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樂聲千裏

(三十六)

延徽十七年, 九月九,重陽節。在《易經》中“九”為陽數,這一日雙九相逢, 九九歸真,一元肇始, 乃為吉祥之日。

大晉王朝的朝貢大典也于這一日舉行, 今次來朝拜的番邦共有二十餘個, 早在八月中,盛京城內朱雀大街兼兩旁主幹道, 便彩旗飛揚高帆迎展。太常寺掌賓樂禮蔔的各署在皇城內外布置,是日, 只見樂工一萬八千人,琴笛聲遠播數十裏,穿着紫緋青綠袍服玉帶的大臣, 沿着太極殿的一排排玉階延展出去,好生宏偉壯觀。

衛姮已經九歲半了, 她的個子又竄高了半個頭,重回到今兩年多,已看不到她身上昔日翹翹兒的迷離與不谙世事, 取而代之的是鐘靈毓秀般的美人靈氣。

小姑娘的身姿娉婷, 着绮麗織錦宮裝, 發绾飛仙小髻, 皓齒星眸, 绛唇映日地面朝着群臣,和九個童女一并站在太極殿高高的漢白玉臺上。

前世亦是在此時,萬般榮華地望着殿下的這一切,但從前朦胧如虛幻, 在華麗之後,她接下來跌宕的人生便也由此開始。但今時所見的卻分外真切,風吹過面頰,風也是真的,衛姮微眯起眼,作深呼吸。

巳時上,吉時到,正東方的祭臺前,太子蕭欽與大公主蕭蘊,陪同着皇帝完成了祭祀的禮程。

番邦外族踅上玉階進前朝拜,因着北方靺鞨部落是第一個遞文書的,遂站在頭排。宇文羯親自派遣王子宇文宕随同使臣來朝,為要表達赤誠求和之心,且王子宇文宕将會留在大晉幾年,學習中原的禮俗及文化。

衛姮望向玉階,只見宇文宕與李琰一般年歲身高,着白绫繡龜紋袍,腰束皮帶,腳穿長靴,少年濃眉鷹眸,健朗而膚色黑紅。

宇文宕目光掃過巍峨的皇城景象,忽而瞥見衛姮冰肌瑩徹地站在那裏,小姑娘就像神女一樣。驀地眼神收斂,低下俊逸臉龐,嘆中原王朝的富麗堂皇,兒女亦這般美妙華麗。

衛姮記起來這個靺鞨王子,前世宇文宕跟着二叔衛修學醫。而且聽李琰說過,祖父與兄長們後來都被安置在宇文宕那裏,她便對宇文宕回了微微一笑。

番邦屈膝行禮,呼喝道:“大晉國土浩廣,物資豐饒,兒女華盛,是為番邦之表率!吾等恭祝陛下萬歲萬萬歲,太後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平身——”皇帝蕭宥高坐在金龍寶座,威儀含笑地展袖揮一揮。

九童女對面一排即為九個男兒,亦着玄色盛裝華服,英姿筆挺,在其後便為頭帶面具的八十一少年旗護衛,跟着祭祀大典的太常寺蔔官行祭禮。

李琰站在九個中倒數第三位置,鳳眸明晰地瞧着這一幕,便知是自己最大的情敵來了。

前世宇文宕跟着衛衍正父子學醫,一直到順安侯府被抄家前一年,才回靺鞨去繼承王位。宇文宕鐘情衛家的大小姐,原意要向衛姮求親的,若成親衛姮便是靺鞨王後了,然而孟氏以祖母年邁、關外多野莽為由勸阻,衛姮思來想去終是被說動,便也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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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料回去一年,衛府就被抄家,宇文宕終歸是放不下,又率親随前來求娶,結果晚了半年,衛姮已嫁給齊國公府李琰了。

也正是因着宇文宕一直對衛姮癡心不變,所以惹怒蕭锒,後蕭锒登基,便以李琰與他通敵為罪,夜半火圍大将軍府,要置二人于死地。

猶記得那日,衛姮知道宇文宕從靺鞨來盛京接她。

當天傍晚日暮後,用過晚飯,李琰在水房裏沖涼。亦是個盛夏天,在折沖府營房操訓了一天,涼水沖過男人硬健而魁梧的肌體,似都能被膚表的陽氣蒸灼。

齊國公府地廣院闊,他們三房的人又少,是以住着甚為寬敞。水房是夫妻二人單獨用的,一個小門連接着寝屋。裏頭中間用簾子隔開,一邊放個大浴缸,一邊放李琰用來沖涼的木桶。

他在裏頭,一手擒着皂角塗抹,一邊聽女人在簾外嘀咕。

衛姮靠在薄紗簾上,說道:“宇文宕哥哥今兒差人送信于我,讓我去外頭見他。我去了。”

她仿佛就要他聽清她與人私會了似的,特意加重“我去了”三個字。

聲兒嬌甜的,頓了頓,又接着道:“宕哥哥說要來接我走,問我同不同意,若同意便去客棧等他。你也知道,他們靺鞨部落那邊的,不計較婦人嫁沒嫁過人。我若去,還是可做王後的,反正和郎君成親只這樣而已,再嫁沒影響。就心想,不若這二日收拾下行李,整理整理同他啓程好了。郎君覺得呢?”

