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縷陽光安靜地從窗簾細縫中鑽入,投射到厚實深灰的地毯上,從床頭的位置坐起,能看到床尾的地毯上淩亂散落着一條白色的輕薄布料,七扭八歪地躺着。

房間內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單屹從床上撐起靠坐在床頭,胸膛上一條鮮豔的血痕深深淺淺,肩膀處一口牙印清晰。

昨晚的人下手時沒有給他留一點情。

單屹挑了挑唇角,慵懶,光.裸,不拘狂野。

塵埃緩慢浮動,房間裏殘存着酣暢後的浮豔绮靡,彌散着一種極端的安靜。

單屹目光定在浴室虛掩的門上,房間裏安靜得仿佛沒有一絲人氣。

單屹表情緩慢地沉靜了下來,他視線環繞了房間一周,最後停在床腳下方那件比基尼上。

他從床上起來,赤足走至床尾,彎腰撿起被那件比基尼蓋住的手機,拇指上滑,顏安與魏易的微信消息各占一條。

魏易:下月初報道的女飛,幫我帶帶?

單屹沒有回複,手指一滑,切換至另一個對話界面。

顏安:突發急事,先行回國。昨天謝謝款待,有緣江湖再見!

一個粉色卡通正在底部朝他招着手,頭頂着一行同樣卡通的字:帥哥拜拜。

視線上移,停在上面的發送時間,今早的淩晨四點。

單屹站在那抹窄細的陽光底下,擡頭往床上看去,潔白的床單上深深淺淺的痕跡幹透後猶顯突兀。

顏安昨晚睡的那側被褥淩亂褶皺,人躺在他身側時就像一只不餍足的貓,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單屹的目光随着床褥的皺褶往上,停在床上唯一擺放規整的枕頭上,随即眼底如迅猛蛇蠍般滑過的一道寒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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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的枕頭上一張一百歐元輕飄飄地被鬧鐘壓着,陪襯在糜緋淩亂的床上,死寂般諷刺。

——昨天謝謝款待。

——有緣再見。

初晨的陽光不帶一絲暖意,周遭溫度墜入冰谷。

單屹嘴角揚起一抹極輕的弧度,掀起一股自嘲般的陰郁。

很好。

活了近30年,第一次栽,竟然是被嫖。

單屹将那張100歐元揉成一團,連同地上那件皺巴巴的比基尼一同扔到了垃圾桶裏。

八月末的北城。

空氣中漂浮的灰霾将這座城市籠罩在詭異的迷朦當中,顏安站在北城國際機場外,頭頂的太陽沙黃,人的心有點急躁。

她擡手看了眼手表,拼命揚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顏安的唇舌因下機後的極速狂奔而幹渴。

短時間內她又看了一眼表,暗罵了一句該死的。

要不是沈恬臨時問她體檢完要不要一起約飯,她都不知道北航的入職體檢提前了一周。

顏安上了計程車後将手機的飛行模式取消,無數條因漫游網絡而錯過的短信便頓時蜂擁而至,她在其中翻找,在看到那條入職體檢時間更改通知時,狠狠敲了敲自個兒腦門。

沈恬在這時火急火燎給她打電話:“我已經出來了,裏面大概還有十多個人就結束了,你怎麽還沒到啊?”

顏安:“十分鐘,馬上!”

司機大哥朝倒後鏡看了眼,這趟目的地是北航大樓,眼看顏安長得周正又标致,便問:“姑娘,你是空姐吧?”

顏安擺手:“我這料子可當不了空姐。”

顏安粗手笨腳的,最害怕做空姐這類服務行業,所以她很佩服沈恬,這妞明明也是個要讓人伺候的主,但穿起空乘制服就是像模像樣,端莊大方,對着你微笑,溫柔問你茶或咖啡。

車流緩慢,顏安心中那只螞蟻急得一個勁地轉,此時手機震動。

Man:怎麽樣?跟極品有沒有進展?

顏安沒有打字,她在用定位說話。

Man:?

Man:不是玩一個月?還沒到點就跑了?

顏安:別提了,公司有急事,剛剛才落地。

阿man發了個托腮的表情:搞錯!極品都到嘴邊了,都吃不了。

顏安像顆焉巴了的黃花菜,手指疲軟地敲打在屏幕上:吃幹抹淨了。

Man:?

