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錄像
第26章 錄像
祁九有一點點難過。
晏時清那句 “和你沒關系” 在他腦內來回穿梭,祁九聽了心裏堵堵的。
周青先難得見他一大早就喪着臉,撐着下巴問:“怎麽啦?”
祁九像袋鼠一樣撓牆,眉毛快擰成麻花:“我覺得我養的大白菜快被拱了。”
“你這比喻多少有點問題。” 周青先掃了一眼後方桌子,“而且晏時清被 omega 看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祁九仰着頭,滿臉的痛不欲生:“我家豬要朝着別人拱了。”
周青先聽得發笑,好一會兒才饒有興趣地反問:“為什麽說是你家的?”
祁九撓牆的動作突然停了,他心裏酸酸漲漲,像鼓足了氣的氣球,被周青先不動聲色地紮出小孔。
那股氣過去,祁九只覺得骨頭裏都彌漫着頹喪的勁兒:“...... 我不知道。”
周青先狡黠地笑:“你也是看上晏時清的 omega 之一?”
祁九一向對自己坦誠,他摸着心口琢磨好一會兒,又試了試自己的臉有沒有變燙,仍是迷茫地看向周青先:“我不知道。”
“我就是...... 有點不開心他什麽都不告訴我。” 他撅起嘴,眼睛垂向桌面,看起來怪可憐的。
“今天我看到他和別的 omega 走在一起,我想打聽下,但是晏時清告訴我不關我的事。”
他聲音悶悶的:“好傷人哦,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那不然呢,人家為什麽要告訴你,你又有什麽資格問。” 周青先好笑地看着他,“而且你怎麽知道你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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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先道理是對的,但話說得着實不大好聽。
祁九被噎了一下,無比哀怨地望他一眼,然後慢騰騰地挪着轉過去用後腦勺對他。
“我覺得我現在也有點在生你的氣了。” 他悶悶地說,“氣你一個上午。”
周青先不為所動,盯祁九的後腦勺悠悠補充:“一般你對晏時清産生的這種情緒,我們統稱為吃醋。”
祁九的後腦上翹起一簇不乖巧的頭發,興許是昨晚睡姿不恰當被壓出來的。
他沒有出聲,但聽完周青先的話後,這捋頭發此時不受控地向上抖了抖。
祁九本想,要不哪一天再遇到蕭穆時問問她和晏時清的關系好了。
但是自那天後,他再也沒見到過蕭穆。
蕭穆意外地聽話,每天像跟屁精一樣追着晏時清到校門口,見到祁九會遠遠躲開。
她依然會被混子堵着欺負,在放學路上看到晏時清,兩人會短暫地對視,再心照不宣地同時挪開視線。
她會在晚上帶着一身傷闖進晏時清的房間大喊大叫,一邊埋怨他為什麽又視而不見,一邊掏出自己偷來的食物嚼得吧唧吧唧響,但是絕不分給晏時清。
晏時清通常不搭理她,埋頭看學習資料。
明明說了要幫蕭穆,卻不參與對方任何事情,無論是受霸淩還是偷竊。
蕭穆像菟絲子一樣侵入別人的生活,總是盼望着能有其他人幫她解決問題,生平來頭一回自己做反抗,幹得不熟練極了。
存在手機裏的視頻材料越來越多,她算着時間,覺得自己快逃離這種苦海了。
這樣的重複的日子,止步于五月二十日那天。
即使天上下了點雨,也依然澆不滅人們對這種特殊時日的熱情,堆積在街道的人群為平常的幾倍。
