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梅酸(捉蟲)
人一湊近,一股濃烈的玫瑰香氛氣襲來,趙姝平一身淡粉色香風連衣裙,頭發微卷,披在肩膀上,五十多歲的人,身材卻依舊纖瘦,臉上沒有一絲皺紋。
她坐到喻唯熳旁邊的空位上,眉頭皺起來,話裏帶着責問,卻也有些刻意的壓制:“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深城怎麽不跟媽媽說?家裏都特別想你。”
誰想?
家裏那只她從小養到大的布偶?
一句“媽媽”,讓跟在她身後的店員面面相觑,店長将衣服放到她身邊:“夫人女兒都這麽大了,真看不出來,身材保持的真好。”
趙姝平精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細微的尴尬,她動動嘴,剛想說句話,被喻唯熳搶先一步。
“可不是,我媽媽生完我還保持得像沒生過孩子的人一樣。”
喻唯熳心底冷笑,她這人永遠都是這樣。人前的呵護關愛,只是為了維護她好母親形象罷了,人後的冷淡咒罵,才是這個從頭精致到腳的貴婦的本質。
趙姝平深深看她一眼,笑道:“沒事你們就先去忙吧,我跟我女兒說說話。”
“和和也是,唯唯回來了怎麽也不告訴阿姨一聲?”趙姝平板着臉,說出口的話卻也細聲細氣,毫無攻擊力可言。
俨然一個慈母形象。
早前喻唯熳離開深城的時候,梁韻和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知道她要離開還是在喻唯熳上飛機前的最後一通電話中。
關于原因,梁韻和無從知曉,憑猜測,是以為許賀沉又一次拒絕她,徹徹底底傷了她的心,不然她不至于到走的地步。
喻唯熳哭的揪心,她一遍一遍在電話裏強調,讓她別走,沒有什麽問題是解決不掉的。
可喻唯熳抽泣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說:“許賀沉不喜歡我,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明白了,許賀沉是那根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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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裏的抽泣聲小了些,只一秒,喻唯熳再開口時,說話聲音卻帶着明顯的顫意,“我不是媽媽的女兒,我沒有媽媽。”
“他們都不要我了。”
梁韻和覺得心刺痛,塌了一塊。
她與喻唯熳相識十幾年,從沒見過這樣的喻唯熳,單憑這破碎的聲音,就能替她覺出那份被人抛下的無助與絕望。
而抛下她的人,一個是她從小就崇拜到大,還追了四年的許賀沉,一個是她朝夕相處二十幾年的媽媽,趙姝平。
雖然知道趙姝平不是喻唯熳的親生母親,但是之前趙姝平對喻唯熳的那份兒好,她看在眼裏,梁韻和打馬虎眼兒:“這不還沒來得及告訴您嘛!”
“先不說這個,”趙姝平拉過喻唯熳的左手,語氣遺憾又心疼:“瘦了,瘦這麽多,在外面肯定照顧不好自己,你這丫頭怎麽這麽長時間也不回家,白讓爸爸媽媽擔心你。”
在嫁給喻乃文之前趙姝平就是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嫁過來之後更是,喻乃文對她有求必應,半點活兒都不讓她做,五十多歲她手掌依舊細膩白嫩,可見她多麽愛惜自己。
“這世界上哪裏有比爸爸媽媽更疼你的人,”趙姝平嘆口氣,拍了拍喻唯熳的左手,“你是家裏唯一的女兒,怎麽都不心疼心疼爸爸媽媽?”
喻唯熳轉頭看她。
若不是知道她們兩個根本就沒有一點兒血緣關系,喻唯熳真會一輩子都以為,趙姝平就是自己親媽。
因為她們兩個的眼睛,簡直如出一轍的一樣。
但唯一一點不同,趙姝平目光中,是算計,是自己的臉面與形象。
喻唯熳任由她在一旁做戲,看她自導自演這場與女兒重逢的戲碼,也不揭穿她在衆人前的僞裝。
趙姝平嘴上像是在教育一個不聽話的女兒,實際上,則是在提醒她。
你別忘了分寸,你是喻家的女兒,我是喻家的當家夫人,人前,我是你媽媽,該有的體面,該有的親情關愛,長幼尊卑,你不能給我丢了。
“是啊,爸爸媽媽最愛我。”
喻唯熳表情淡淡将手抽出來,拿了張紙巾,當衆擦了遍手說:“愛到錐心刺骨。”
話說得深,喻唯熳知道她能聽懂,可不就是錐心刺骨?
