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秋夜深邃, 北郊傍山,濃重的夜色将山與地層層包裹,只有這裏,射燈投射在水泥地上, 亮如白晝, 像夜裏燃起的一團明火。
賽道上引擎聲響徹天際, 輪胎與地面厮磨, 置身在這樣高分呗的環境下, 顏安仿佛被仍在了火裏燃燒。
她爬到觀衆席上,身體撐在圍欄邊,半個身子都朝外探, 一只手掌攏在唇邊, 一個勁地瘋狂尖叫。
別的人都在場邊倚在各自機車旁,只有顏安,歡呼尖叫聲在勁爆的引擎聲中依舊随風若隐若現。
大詹:“怎麽回事,顏安看別人跑比自己下場還嗨。”
顏安感嘆,這不一樣。
當觀衆, 純享受,場下的所有激情都在為她服務。
在夜裏看賽車就是一場視覺享受,是一種區別于白晝的野, 宛如置身于手術燈下, 驚心動魄,帶着無以言喻的緊張與刺激,顏安看着那輛捷豹的車尾燈漂移消失在彎道盡頭, 連頭皮都發麻。
顏安沖下去, 問大詹:“那輛寶藍色的捷豹, 是你朋友嗎?”
大詹的目光也在追随, 聞言搖頭:“不是,我也想認識認識,第一次見人開車這樣狠。”
顏安:“狠得太帶勁。”
大詹年齡比顏安大不少,顏安在這群車友裏就是個野毛頭小子,大詹笑着問她:“感興趣了?我待會幫你問個號碼。”
顏安擺手:“不行,我有目标了,不能花心當渣女。”
附近的人聽了都在大笑。
顏安看着場下那抹寶藍色,目光閃着躍躍欲試的光:“號碼就不要了,但我想跟他跑一轉!”
大詹:“你這小身板跟那車跑?那車過彎霸道得一個身位都不讓,你去蹭了一蹭,我過去替你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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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安努了努嘴。
大詹見顏安一副野上頭的模樣,說道:“不過你是女人,正常人都讓你三分,我待會過去跟那哥打個招呼,讓讓你,跟你跑一轉。”
顏安切他:“什麽女人不女人,我這手車,比男的都辣。”
賽道上引擎聲漸歇,同個時間,那輛捷豹比別人足足跑多了一圈,卻停到了所有人的最前方。
顏安那顆高手過招的心跳得欲罷不能,此時将頭盔戴上,跨步上車,油門一給,直接朝那輛捷豹跑了過去。
顏安将車開到捷豹旁,伏低身,擡手敲了敲駕駛座的玻璃窗。
裏頭的人将車窗摁下,轉頭朝她看了過去。
車內昏暗,男人的身段藏在夜色裏,賽車服修身,顏安只能看見對方的肩很寬,黑色手套虛握住方形盤,人松弛地靠在駕駛座上,頭一偏,看向了她。
兩人的引擎都沒關,狂躁因子肆意猖狂地在兩人之間流動。
裏頭的男人無聲看向她,目光全藏在偏光風擋後。
顏安看着對方的頭盔倒映出自己的樣子,她掀起自個兒的風擋朝對方打招呼:“嘿帥哥,跟你跑一轉可以嗎?”顏安朝對方毫不吝啬地舉起拇指揚了揚,“你這手車,又騷又帥啊!”
男人沒有回應。
後面幾輛跑車的男人從車上下來,看見顏安過去敲車窗起哄,發現竟然是女的。
利傑說道:“美女,我兄弟開車不太會憐香惜玉噢。”
顏安朝車裏的人笑:“咱不比速度,我就是圖個爽,我的車技很好,跟我跑不丢人,來一轉?”
男人依舊沒有回應,顏安覺得這人挺悶騷,開這麽騷氣的車,卻一副性冷淡的模樣,她見男人不回複,便暗自聳了聳肩。
就在此時,男人朝她伸出了拳頭,拇指朝車頭方向一挑,車便率先跑了起來。
顏安揚着唇笑得熱血沸騰,啪地一聲将風擋帥氣地翻下,直直朝着遠處那抹寶藍如利箭般追去。
利傑等人紛紛給兩人讓位,場上兩道不一樣的引擎聲彼此不相讓,一行男人立在賽道邊,心潮都在為場下的追逐而澎湃。
捷豹已經領先了顏安一圈,卻又在最後一個彎道上重逢。
暗黑的杜卡迪與捷豹并肩而行,顏安轉頭,朝右手邊的駕駛座看去,上挑起唇角,人俯下身便直接将速度提到了盡頭。
一場無月的夜。
一抹寶藍猶如電光霓虹飛速劃過,高調又張狂,與它身旁那道如影随形的黑鋼冷鐵一樣,将這冷靜的夜劃開成兩半。
一半敬悠悠天地,一半敬自由無價。
顏安的車與捷豹一同停下,顏安單腳撐在地面,擡手摘下頭盔,額頭全是熱汗。
捷豹的車窗搖下,跟利傑等人打了個招呼,人沒下車,下一秒,直接駛出了賽車場。
顏安詫異地看向那輛駛離的捷豹,從四散的射燈下,顏安從車尾的方向似乎看見裏頭的男人單手将頭盔摘下,揚手随意扒了扒頭發,潇灑輕狂。
引擎聲在安靜的夜裏漸行漸遠,顏安這才将目光從出口處撤回。
利傑一開始沒留意有顏安這個人,當時看見對方過去敲單屹車窗時才差異,那輛野到極致的杜卡迪上坐的竟然是個女的。
此時顏安将頭盔摘下,額前的頭發被汗粘住,露出光潔的額頭,一整個人在燈光下都是青春洋溢的朝陽氣,利傑忍不住走過去:“天啊,你這個小姑娘夠吓人啊。”
顏安嘿嘿地笑了笑:“不小姑娘了,二十老幾了。”
顏安混在一群大老爺們裏一點不羞怯,豪邁得像個真漢子。
顏安問利傑:“剛剛那輛捷豹騷得不像話,你們經常跑哪帶?下次跑順帶捎上我?”
