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遇的第十三天

第12章 相遇的第十三天

八年前的燕城春季來得遲,前兩日才萌出丁點暖陽,又被浩浩蕩蕩的倒春寒打亂。

祁九已經兩個周觀察後桌的轉校生了。

轉校生長得好看,整個人瘦高瘦高的,眉眼都生得精致,就是不如何愛搭理人。

他被老師安排在最後一排,孤零零地坐在窗邊,像把自己和周圍隔出一片小天地。

自習課之前發來試卷,祁九往後傳時故意轉了大半身體,又看了眼對方的名字。

晏時清。

祁九覺得這個名字生得好,舌尖卷起再放平,念起來像唱在一首歌。

“你名字好好聽喔。” 祁九企圖與對方産生話題,“有人告訴過你嗎?”

晏時清與往常的無數次一樣,視線僅停留在桌面,無論祁九說什麽都不回應。

祁九等了一會兒才扭過頭,用肘關節抵了抵同桌周青先:“我覺得晏時清好難交流。”

“誰?” 周青先低着頭玩手機,聞言迷惑地擡眼,“那個拽王後桌?”

他留了個騷氣的狼尾,繞着發梢漫不經心地向後看去:“你還想着和人家搞好關系?”

“對呀。” 祁九理所應當地點點頭,“陳老師專門和我說了,讓我和他好好相處的,要帶他融入班級。”

“別了吧小班長。” 周青先說話慢騰騰的,“別什麽場面話都聽進心裏去。”

祁九不置可否,癟着嘴畫參考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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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視野裏跳出一枚黃色的橡皮,是後桌掉的。

祁九心中一動,任何與對方接觸的機會都不肯放過,立即彎下腰。

晏時清先他一步,已經提前朝橡皮伸出手。

他的校服洗得發白,帶了很清淡的皂角香,瘦弱的手腕從袖口露出,露出了一大片紫青的痕跡。

祁九如臨大敵,手懸在空中半天沒有動作。

直到聽見後桌窸窸窣窣的鉛筆聲再響起時,他才意識到不對勁,急急忙忙轉過頭。

他又急,又不敢大聲說話,于是轉着自己的手腕與晏時清示意:“你、這...... 你手上——”

晏時清一聲不吭,僅瞟了祁九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那眼裏平平淡淡的,像一片安靜的湖。

祁九猛地轉回座位,朝周青先耳語:“我覺得轉校生有點不對勁。”

“他身上好多傷。” 他咽下唾沫,“不會是在被家暴吧?”

“那你怎麽辦?上報未成年人保護協會?” 周青先不願趟渾水,随便找出點話應付,“我記得他是不是還沒有分化,年齡好像有點小。”

“我不知道。” 祁九直犯難,“我要不再接觸試試看吧,如果我誤會了給人家造成麻煩也不大好。”

但晏時清并沒有給他接觸的機會,響鈴後立即離開教室。

祁九趕緊把試卷塞進書包,急急忙忙地跟上他。

晏時清走得很快,視線只看向地面,走路緊挨建築物那側,總感覺一眨眼就要消失在人群裏面。

祁九跟得很吃力,在某個路口. 交界處發現晏時清不見了。

兩個打扮花裏胡哨的青年架住了晏時清,嘻嘻哈哈往巷子深處走。

他不敢輕舉妄動,趕緊給周青先打了個電話再發送定位,自己鬼鬼祟祟地跟上前。

晏時清被拖得踉踉跄跄,他的指甲狠狠地掐進青年的肩膀,做着微不足道的抵抗。

青年被抓得疼了,索性将他甩到牆上。

晏時清昨天被打的地方受到二次創傷,震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疼。

“靠,這丫真的不長記性。” 紅發青年捂着自己肩膀,“收拾了一個周了還這麽不老實。”

“接着教訓呗,孫哥就給我們安排了這一個任務。” 雞冠頭流裏流氣地開口,擡腿将晏時清抵在牆上,“今天想說了嗎,你舅舅在哪?”

晏時清動作迅速,屈膝在對方裆上狠狠撞了一下。

“啊!!” 雞冠疼得四處亂竄,縮到一旁罵爹喊娘。

紅毛臉色一沉,見不得自己兄弟吃虧,氣急敗壞地朝着晏時清動手。

他的拳頭自左前方而來,一般沒打中之後會多補一腳攻擊對手下盤。

——這是晏時清與兩人交戰一周後得出的結論。

他算好時機,閃過紅毛的拳頭,再擡腿掃過對方膝窩,将其撂翻後用力踩在紅毛背上。

這一串動作被他做得極快,甚至多出幾分利落的優雅,一時間巷子裏只聽得見紅毛的慘叫。

他剛站定,便感受到身側傳來一陣利風,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是一副天旋地轉——

嘩啦!

晏時清被惱羞成怒的雞冠直接踢倒在地。

牆角的玻璃瓶子被推翻,掀起大波灰塵,噼裏啪啦砸出混響。

晏時清本就營養不良,大腦被撞得出現短暫眩暈。

他掌心抵住額角,再放下時才注意到滿手都是鮮血。

他卻沒太大反應,撿起地面的碎玻璃對向雞冠,視線冰涼冷漠,無情得不像在看一個活物。

“這小 b 崽子。” 雞冠眼中布滿血絲,“真的欠收拾!”

他說着從兜裏翻出一把匕首,猛地朝晏時清沖去。

在刀刃即将觸到晏時清時,巷口傳來一聲尖叫:“陳老師!就是這兒!!”

