“有點耐心，我的朋友們，真相是值得等待的。”薩卡爾索爾說。

“但是，我們真的很好奇，您到底要我們目睹什麽真相呢？”

“目睹一個詭計多端的陰謀家怎樣徹底堕落。我們朋友們。”薩卡爾索爾說，“你們是我的同胞，如同我的手足一樣，我不忍看見你們多年被欺騙，被蒙蔽。在大海的這一邊，你們所豁出性命效忠的那些人，是否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是一些光明磊落的人？他們對你們說，不要将目光看着大海對岸，不要去相信那些在你們之前就來到中土大地上的叛逆者。可是他們說的就是對的嗎？”

“多爾安羅斯的子民在這裏居住已經上千年。”賓客中忽然有人說，“我們靠着這片大海生活。不需要別人告訴我們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要說我們效忠什麽，那就是這片大海本身。任何人想利用大海的力量控制我們，我們都會反抗！”

這番話擲地有聲，雖然并沒有人立刻出聲附和，但是所有多爾安羅斯子民都在這一刻擡起頭，看着薩卡爾索爾。這無聲的默認讓海盜王背脊上有點微微冒冷汗。

“哦，不要這麽嚴肅，我的朋友們，等你們看見真相，你們自然會明白。”

“我們希望你不要食言，大人。”先前的賓客又說，“我們耐心是有限的。”

薩卡爾索爾露出一個微笑，然後他走向身後的芬杜伊拉斯，一把将坐在她膝頭上的波羅米爾抱了起來。

“來點音樂吧，攝政王子妃，我想大家需要放松放松。”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小男孩脖子後面。

“您也命令我們等待所謂的真相嗎 芬杜伊拉斯王子妃？”人們問她。

芬杜伊拉斯有點顫抖的去摸豎琴。

“是的，我的朋友們。”她說，“今晚我們大家都在等待真相。”

“唱點什麽。叫他們不要再發問，過一會就會水落石出了，我保證，芬杜伊拉斯。”薩卡爾索爾小聲說，“你相信我對吧 ”

“當然。”

“那就幫我穩住他們，只要一小會兒。唱那首我小時候聽你唱過的歌，你還記得嗎？”

“我……”芬杜伊拉斯有點為難，她手心冒汗，雙腳發冷。

突然，領主家的總管走了過來，他依舊有點別扭的低着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為什麽不叫格洛維爾來唱呢，王子妃殿下？”他提議。他說話聲音又粗又啞，聽起來非常蒼老。

“格洛維爾？”攝政王子妃有點莫名其妙，她從沒聽說胖廚娘會唱歌。

總管背對着薩卡爾索爾，微微擡起身，帽檐之下有一雙亮晶晶的灰色眼睛。

“是啊，我可愛的格洛維爾，她的歌聲就像夜莺一樣美妙。客人們都應該欣賞欣賞。”

******

胖廚娘真是胖的出奇。圓滾滾的體型，胸部和腹部都分不清了，不過通常歌喉最美妙的高音女聲，十有八九是這幅身材，所以賓客們并沒有覺得奇怪。

可能不太習慣大庭廣衆的表演，所以她害羞地在臉上罩着一層厚厚的面紗，臉完全看不見。這樣也好，反正看着她那樣的體型，沒人渴望去看她的臉。

芬杜伊拉斯手指一劃，奏響了音樂。這首歌，是她從小喜歡哼唱的，在海邊聽來的歌。

角落裏的海妖微微側轉了身體。

前奏音樂出現，整座大廳一片平靜。

在不遠的多爾安羅斯城門之外，海水輕輕地在拍打暗礁，海守塔的燈光如同一顆耀眼的明星。

胖廚娘唱出第一個音符時候，人們就好像被閃電擊中了身體。接着，她随着音樂漸漸放開歌喉，連風都似乎都靜止下來。

她的音色與普通女性相比，顯然要低沉圓潤一些，頻率幾乎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間，但這種微妙嗓音，顯然更令人浮想聯翩。

她唱着，唱着，雲端中的鳥兒全都飛了下來，停落在大殿之外的窗沿上，水池邊。殿外有人隐約聽見了歌聲，便不由自主地聚集過來，在花園外圍成了一圈又一圈，整整齊齊地坐下。街上的小販停止了叫賣，洗衣服手裏正在懸挂的白色亞麻布随風飄走，一直吹落到街道的另外一邊。

“真是……太美了。”愛芙瑞妮爾小聲說，話音剛落，她的頭重重垂了下來，落在她擱放在餐桌上的雙臂之間，沉沉睡去。

整座大殿裏的聽衆，除了三個人之外，全都進入了夢鄉。

胖廚娘格洛維爾取下面紗，“她”的臉其實一點都不胖，那是一張明晰漂亮的精靈的臉。蔚藍的眼睛裏滿是溫和的笑意。

“我該稱呼我的格洛維爾為金發的提努維爾。”總管大人甩掉那頂奇怪的帽子，又從耳朵裏取出兩個塞子。“聽不到你的歌聲真讓人遺憾。不過現在我們的敵人更需要我們，你說呢？”

他走到那個正火辣辣盯着他看的海盜頭子面前，回應他兇狠的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