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2月24日,深夜。

平安夜的熱鬧尚未散去,年輕人的聚會場所裏仍然播放着不同語言或調子的聖誕旋律。音樂和歡笑聲結着伴,熱鬧地從窗戶縫隙鑽出去,飄散在屋外飛着的白雪中。室外的人們在冷空氣中呼出了白氣兒,小情侶互相包着手呵暖,滿天地都是歡喜。

除了某酒店的高層套房。

這裏是截然不同的氛圍。原本只開了暧昧昏昏的小燈,像無數尋常的私會的旖旎氛圍,忽然爆發出一句咒罵,随即傳來像是龐然大物掉到地上的聲響,再接着,叱罵和打鬥的聲音都接踵而至。

——摔到地上的人是趙遼。

趙遼掙紮着起身,恰好摸索到了大燈開關,一按,房間大白于光下,将他深邃精致的五官打成慘慘一片。這人衣衫不整,形容狼狽,也顧不上許多別的,一只手捂着還往外汩汩冒血的傷口,另一只手沾着血扶住雪白的牆壁,跌跌撞撞地朝房門外逃。

身後的人卻一把捂住他的嘴,使勁兒朝屋裏拖。

先前吃的藥還在發作中,趙遼的眼前在飄,手腳使不上力氣,很快被對方壓制在玄關的地上,死死地掐他的脖子。

趙遼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用背部磨蹭着地面掙紮,身體扭曲得像一條垂死的蛆蟲,驚恐地瞪着對方逆着身後燈光下顯得森然的臉。對方臉上濺着血,神色猙獰又冷漠,一大半都在陰影中,與平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

半年前。

江明辰被趙遼硬拽去了他狐朋狗友的party上面。

他倆到的時候,人都已經嗨了,到處烏煙瘴氣。有人爬上臺去調戲脫衣舞娘/舞男,下面叫好、大笑、扔錢;有人在沙發上纏綿到不分時間地點。江明辰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倍感憎厭。

趙遼個性與相貌齊張揚,家世更是顯赫,到哪兒都是被矚目的中心,此時也不例外,可被迫跟着他擠在沙發上的江明辰卻如坐針氈。

江明辰認識這裏的大部分人,卻不熟。

熟也不想跟這群禍害說話,就沒半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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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不敢吃吃喝喝,鬼知道什麽東西加了什麽東西。

最後他只好拿手機出來玩游戲。

江明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面玩兒得正高興,突然就被趙遼扳過頭去,嘴唇堵上來渡酒。他掙紮也沒用,沒趙遼力氣大,反倒害得自己嗆進去了一點兒,辣得燒心撓肺。不僅如此,周圍的口哨聲還險些将江明辰的耳膜刺透。

趙遼強行渡完那口酒,舌頭還依依不舍地順勢頂了頂江明辰的上颚,這才松開他,扯紙巾給他擦嘴,邊勾着嘴角輕描淡寫地解釋:“玩大冒險呢。”

江明辰躲過他的手,拿衣袖随便擦了擦下半邊兒臉,近乎麻木地平靜道:“你自己玩吧,我先回酒店,有點累。”

“別啊,就再玩一會兒!”趙遼拽着他不讓走,撒嬌道,“就一會兒,我昨天陪你逛了一天博物館,說好今天你陪我。”

旁邊的人便開始起哄,浮誇地嚷着“啧又開始了”“趙遼他媽就是故意的,又來撒狗糧”“操!我也想談戀愛了”等。

江明辰覺得這群人都腦子有病。

最終趙遼保證不再鬧他了,江明辰才留下來,蜷縮在沙發角落裏發呆。

他連游戲都不敢打了,怕再走神。

趙遼和那群人繼續玩兒真心話大冒險。

江明辰從來不選大冒險,只選真心話,但趙遼卻從來不選真心話,只選大冒險。

這群神經病玩的大冒險無非都是些刺激腎上腺素的玩意兒,江明辰冷眼看着他們玩得火花四射,直到趙遼抽中一個當衆被咬,在險些将屋頂掀翻的起哄聲中,江明辰忍無可忍地起身朝外走,并不想瞎眼。