雞冠一個恍神,條件反射地回頭,卻感到手裏一松,匕首已經被晏時清奪了去。

刀鋒在空氣中轉出一個花,晏時清搶到刀之後絲毫不猶豫,狠狠甩手朝雞冠胸口劃去。

他勁用得巧妙,傷口卡在十公分寬三公分深的以內,以保證自己不會被劃進故意傷人的範疇。

直到鮮血流出來,晏時清才微不可查地翹起嘴角,眼睛亮得吓人。

他同時迅速翻過雞冠的手腕箍緊,刀刃對準了雞冠頸側動脈。

“我靠!!” 雞冠面紅耳赤,青筋暴起,另一只手想掐住晏時清以反抗。

晏時清威脅性地推着匕首逼進,在他的頸側留下一條血痕。

紅毛左顧右盼,站在原地半分鐘沒見到有人來,于是罵罵咧咧沖向祁九:“你他媽的!”

他哐啷一聲踢掉祁九面前的廢紙箱:“擱這演是吧?!”

祁九全身都在顫抖,死死捏着手機,緊咬着唇一句話也不敢說。

紅毛揪着祁九的衣領把他提起來,在動手前聽到淩亂的腳步聲自遠而來。

“陳老師,就是這兒。” 周青先帶着一個猛男跑進巷子,“有人欺負我們學生。”

“哪些個不長眼睛的!” 猛男發出一聲咆哮,“我已經找了學校保安了!”

幾個人在巷子裏面面相觑,反倒是雞冠惡人先告狀。

“你怎麽看見的是我們欺負?” 他獰笑道,“我這不是被他用刀抵着嗎?”

祁九鼓着眼睛,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機:“我...... 我錄像了,是你們先動手的。”

猛男義憤填膺地叉腰:“你們幹這種事都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遇到的情況都不下十次,我警告你們,不許對我的學生出手!”

“我還報警了。” 周青先雙手插着兜,仰着下巴補充。

這些說辭都是周青先臨時編的,但是見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信服力應該不差。

猛男體型比兩個混子大了兩倍,看上去唬人得很。

随着門口的圍觀群衆也越來越多,雞冠和紅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決定息事寧人。

雞冠感受到晏時清的手有松動,于是掙紮着解脫出來,罵罵咧咧地捂着傷口走開。

臨走前他回頭瞪着晏時清,惡狠狠地威脅:“別讓我單獨逮到你。”

晏時清一點反應都沒有,将匕首扔在地上,自己慢條斯理地抖落衣服上的灰塵。

等着兩人走遠,猛男才突然跨下肩膀,怪老實地揉着頭:“我戲演得不錯吧?”

“有點做作。” 周青先點評道,走上前挽住他,再偏着頭看向祁九,“我接着約會了,你......”

他掃了眼漠不關心的晏時清,一字一頓道:“你少管別人閑事。”

祁九的表情呆滞,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周青先疏散圍觀群衆離開,将空間都留給祁九和晏時清兩人。

祁九兩腿沒了力氣,連自己是什麽時候跌坐在地的都不知道。

他的視野裏只看得見晏時清的腳踝,只覺得一切都發生得不可思議。

對方穩步向自己靠近,祁九屏住呼吸,期待能得到一個解釋。

但是晏時清僅僅是繞過他,步伐沒有一絲一毫被打亂。

似乎祁九在他看來,就是和牆角的玻璃瓶一般,無用而累贅的東西。

祁九微張着嘴,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晏時清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從來沒遇見過這麽奇怪的人。

祁九熱愛親切待人,能和學校幾乎所有人都好好相處,認為只要自己認真做好事,別人就會回以笑容。

這項規則在晏時清處被打破,從沒見過社會險惡的祁九傻了眼,心裏又氣又難過。

他覺得晏時清太讨厭了,為什麽自己幫了他,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得到,還被別人無視得徹徹底底。

眼見着晏時清也要消失在巷口,祁九立即起身去追,心裏卻越想越委屈,眼淚不知覺便漲滿了眼眶。

他胡亂地抹着眼淚,跌跌撞撞地跟在晏時清身後,一邊還想要極力與他交流:

“你、你為——嗚、你到底怎麽了嘛。”

“你、嗚啊...... 你為什麽不理我呀。”

祁九臉圓圓的,有鼓鼓的兩團嬰兒肥,生得十分讨人喜。

此刻他淚水挂滿腮幫,忍不住哽咽,吐字含含糊糊的,顯得可憐得緊。

但鐵石心腸晏時清只覺得心煩,索性越走越快,直直往住的方向走。

他沒想到,這鼻涕蟲跟狗皮膏藥一樣,怎麽也甩不掉,竟然一路跟着他到了自家門口。

等祁九一抹眼淚再擡頭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認識的地方了。

這片區域靠于城市灰色地帶,草草蓋了幾棟非法修建的廠房,周圍又髒又亂,空氣中混着垃圾處理廠的味道,鄰居的吵罵聲起此彼伏。

晏時清正在朝二樓爬,踩在生了鏽了鐵梯上,居高臨下地望着祁九。

他的視線不帶任何感情,伴随着料峭春日的穿堂風,激得祁九骨骼都在打顫。

也不知是出于窘迫難過還是別的原因,祁九先一步移開視線。

然後是勻速響起的腳步聲,一層一層遠去,最後是砰得一聲。

晏時清将自己關進了房門。

兩人相遇的第十三天,祁九還是一如既往,與晏時清什麽話都沒有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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