趙姝平臉色一變,那紙像是一道刺入她心間的刺,不痛不癢,就單純只是定定插在那裏,拔也拔不出來,難受得緊。
私人訂制的經理聞訊趕來,對喻唯熳點頭哈腰:“原來是喻小姐,照顧不周,您多擔待。”
又看向趙姝平:“沒想到喻小姐是您的女兒,喻夫人海涵。”
趙姝平坐的端莊,聞言貼近喻唯熳肩膀攬住她,禮貌周到:“沒事,我女兒懂事,也不想太麻煩你們了。”
“哦對了,幫我把我留着的那幾條裙子拿了,那是送我女兒的,我今天就全拿走。”
“好的,有什麽需要您就再跟我說,我不打擾你們了。”
經理臨走前還沒忘誇贊,“喻夫人這媽媽做得真好,二位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個姐妹,喻夫人真是太疼女兒了。”
喻唯熳再也聽不下去,真是夠了,“你媽媽真好”這話聽了二十幾年,每聽一次,失望一次,到最後,失望也沒了,只剩下厭惡。
“和和,你選好了嗎?選好了咱們就走吧。”喻唯熳站起身,準備越過趙姝平,離開這裏。
梁韻和:“啊,我好了。”
趙姝平猛地拉住她:“一塊回家吧唯唯,回家一起吃頓飯,再把你東西都搬到家裏去。”
“你爺爺也快生日了,他老人家總念叨你,既然回來了就去看看他。”
不得不說,當了這麽多年母女,趙姝平很了解喻唯熳的軟肋在哪兒,懂得如何拿捏她七寸,教她不得不做些妥協,即使趙姝平要她回家的這話全是說給別人聽的客套話,但老人家的心意總是真的。
爺爺喻振廷如今耄耋之年,是這個家裏最疼愛她的人,她作為親孫女沒有在老人家跟前盡孝,是她的不對。
“唯唯,我先出去等你。”
“好,”喻唯熳點頭,往後退一步,躲開趙姝平伸向自己的手,梁韻和走後,喻唯熳又坐回位置上。
四周無人,終于可以揭示這場溫馨至極又融洽的母女之情。
從小到大,她受過不少趙姝平的氣,往常顧忌那點兒母女情分,不敢反抗,也不願反抗。
如今可不一樣。
“演的不累嗎,趙女士。”
趙姝平呵斥她:“你叫我什麽!離開喻家三年,就這麽沒禮貌了?沒人教你尊重長輩嗎!”