好在這會兒連酒帶藥都上了頭,連趙遼都一時沒注意到江明辰跑了。

跑出來的江明辰漫無目的。

他随随便便地上了一趟地鐵,随随便便地下了個站,上去地面一看,正巧是一個城市小公園,就随随便便地進去呼吸新鮮空氣散心。

然後,江明辰便這樣随随便便地在異國他鄉遇到了鄭玄——大型古風網游《四海》電子競技比賽職業戰隊滄水戰隊的隊長,鄭玄。

江明辰對滄水戰隊的了解并不多。

滄水戰隊是一支三流戰隊,短板非常嚴重,隊內青黃不接、結構奇葩,全靠隊長和副隊長支撐,而副隊長的年紀也很大了。

換個角度說,其實滄水戰隊的正副隊實力都不錯,尤其是正隊長鄭玄,畢竟能在這種要命的前提條件下帶領戰隊沖擊決賽圈。

可惜,大多數情況下,也只是決賽圈一日游。

此時此刻,這位鄭隊長正蹲在地上用說來慚愧的英語與一只法國正太雞同鴨講。偏偏兩人都認真,鄭隊長期待,正太熱情,然後——繼續各說各的。

若不是江明辰兩邊都聽得懂,光看神情還以為他倆正溝通無礙呢。

“鄭……”江明辰猶豫一下,終究是沒轉身跑路,小聲叫他,“鄭前輩?”

鄭玄第一反應是聽到中文真親切啊得救了,第二反應才是人家在叫他,訝異地微微揚起眉,擡臉看向江明辰,辨認了一下,笑着應道:“江明辰?”

江明辰拘謹地朝他點頭,道:“這孩子說的是法語。”

鄭玄啞然失笑,卻完全沒顯尴尬,落落大方地道:“我說呢,我英語聽力也不至于差成這樣啊。我迷路了,準備問個路的。那他剛才一直在說什麽?”

江明辰道:“他剛才是在謝謝你幫他拿下挂在樹上的氣球。”

“那我對他說you’r wee他能聽懂嗎?”鄭玄笑着問。

江明辰有點兒想笑,卻到底沒笑出來,只是抿了唇角,道:“不知道。我幫你說吧。你要問什麽路?我一起問了,他不知道再去問別人。”

鄭玄報了個景點的名字。

江明辰便也蹲到小男孩兒面前,用流暢的法語和對方交流。這正太雖語言不通但地方知道,叽裏呱啦說了一通,朝鄭玄揮了揮手,就牽着氣球跑了。

聽完江明辰的轉述,鄭玄露出得救的神情:“多謝了。”又很驚訝地說,“你這是學霸啊。”

事實上,鄭玄和江明辰很不熟,只記得是今年首次突入到決賽圈的那支騷浪到死的新隊伍裏面的殺手,游戲《四海》競技比賽職業選手一枚。

鄭玄也不想妄自菲薄,但說實話,四海的職業選手大多文化水平不咋地,哪怕是以前中學成績不錯,如今退了學專心打游戲,自然顧不上念書,尤其是還能說個法語,很高端了,江明辰剛才着實是令他“驚豔”了一把。