李琰鳳眸睇去簾子,那薄紗簾布将女人婀娜的身段印透出來。

她梳着簪花百合髻,每每梳這發髻總是分外可人,窄柔的小肩,凹進又迎出的蜂腰翹臀。

她若再多靠近一些,李琰就該撕開簾布了。

但他還尚未跟她有過親愛。

畢竟在成親後,才從二皇子蕭锒的言行舉動中,窺探出蕭锒對衛姮隐匿的熾烈。

而彼時,李琰對蕭锒忠心不二,且自覺娶衛姮僅只是娶回而已。

然而他跟她成親已經過半載了,天曉得有多習慣着聽她的聲息。兩人每回共枕在一張床上,她夜半睡着會害怕,纖盈的小手伸過來。李琰長臂在她頭頂展開,衛姮便輕輕攀着他硬朗的肩膀,自動自覺地蠕進他懷裏抱着。

她把他當是真夫君。

夏天時潤涼,冬天時炙如火,她就像個天然的玉枕。須知那柔嫩指尖環過男人硬悍的腰脊,是忍得有多煎熬。

李琰猜着這女人必在哄自己讨好她,衛翹翹兒,他倒真心願意哄她,但他實在不想被威脅着說出口。

而且現在也還未到說出口的時候,本就是在刻意與她保持着距離,已經忍得水深火熱。若讓她知曉自己喜歡她,莫不更黏纏、更體貼起他來。

李琰便從桶中繼續潑着水,冷心狠腸子地說:“夫人心下如何想的?”

嗚,不是想聽的。隔着簾子都能想象他英俊臉龐上的寡淡了。

衛姮驀地離開簾子,往小門外走去:“那我收拾行李了,趁天黑前去找宇文宕哥哥。”

偏尾句加個“哥哥”,聽得李琰腦門筋疼。

怕她真去,去了可不好哄回來。

李琰濃眉一斂,便将木桶擲下,取過邊上的戎衣在腰間一系,闖出簾子拽住她道:“夫人要去到哪裏,為夫送你去!”

說是送,卻拽得那麽緊,衛姮根本動不了。

他的身姿颀健,鼓起的臂膀修長的長腿,是行軍之人的硬朗。盛夏天的,胸膛的皂角還未沖洗幹淨,一道道浮沫蜿蜒下來。衛姮姣美的雙頰刷地通紅,仰起頭看他,李琰實在比她高得太多,男人鳳眸中充着血絲,喘息的喉結裏有沖動。

她不敢看,默一低頭,卻看到他那戎衣裹着的腰下長出一支大矛,吓得柔嫩的手指一哆嗦。

李琰沒容她多看,驀地環腰把她箍近,傾覆薄唇就咬了下去。

那是他們的初-吻,感覺腦袋都要炸裂掉一般,他的是,她的也是。女人的唇原來那麽軟,甜如饴蜜,男人的霸氣與欲望原來勢如破竹,叫人無可抵擋。

先淺嘗了一下放開,他又把她推倒在牆角,驀地用力吮-含了起來。衛姮肩膀都在哆嗦,可是莫名地喜歡而期待,而李琰的整個人也在顫抖,還不自禁地喚她“翹翹兒”。

過了很久很久了,松開來,外面的天卻早已經暗下去。

院落裏竟也無人過來打擾。

李琰溫柔地問:“你要離開我去靺鞨?現在還是‘和郎君只這樣而已’麽?”

當然不是了……都這樣了還怎麽走啊。

衛姮臉羞得跟個熟透的紅蘋果,就貼着他胸膛咬了一小口。“郎君再氣我還走。”

之後又跟沒事兒似的了。每次都要他犧牲點兒色-相去将她哄穩當。

但宇文宕也是個豁達坦蕩之人,他仍一直未娶正妃,且時有在大晉長留,也同李琰和衛姮夫妻無事般打着交道。

搞得李琰心裏吃醋兮兮的。但最後中了毒箭,下定心将衛姮托付給宇文宕,也确為知道交給他,她會過得安逸怡然。

……

如今再來一世,想起衛姮之前說過的:“夫妻一世,好聚好散,如今重回來,你我已無牽絆,他日換一棵樹後,再同你巴拉巴拉。”

他便覺着有危機感。

清風朗朗的太極殿露臺上,李琰一襲玄黑袍擺輕拂,他便心想:宇文宕是個沉穩實幹的角色,前世衛姮被溺愛得單純、不知獨立思考,如今想法多得一個接一個,可得看得緊點。

衛姮收回在外邦大使們那邊的目光,轉而看到他少年一道防備與審視的眼神。

心裏就忍不住冷笑。

李琰的臉生得清逸俊美,自從卸下前世寡淡的僞裝後,時常便對她身邊出現的男兒抱這種态度。

但卻仍不妨礙他和他們打着交情。莫不為情敵麽,情敵還要故意成為朋友?

衛姮想,這厮怎就莫名其妙,打的什麽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李琰:成為兄弟,他日兄弟妻豈可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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