這一天祁九給了晏時清和周青先一人一朵玫瑰,開得很好,柔軟的花瓣連一點瑕疵都沒有。
晏時清帶着這支玫瑰與熙攘人群逆流而行,只想早一點回到自己破敗的房間。
但他的腳步戛然而止。
今天雞冠和紅毛沒在,巷子口空空蕩蕩,巷裏漆黑一片,猶如藏着秘密的山洞。
晏時清站在這條虛僞繁華的街道上,敏銳地察覺到極具有違和感的東西,從巷深處擴散,緩慢爬進他的耳朵。
聲響逐漸放大,像誘導船員的塞壬女妖,喚着他朝深處走去。
晏時清頓在原地,終于朝着巷子邁出腳,于水面上砸出漣漪。
他越往裏走,越覺得場景意外地熟悉。
他看見曾經祁九藏身的木箱,看見立在角落的玻璃瓶罐,看見碎在角落無人清理的碎片殘渣。
看見和當時的自己一樣,被雞冠和紅毛推在牆上的蕭穆。
這些像游戲畫面一樣,一點一點在他眼底展開。
蕭穆的頸項被死死握住,她的臉因缺氧而漲得通紅,雙手掰着紅毛的手想掙脫,雙腿胡亂地踢向空中。
紅毛被她纏得煩了,伸手給了她一巴掌。
啪——封閉的巷子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只有躺在地上的手機還在循環播放視頻,雞冠與紅毛兩人油膩的聲音此起彼伏,粗鄙的話語與當下的場面異常吻合。
雞冠狠狠地踩上手機,兇惡地看向蕭穆:“這騷. 貨錄這些破視頻想幹嘛,該不會是想去派出所告我們吧。”
視頻以一個俯視的角度,從大腿拍到胸,紅毛的手上下在這兩個部位摩挲。
而現在,視頻的內容在晏時清眼前上演。
或者說更甚,惱羞成怒的紅毛已經伸手去撕開蕭穆身上的布料,嘴裏髒話連篇:
“媽的,平時還是溫柔很了,今天真的得給婊. 子一點教訓。”
雞冠惡劣地笑着,将手機踹遠,叼着煙參與他。
手機砸上灰暗的牆,屏幕出現網狀裂縫,占據晏時清視網膜。
蕭穆在尖叫,在反抗,随後因被暴力捂住嘴而只能發出細小的哽咽。
晏時清的感官系統變得愚鈍,他站在祁九曾經藏身的地方,遲鈍地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外界燦爛明媚的燈火從巷口漫進,像浪潮般裹緊這條昏暗的巷子,又止步于晏時清的腳旁驟然褪去。
蕭穆被粗暴地翻一圈落在牆上,她的淚水稀裏嘩啦,黏上土灰,粘住頭發。
她向着外界的耀眼的一切,又似乎只向着角落的晏時清,極力地伸出手探去。
蕭穆喊:“救......”
剩餘半句被紅毛捂在了喉嚨裏。
晏時清覺得自己平日裏從未注意過的微弱神經此刻繃緊了。
他淡薄到極致的同理心在催促着他前進,促使他忘記平時冷漠到異常的作為,想像祁九一樣、沖過去接住她的手。
晏時清覺得自己的喉腔快要燒起來,他湧起強烈的嘔吐欲. 望,身體已經向蕭穆傾去。
他想喊叫,想奔跑,想去做大部分人認為正義的行為。
但晏時清最終只是掏出了手機。
——晏時清其實清楚,憑借蕭穆手裏的證據已經可以使兩個混子蹲一定時間的派出所。
但他心裏更加偏激且自私的想法占據上風,覺得這一點懲罰對兩個人渣遠遠不夠。
他記得兩人是怎麽在他身上施暴的,記得每一處傷口是對方從哪個角度打來,記得自己曾無數次算計過無數個能讓他們背負罪名的方法。
他想努力說服自己是正确的,蕭穆利用他藏身,而自己利用她報複——也替蕭穆報複。
這才是互利的寄生關系,他們誰也不欠誰。
現如今晏時清就站在祁九曾經站的位置,用柳河給予的手機裏錄下第一支視頻,記錄一場遠大于未遂的罪名。
他聽着蕭穆的尖叫,聽見布料撕開的聲音,聽着急促的喘息帶着罵聲,蕩進巷子末端,又重疊着傳到晏時清這裏。