然而,鄭玄再想了想江明辰的母隊,頓時又覺得這很正常了。畢竟他和圈內朋友們閑聊的時候一致覺得金石戰隊出來什麽人都不奇怪。

江明辰所在的金石戰隊是今年《四海》全國電子競技決賽圈選入的十八支隊伍之一,一個非常醒目的異類。

第一,金石戰隊是第一年成立,即闖入了決賽圈,這成績其實已經可圈可點。

第二,金石戰隊清一色俊男美女,溫柔的、高冷的、陽光的,各種類型應有盡有,說是職業戰隊,不如說是偶像團隊出道,送去娛樂圈都不違和。

第三,傳言金石戰隊是超級富家子砸錢玩的,背景深不可測。

其中風頭最勁的當屬金石戰隊的隊長趙遼。

趙遼年方十八,據說中俄混血,長腿俊臉,嘴角輕蔑一勾是分分鐘要人命,長得那是真好,性格也是真不好。

趙遼的嘴不把門,走哪兒得罪到哪兒,腦子看似有不小的問題,非常張揚跋扈。甚至在傳言中,這戰隊就是超級富家子專門給他砸的。換句話說,趙遼是個被金主包養的。

每次網上說到這裏,就又是一陣腥風血雨的對掐,畢竟趙遼這人招粉也瘋狂,招黑也瘋狂。金石戰隊的其他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不過沒趙遼這麽火。

而江明辰也是金石戰隊的正選一員,相貌絕沒拉這支入錯了行的偶像天團的後腿,那叫一個明眸善睐、唇紅齒白、眉眼如畫,就是氣場和他們隊其他人格格不入。

金石戰隊的其他人無論什麽性格,都有一股子盲目自信的氣勢在那,個兒比個兒凜冽尖銳,而江明辰相比之下就顯得有點兒……說不好聽些,是“瑟縮”。說好聽一些,就是,不自信吧,拘謹得有些過分了,眼睛都不太敢看人似的。

當時鄭玄還聽圈內朋友私下裏議論閑話,說金石戰隊的江明辰看起來怪怪的,哪有人長得這麽好看結果這麽不自信的,畢竟“美不自知”這個詞兒大家都知道是假謙虛。恐怕這個江明辰得是整容出來的才會這樣吧?

至于這“花瓶”在比賽中的表現,尚算有潛力,但目前的操作水平實屬一般,遠遠比不上趙遼。趙遼雖然為人張狂讨厭,但實力在新人中确實是天才碾壓級,否則也不會粉黑得那麽癫狂。

如今在異國偶遇,鄭玄和江明辰這兩個只有過數面之緣的人互相打聲招呼,随意寒暄幾句,也算很客氣了。接着也沒別的話可說,鄭玄便和他辭別,可轉身沒走出去多遠,忽然心思一動,再回頭多看了江明辰幾眼。

他有點兒想挖牆腳。

當然不是因為江明辰的那張臉,也不是為了那雙語口語。

——也不算完全無關?

說起來,江明辰是個純新人,經驗不足,在今年的比賽上不突出,然而,從比賽裏面可以看出玩殺手的他挺細心,也很有潛伏的耐心,如果挖到滄水戰隊養一養,說不定會成為暗殺系的好苗子。

鄭玄今年二十二歲,踩着當打的尾巴,可副隊長向楠卻已經二十五了,早該退役的年紀,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

差苗子滄水戰隊看不上,好苗子則看不上滄水戰隊。

江明辰的水平不上不下,氣質也顯得過于“小氣”,鄭玄有點兒懷疑是被怎麽看都是在打造電競界“天團”的金石戰隊其他正選給壓制成這樣的。

那想必江明辰繼續留在那裏對彼此都是折磨和不必要的資源浪費,不如到滄水來一展所長。而且江明辰還有貌有才,不怕俱樂部老板不當場拍板把他往王牌栽培。

這樣一想,挖牆腳簡直有理有據,對于哪方而言都是有利的。

鄭玄如此琢磨着,轉身回來,走向背對着自己坐在長椅上的江明辰,剛準備開口搭讪,就見江明辰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鄭玄的視力很好,瞧見手機屏幕上顯示來電備注是:老公。

鄭玄:“……”

果真人不可貌相,小看江明辰了啊。啊不,“貌相”之下才應該不那麽小看他。鄭隊長在心裏喃喃。總之,或許我該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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