利傑笑着搖頭:“我們這種局啊,一年就組一兩次。”又問,“看上我兄弟了?他正好單着,需要搭線?”
顏安擺手:“我不,你別,我已經有別的目标了,正準備下手來着。”
利傑挑眉大笑:“那你加油啊。”
單屹将車丢回到車行,車行老板迎出來,對方已經習慣單屹跑完一躺總有些東西修修改改。
玩車的人不少,但像單屹這樣不是為了玩而玩的人卻不多。
來他這裏改裝的飙車族,各有各的需求,但籠統一點,無外乎是“更快”,還有“更炫”。
追求速度,幾乎能換亞克力的都換,車的外形要炸,底盤要低,他信手拈來。
但單屹不一樣,他還記得當年這客人第一次開着這輛捷豹過來時,第一句話說的是,安全第一,其他你決定。
此時車行老板笑着與他寒暄幾句,單屹便離開了。
單屹那輛黑色的suv就停在隔壁,回到家身體依然是熱的,他将賽車服脫下,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冰蘇打灌了半瓶,他手邊的手機震動。
利傑:今天怎麽這麽早走?
單屹:約了人,下半場有局。
利傑:行,下回約,下次可以喊上今天那輛杜卡迪。
利傑:噢,今天跟你跑的那輛杜卡迪是個小姑娘,你知道吧?
單屹:見到了。
利傑:人很有意思,本來想着跟你這顆鐵樹能不能湊一對兒,你猜怎麽着?
此刻的單屹嘴角噙着抹笑,渾身透出一場盡興後的舒暢。
他單手随意地敲在手機屏幕上:怎麽?
利傑:人家想也不想就給拒絕了。
單屹輕輕地揚了揚眉。
利傑:小姑娘說,她有目标了,正準備下手呢。你大概是老了,年輕姑娘都不上勾了。
單屹笑了笑,将那瓶蘇打喝完,扔到了垃圾桶裏。
單屹:替她可惜了。
單屹換了身衣服來到新冶時,時針剛邁入十點,率先到的魏易和崔偉成已經喝完了一輪。
崔偉成改編前幹地面偵查,現在調到了指揮部。
當年崔偉成和單屹在一次模拟訓練裏合作無間,兄弟情誼在歲月裏切不斷。
而魏易在三人當中自稱是個逃兵。
當年三人說好一起去報空軍,魏易後來卻被家裏關了起來,這事他什麽時候談起都覺得自個兒丢人。
後來魏易從商,兩人從軍,魏易不時會從電視或別的地方看到與其相關的小篇幅報道都會感嘆。大多報道僅止于皮毛之上,光榮背後的血汗揭露在世人眼裏只知道一二,但魏易知道八.九。
所以魏易打從心裏佩服他們,單屹在平日裏再跩,魏易也服氣。
崔偉成年底結婚,今天算是提前喝的一頓兄弟酒。
單屹今天沒有要茶,他要了一杯伏特加。
單屹并不嗜酒,他喝酒全看心情,他對酒不像魏易那樣講究,也沒什麽癖好,好比伏特加這款經常用作雞尾酒的普通基酒,他就覺得不錯。
入口不甜不苦不澀,味道簡單到了極致,卻有烈焰的刺激。
三人碰杯,彼此默契間笑了笑,不言一語喝下,是一種超越稱兄道弟的情誼。
三個人湊到一塊不容易,話題一如既往地随心,只要不涉及機密的,都能聊。
崔偉成的對象是他的小學班長,當年并沒有什麽旖旎暧昧的東西,天天被對方叉腰催交作業而頭疼,反而前幾年機緣巧合又遇上了,愛火一點即燃。
崔偉成跟單屹都受不了魏易惡心的形容詞,崔偉成說:“別愛火一點即燃了,說說你吧。”
魏易一副擺爛并傲嬌的姿态:“我有啥的,商業奇才,民航未來之光,等着跟我聯姻的可太多了。你倒不如先去關心關心咱們這的老處男吧。”
單屹拿起酒杯喝了口,置若罔聞般挑了挑眉。
崔偉成不像魏易沒個正經,他與單屹碰杯,問:“還沒遇上喜歡的?”