喻唯熳沒理她,自顧自說:“我回深城,不是為了喻家回來的,今天見這一面純屬意外,你要是信,就算了,不信,我也沒辦法。”
“只是有一點,”喻唯熳語氣驟然加重,直視她:“別找人調查我,也別在其他人面前演什麽骨肉親情,裝什麽好媽媽,你不覺得惡心,我惡心。”
“哦對了,”喻唯熳原本已經離開幾步,想起什麽又轉過身,彎腰伏在她耳邊,淡笑:“我的禮貌和尊重,你不配受着。”
趙姝平這一茬,沒在喻唯熳的生活中起什麽波瀾,但有句話她記了很久。
喻振廷要生日了,就在後天,正好趕上跨年。往年喻振廷過壽,喻唯熳從沒缺席過。
這猛一下缺了三年,難免讓人失望。
思來想去,喻唯熳決定這回壽宴,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她往喻家老宅打過幾次電話,但是都沒人接,偶爾幾次接起來還是家裏保姆聽的電話,喻唯熳怕喻振廷擔驚受怕,也怕電話裏三兩句話說不清,也就沒讓保姆告訴喻振廷她打過電話的事。
轉眼兒到了跨年那天,喻唯熳特意請了半天的假,來了喻振廷的老宅。
門口停滿了車,一眼看過去都是名車,喻唯熳出租車往這兒一靠,瞬間就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
喻唯熳下車付了錢,往門口走。
一看是喻家的長女,喻振廷的寶貝孫女喻唯熳,衆人着實驚了下,前些年喻家出了點兒事,事出了之後喻唯熳就把老爺子留給她的卓譽扔了,然後就在也沒出現在深城過。
這猛地一露面,還是開的出租車。
是落魄了,回來認錯拿錢了。
旁人說什麽,念什麽,喻唯熳絲毫不在意,腰杆筆直,推開門。
保姆吳姨看見她,手裏的東西都噼裏啪啦掉在地上,看着她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吳姨,”喻唯熳上前抱了抱她,“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吳姨看她,“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
她指指樓上的書房:“快去看看老爺子,光念叨你。”
喻唯熳點頭,拿着給喻振廷選好的禮物上了樓。
敲響書房的門,裏面傳來一聲洪亮的進來,還伴随着低低的咳嗽聲。
“爺爺,”喻唯熳仰着小臉兒,推開門笑着說:“一聽您這聲音就知道您肯定又在書房偷喝濃茶。”
喻振廷藏茶水的手剛放到桌下,看見進門的人,一頓,雙眼渾濁一下,卻又變得明朗,怎麽會不知道她回來了,那幾次電話故意不接,就是氣她當年瞞着他這個爺爺一走了之。
沒一會兒,他手裏的茶杯被摔到紅木桌上,茶水散的滿地滿桌是,聲音震天響,“你是誰!”
“你個小兔崽子,還敢回來見我!”
“你給我出去!不是走了嗎,都不告訴我這個老頭一聲,也不給我打一次電話,說走就走,不要這個家了,那走了還回來幹什麽?”
喻唯熳連忙上前拍拍他的背,“爺爺您別生氣啊,氣壞身子可是我的罪過。”
“別叫我爺爺!我看你眼裏就沒我這個爺爺!”喻振廷氣得握着拐杖往地上敲,甩開喻唯熳扶他的手,“你接着給我走,走了就別回來!我看見你就生氣!”
“好好好,我不叫您,您真舍得我走啊,”喻唯熳在他身側蹲下來,撒嬌:“我眼裏沒誰也不能沒我爺爺啊,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您大孫女缺了您三回過壽,這不來給您賠不是了?都是我的不對,您要打要罵,我今兒就在這兒蹲着不走了,您想怎麽着就怎麽着,行不行?”
“您要是實在不想看見我,那我就走。”喻唯熳邊說邊看他,“那我真走了,爺爺?”
喻振廷靜默幾秒:“別叫我爺爺!我不是你爺爺!”
喻唯熳憋着笑,獻寶似的,拿出那套在明安淘到的珍貴紫砂壺,捧到喻振廷面前:“給我爺爺賠禮道歉,花了您孫女大價錢呢!可別讓吳姨看見,要不然回頭她又發現您偷喝茶了。”
“哼!”喻振廷看都沒看,“小恩小惠,別以為你爺爺我沒見過!”
“呦,終于承認您是我爺爺啦?”
喻振廷氣得瞪眼:“我沒有!”
小老頭氣性還挺大,喻唯熳将紫砂壺放到桌上,還想接着撒嬌,吳姨恰好推開門進來,喻振廷迅速将那紫砂壺拿到腿上,“人都來了?”
“來了。”吳姨說。
“乃文兩口子到了沒有?”
“也到了,在樓下招待客人呢。”
喻振廷起身,喻唯熳上前去扶她,喻振廷卻再度甩開她,平複好一會兒,沖吳姨說:“我待會兒就下去。”
喻唯熳與吳姨對視一眼,眼裏滿是無奈,爺爺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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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許董就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