手機錄像不斷閃動秒數,蕭穆的掙紮與嗚咽與地上的視頻中重疊,又與晏時清手裏握着的形成回響,一點一點充斥耳朵。
晏時清聞見丁點帶着血腥味的玫瑰氣味,卻分不清這是不是源自自己書包側邊那朵嬌豔的花香。
剛才網狀的碎片印記在晏時清眼裏不斷擴大,他開始覺得視野恍惚,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嘔吐感愈來愈重。
嘩啦啦——
天上突如其來下起暴雨。
外界人群傳出驚呼,蓋住巷子裏本就不激烈的響動。
女孩的視線逐漸從驚恐變為絕望,聲音疲憊而軟弱,嘩嘩雨聲之下,連她自己也聽不清。
晏時清雙腳像是黏在原地,他的視線一片氤氲,伸手糊了一把臉,不知是這究竟是雨還是淚。
他的心髒猛烈而混亂地跳動,似乎要蹦出胸膛,使晏時清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混子們的動作。
在看到雞冠推開紅毛,進入蕭穆後,晏時清驟地丢下手機朝他倆沖去——
晏時清從來沒有打過這麽狠的架。
他不再算計出拳的角度與力度,單純是在發洩憤怒,每一拳都用了十足的狠勁,巴不得把他們置于死地。
他用了周圍一切能攻擊的東西,推着雞冠的頭往牆上砸,用玻璃瓶子敲上紅毛的頭,瘋子一樣彌補剛才自己沒有做的行為。
二人有聯合起來反擊,晏時清卻只覺得這些是對自己的制裁,每一處傷痕都只讓他更加羞愧、更加兇狠。
像不想給他們留一點活路一樣,晏時清在無聲地嘶吼着自己的懦弱。
在這樣一個浸入雨夜的浪漫傍晚,所有的響動融進雨裏,相愛的人相擁而去,沒有人在意巷子裏的慘敗遭遇。
晏時清單方面的毆打持續了二十分鐘,雞冠和紅毛徹底沒有反抗的力氣,半死不活地癱軟在地。
柳河給的勾針娃娃因他的動作而被扯斷,砸落在地,被混着血跡的雨水染得泥濘不堪。
晏時清大喘着氣,拳頭上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血跡,在一切已經結束後反而渾身顫抖。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衣不蔽體的蕭穆,眼裏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和那天一樣,蕭穆穿着自己最喜歡的紅裙子,頭發淩亂地貼緊臉頰肩頸,坐在地上出神。
她精神有些恍惚,盯着在晏時清腳邊綻開的水珠,很久才擡起眼。
這一回她不再質問為什麽不救,只是用水潤潤的眼睛長久地盯着晏時清,任由睫毛上蓄起雨點。
在水珠墜落的那一刻,蕭穆朝晏時清艱難地翹起嘴角。
咔噠——咔噠——
網狀碎片總算悉數落下。
這時候一種遲來的情感緊緊地包裹住晏時清。
他在這樣一個無盡浪漫的雨夜感受到無邊痛苦,長期以來缺失的道德碎片總算牢牢地、滾燙地嵌進他的靈魂。
過往一切視而不見像走馬燈一樣回旋在他眼前,晏時清驟然明白自己錯誤的原因。
書包側邊該被精心呵護的玫瑰被雨點砸得零落,像面前的女孩子一樣,過早地凋零了自己的花期。
晏時清上齒将唇緊咬出血,滾燙的淚水不斷從眼眶迸發,整個五官變得猙獰可怖。
他覺得身體每個器官都帶來痛苦難忍的灼燒感,每一個部位疼痛得快要裂開。
他蹲下來,極不熟練地抱住蕭穆冰冷的身體,在一紅一藍閃耀的燈光中哽咽:
“——對不、對不起...... 對不起。”
晏時清第一次朝別人伸出援手,以慘敗告終。
他對這一晚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