單屹挑起唇角,說道:“不合适。”
崔偉成做偵查的,一聽就分輕重:“有喜歡的,但不合适。”
魏易卧槽了聲:“真的假的?單屹你那顆死了三十年的春心動了?”
單屹沒有正面回答,他朝崔偉成舉杯笑了笑,對方也笑着朝他碰杯,沒再問下去。
這場酒局直到零點結束,三人只有魏易開了車,他叫了代駕,人還沒到,就在新冶繼續邊喝邊等。
崔偉成和魏易擊了擊拳頭告別,跟單屹一同走出酒吧。
門口就有幾輛空車在等,單屹別前給雷志丞送上祝福:“新婚快樂,禮物後到。”
崔偉成笑道:“你也趕緊了,這人跟人之間啊,只有喜歡不喜歡,沒有合适不合适。就跟出任務的時候,沒有行不行,只能行。”他拍了拍單屹的肩,“兄弟,回見。”
雷志丞跟單屹之間有一種戰友間的默契,話不用挑明,各自都心裏有數。
單屹揚起一個笑:“回見。”
顏安回到家,洗了澡,躺上床後滾了一輪都睡不着,她将此歸咎于今天利傑最後那句話。
——“那你好好加油啊。”
——“想好怎麽下手了吧?”
答案是,沒有。
顏安翻了個身,将人舒适地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枕在腦後,翹着腿,想男人。
顏安平生沒追過男人,別說追,她這輩子活了二十幾年,連小手都沒跟男人牽過,唯一的經驗就是跟單屹上床。
顏安敲了敲手指,戳了她的軍師。
顏安:我要正式開始追男人了,求支招。
對方回得很快。
Man:你不是追很久了嗎?那你知道是幹嘛的?喊口號呢?
顏安:那不一樣,之前試探試探,現在來真的。
Man:你要是來真的,我可不敢教你。
Man:你知道我那唯一一段狗血經歷,失敗得頭破血流。
顏安立刻住了嘴,她可不敢讓這祖宗想起那個渣男。
當時兩人在酒吧裏,阿man給她說感□□,氣得當場崩了一個玻璃酒瓶,那殺氣,連坐在隔壁桌的男人都吓得立刻起身連連退了好幾步遠。
阿man給她建議:追男人這事,去問問男人意見吧。
男人?
顏安搖頭,她好友列表裏就一個周勉能百無禁忌地說話,但這貨嘴裏吐出來的話也百無禁忌,沒有一句是靠譜的。
顏安想了想,打開了那個同樣不是很靠譜的秘友,找外援。
列表裏頭那個狗頭似乎一直都不在線,上回說了有空聊後也沒有了下文。顏安覺得這個犼,不太熱衷戀愛交友,現實中應該是個悶騷包。
此時顏安敲對方。
悟能:今天有空嗎?聊麽?
計程車後坐上的單屹挑開屏幕,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看了眼時間,這個悟能,似乎每次都在接近淩晨的時候很閑。
對于網絡交友軟件,單屹從來沒下載過一個,也沒有興趣。
他并不喜歡這種交友模式,他交朋友講一個真,這東西稀有,沒必要在虛拟的網絡裏找,人即使面對着面也隔了兩層肚皮,何況這還是隔着一條無盡的網線。
單屹覺得這個三番五次并且锲而不舍的人大概真的有點不太聰明。
一根筋,不懂放棄,就耗他這了,換個人,可能就有夠聊的了。
他點了點輸入欄。
犼:聊什麽?
顏安揚眉,眉目在夜裏映在屏幕的燈光中瞬間生動了起來。
悟能:我最近想追求一個男人,但沒經驗,你有經驗嗎?
犼:沒有你要的經驗。
悟能:那你被人追過嗎?
犼:不算成功的案例。
悟能:這樣啊,好吧,握個手吧。
悟能:原來又是一個母胎solo的單身狗!
犼:不一樣。
悟能:什麽不一樣?
犼:後者經驗不少,只是沒有成功案例,你呢?
意思是,我不談戀愛是只是因為我不接受而已。
那你呢?
顏安切了一聲。
悟能:你要是這麽說,我還比你厲害呢。
悟能:我跟我那個想追的男人,第一棒直接上四壘了。
顏安有分寸的時候分寸拿捏得很好,但沒分寸的時候嘴巴從來沒有遮攔。
顏安交朋友一向講真的人,在網上也不騙人。
單屹靠在後座看着這個悟能得瑟的話,笑了笑,這是個直爽的女人,性格大概就是那種,我開心我樂意我快樂至上,我喜歡什麽我就去做。
像另一個女人。
犼:形容一下你要追那個男人。
犼:幫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