顏安:我昨天淩晨從極品的床上爬起來的。

Man:卧槽。

Man:展開說說?

顏安想起些什麽,立即返回到微信聊天列表。

單屹的微信頭像是一片純粹的藍,四四方方,像被框住的天空一角。

她當時披上浴袍回房收拾行李,退房時給對方留了言,至今算上時差快二十四個小時了,對方并沒有回複。

她盯着空蕩蕩的聊天界面,不由努了努嘴,又重新折返至阿man的聊天頁面。

Man:慫包女人終于開葷了,怎麽樣?行不行?

顏安喉頭發癢,口幹舌燥,手邊卻一瓶水都沒有,這會無端咳出來一聲,司機随口搭了嘴:“北城這霧霾的鬼天氣啊,人人都得咽喉炎不是?”

顏安瞧了前頭一眼,裝模作樣又咳了一聲,沒搭理。

顏安扭了扭脹痛的手腕,給對方發了一個拇指表情。

顏安:怎麽會不行?

Man:有多行?

顏安:想喊救命那種行。

阿man頓時在那頭大笑。

Man:你吃幹抹淨就跑極品什麽反應?

顏安:我溜的時候他沒醒,現在估計已經把我删了。

Man:不是說睡完還想着幹點別的嗎?

顏安嘴炮吹得有多響,膽子就得有多慫。

她從單屹床上爬起來時,單屹呼吸輕且綿長,被子虛搭在裸露的腰上,房間裏都是說不清的味道,顏安那時是連呼吸都不敢大丁點兒,披上浴袍時手腳都是軟的。

豔遇歸豔遇,這種異國他鄉真槍實彈的一夜激情,顏安從阿man的嘴巴裏聽多了,自然也懂這些成年人間默認又體面的規矩。

将那晚的房費輕飄飄地放下,朝對方一個飛吻,就跑了。

至于說事後還想幹點別的什麽?

口嗨一下就好了。

阿man被顏安慫得笑岔了氣。

Man:雖然是場豔遇,但沒人規定一夜情只能睡一次,留個聯系方式他日好相見多好。

顏安說不:一個地球那麽大,不見了吧。回國我就是個乖乖女了,說什麽睡不睡的,這不合适。

Man給她回了個白眼翻到後腦勺的表情。

這趟西班牙之旅簡直将顏安這輩子最反骨的情緒都一次性爆發了。

單屹這種男人,即使扒開了衣服也是她看不透徹的男人,全身都是謎。

野外的狼要怎麽馴養?

顏安搖頭,碰一碰都渾身是傷,養不了。

沈恬的電話在這時再度打來:“你慘了,另一個女飛已經進去了,我猜這次體檢就剩你最後一個了。”

顏安瞬間擡頭,看着前面的車流和紅彤彤的車尾燈,立刻喊司機靠邊,付了錢開門一路沖刺。

顏安趕到北航大樓體檢報道處時,呼呼喘着氣,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問她時間怎麽搞得這麽緊張:“趕緊進去吧,體檢都快結束了。”

今年北航新招的飛行員,破天荒有兩個女飛。

顏安簽到時想起沈恬剛才的話,看了一眼簽到表上飛行員分欄的名字。

王郦安。

應該就是除她外另外一個女飛的名字。

顏安走進體檢的更衣室,裏頭只站着一個女人,對方背對門口,正将鞋子脫下放好,看見有人進來,回頭看了眼。

顏安第一印象是,眼前的女人很漂亮。

接着便想,這是一個漂亮但高傲的女人。

對方看向顏安的眼神薄涼清冷,高傲如一只孔雀。

高傲的人可當不了空乘,所以顏安幾乎是瞬間就将眼前這個人和剛剛看到的那個名字聯想到了一起。

顏安将更衣室的門關上,朝對方打了聲招呼,對方很淡地笑了笑,當回應了。

密閉的空間裏氣氛安靜得有些尴尬。

顏安走到一個空的儲物櫃前将鞋子脫下,随後動作遲緩地解開襯衫的扣子。

像今天這樣肉帛相見的情形顏安其實在這幾年已經習以為常,當年招飛的體檢場面壯觀,上百號人站到一塊,所有人都得脫得□□,由不得你矯情。

這幾年在國外學飛,每年一次常規體檢,都是女人,民風又相較外放,相熟的還會彼此點評一下,最近你的腰是不是細了,你的胸看上去又漲了些。

但今天的顏安卻皺了皺眉,今天的情況有點特殊。

“脫了衣服就快進來吧。”醫務人員在更衣室外敲門催促道。

顏安和身後的女人相背着,對方已經将貼身的衣物一舉脫了,不見一點矯情,顏安想了想,也闊達了。

三下五除二地将外衣脫下,疊好放進儲物櫃,随後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鼻息。

很輕,但那種表露鄙夷的意思顏安卻收到了。

顏安轉頭,那人已經昂首挺胸走出了更衣室,從背後看,女人的曲線幾乎無可挑剔。

顏安聳聳肩,也跟在其後走了出去。

北航的體檢比國外注重隐私,每個體檢項目都用簾子隔開成一個個簡易又獨立的空間,免了等待時的尴尬。

顏安拉開內科的簾子,裏面坐着的女醫生頭發已經發白,聽到聲響擡起頭,看見走進的人,書寫的動作瞬間頓了頓。

顏安看見醫生頓時皺起的眉頭,她立刻說道:“醫生你好啊,這都不是紋身,過幾天就消了。”

醫生與顏安對視了一眼,沒說什麽。

醫生讓顏安轉圈,又讓她彎腰曲背,視線無可避免地落在她腰臀上的淤青,終于忍不住開口:“當真正的飛行員不比學徒,無論進哪家航司都比在學校嚴格得多,日常的生活該玩能玩,但也該節制一點,精神跟身體都不能掉隊。”

這話已經說得很隐晦了,顏安摸了摸鼻子,點頭稱是。

醫生最後瞥她一眼:“你這樣的情況,過幾天要來醫院做一次複檢。”

體檢尚算順利,顏安結束時回到更衣室,剛才的女人已經穿戴整齊,在顏安進來時正好将儲物櫃的箱子蓋上。

女人一身修身的polo上衣,貼身黑色西褲,幹練又清爽,氣質清冷孤傲,顏安莫名想起了另外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似乎十分鐘情于polo這樣休閑又成熟的衣服。

顏安覺得如今更衣室裏頭的畫面有些意外的滑稽。

一身着裝整齊的女人扭頭看了眼渾身花斑跡跡的顏安,目光只停留一秒便撤回了。

女人與顏安沒再有任何的交集,對方快步流星走出了更衣室,袖子的衣料與顏安擦身而過。

顏安費解地皺了皺眉,在這裏體檢的人都是未來即将共事的,這樣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關系,這莫名的敵意實在大可不必。

顏安将襯衫的紐扣系到最上一顆,出門時沈恬站在走廊上等她,看見顏安出來,立刻走過去:“你真行,你可是最後一個體檢出來的人了。”

顏安将手勾搭在沈恬肩上,說道:“有驚無險,雖遲但到。”随後她朝沈恬挑了挑下巴,“那個人不就比我早兩分鐘出來嗎?”

走廊盡頭處,電梯口前站着的正是方才更衣室裏的女人。

沈恬與顏安兩個小女人就像兩個勾肩搭背的登徒子,她們同時看着遠處那人,沈恬摸了摸下巴問道:“她就是另一個新女飛吧?”

顏安聳肩:“可能是吧?”

沈恬:“她人怎麽樣?态度友好不?”

顏安:“談不上友好不友好,咱們沒交流過。”

沈恬努了努嘴,說道:“我剛等你的時候聽到這裏的人讨論你們來着。”

顏安指了指自己跟遠處的人:“讨論我們?”

沈恬點頭:“準确來說,是讨論北航今年特招的兩個女飛。”她頓了一頓,看向顏安的眼神便帶着幾分暗喻,“聽說啊,上頭可能最後只打算留一個。”

顏安聞言倒吸了一口氣,高高揚起了眉頭:“媽啊。”

那難怪了,顏安這回終于知道對方那身敵意是從何而來了。

沈恬:“看起來對方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顏安:“孔雀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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