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下雨

第46章 下雨

和祁九在一起的第四年初,晏時清即将與雲昭娛樂解約,和周青先成立事務所。

深冬風平浪靜的雨後,他這麽告訴祁九。

祁九記得那天霧很大,雲層厚重,入目是一片蒼茫寂白。

冷空氣夾雜顆粒混入呼吸道,晏時清與他十指握着,不知道是怕他冷,還是怕他跑掉。

“啊......”祁九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半晌才拖出第二個單音節字符,“嗯。”

他很快反應過來,有意識将語調變得歡快:“周周什麽時候和你聯系的呀,我都不知道他回國了。”

他很會處理自己的情緒,也不至于太刻意隐瞞,恰到好處地藏住自己的失落沮喪和埋怨。

祁九察覺到晏時清在看他,于是把半張臉都縮緊圍巾,勾着晏時清的手指藏進口袋,只露出翹起的眼角。

晏時清的手指從祁九的拇指側邊滑過,繞過指腹,緊扣到能察覺到祁九心跳的地步。

他弓下腰去抵住祁九額心:“一個月前。”

祁九沒有擡眸,他在圍巾下抿了抿唇,再張口便不再提周青先連個消息都不給的事,只問:

“......周周的爸爸會允許他這樣嗎?”

“不允許。”晏時清說,“所以要向國外發展。”

那一天實在太冷,祁九耳朵凍得發紅。

在麻木的神經裏,一切感知都變得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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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九後知後覺自己的指骨很痛,晏時清握得太緊了。

地面是潮濕的,映出蔥蔥郁郁的樹群,呈現破碎的色彩。

他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晏時清這麽說意味着什麽。

與晏時清戀愛的四年來,祁九大半時候是迷茫的。

兩人的關系與其說是沒有布上正軌,不如說一直在重複倒退循環。

他以為那個新人獎會是打破現狀的标志,晏時清能夠有更多的精力,花費更多的時間經營這段戀情。

不至于讓自己感覺好像永遠抓不住他。

像晏時清離開家裏去演藝圈時一樣,像晏時清獨自決定買一個大房子和祁九同居一樣。

他習慣于獨當一面,因此和周青先決定開工作室這件事情也沒有半點協商的意圖,僅以陳訴的口吻告訴了自己的戀人。

這時候祁九才朦胧意識到晏時清有多卑鄙。

給了自己很大的房子,丢下一只兔子,用很多東西困住自己。

他給祁九留了很多牽挂,讓祁九離不開這裏,卻不能提供能足以支撐祁九的安全感。

南方的冬天陰冷,祁九卻覺得自己渾身滾燙。

他很生氣,心肺像是在燃燒,卻壓着情緒,不願意在這種場合裏成為失态的那一方。

心髒的熱度蹿上耳朵,藏進眼梢,還是讓他酸了鼻腔,紅了眼眶。

但是他還是笑着,甚至連鼻音都聽不到,輕輕柔柔地問他:“那你要去多久呀?”

“......不知道,看工作安排。”晏時清頓了頓,又說,“估計不會在一個地方呆很久。”

濕空氣裏面混着泥土的味道,這時候祁九才發現,自己應該是有點讨厭下雨的。

他長到現在,幾乎沒有不喜歡的東西。

終于二十四歲這年,他察覺一點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存在,還是通過自己戀人找到的。

祁九恍惚想起來,每次晏時清抛下他時,都是在下雨。

十七歲那年晏時清将他晾在雨裏,十八歲時晏時清毫無征兆地離開家,現在他又預言一樣告知自己即将離開。

不喜歡。

不喜歡這種泥土氣味入侵鼻腔,不喜歡肮髒泥點甩上褲腳,不喜歡這種陰霾天氣帶來的壓抑感——

好讨厭下雨。

祁九意識到自己是在鬧脾氣,內心出現的一系列情緒只不過是轉移注意的遷怒。

他張開嘴,舌尖抵上齒貝,從上颚滑過,卷過口腔一圈又回到原位。

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如果祁九再大膽一點,他就不會把什麽都咽下喉嚨,而是要求晏時清把他一起帶走。

但是他不敢,他記得起初二清晨薄霧吸進肺裏刺撓,記得電子屏幕激得眼睛發酸,記得沒被消化完全的委屈、自責和妒忌雜糅帶來的苦味。

盡管沒有人責怪他,祁九還是認為自己擔了大半責任,時至今日仍在想如何才能不給晏時清帶去困擾。

他向來如此,擁有遠超于常人的道德感和責任心,不然也就不會在六年前的春天強硬地跟在晏時清的身後。

晏時清察覺到自己有點緊張,頭腦籌劃着一切用于應付祁九反應的回複。

他低着頭,伸手抱住祁九,依戀着體溫,像個懷揣着無上寶貝的賊。

最後卻沒做任何挽留。

如果晏時清再放肆一點,他就不該遇見所有都獨自承受,而是像現在一樣,緊緊地、牢固地牽住祁九。

但是他做不到,他記得潘峨諷刺的眼神,記得深秋反射寒光的匕首,記得自己抗住所有謾罵、苦痛和煎熬為的是能在風塵仆仆之後,為祁九帶去一顆糖。

就算晏時清猜到祁九所想,他也不敢冒任何風險,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己會間接為祁九帶來危險。

他一如既往,習慣于一個人面對,他所有隐晦的溫柔積攢下來,悄無聲息地繞過風風雨雨,沉默地送給祁九。

他們說不定都心知肚明,知道對方所有的擔心,考慮和顧忌。

可誰也開不了口,都知道誰也說服不了誰。

彼此都不能在這短暫的時間裏,靠三言兩語得到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法。

于是兩個人便困在這裏,在這樣寒冷潮濕的冬季,都在犄角疙瘩醞造黴菌。

“我空了就回來。”

“那你記得多和我說說話。”

良久的沉默後,兩個人同時說。

祁九愣住,頭埋得更低,幾乎就只能看見自己的鞋尖。

他感覺到手心空了,晏時清松開了他。

被漲滿的口袋驟地灌進風,讓他猝不及防。

晏時清轉為捧着祁九,強迫他擡頭,要求祁九與自己對視,殷切地、猶豫地問:

“.....你會等我嗎?”

祁九能在晏時清眼裏看見自己的倒影,他沉溺在深棕色的湖裏,在呼吸被剝奪前回應:

“會的。”

他們手牽着手回家,接吻,擁抱,做.愛。

像第一天來到這個家一樣,做滿每個區域。

這好像成了一種古怪的儀式,祁九在氤氲視野中,摹刻晏時清的眉眼。

他的掌心掠過晏時清的鬓角,攀過耳骨,逐漸向後,最後落在腺體。

他感受着滾燙,有些慶幸對方這次沒有再問自己有沒有生氣。

這一晚實在是太累,祁九再睡醒時,晏時清已經不在了。

身體上全是赤裸的痕跡,但祁九早沒了第一次的羞恥勁,捏着手機挨個把社交軟件都戳了一遍,最後才撥通周青先的電話。

很久都沒人接,等待的聲音被無限拉長,直到快要挂斷才被接通,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周青先是才陪完酒回來,他原本是雲昭娛樂的大少爺,虎落平陽被犬欺,昨晚上陪幾個投資人喝酒喝到被送進醫院。

他感覺頭要從太陽穴處裂開,勉強看清了來電人寫了個九,強撐起精神同他講話:“什麽事?”

祁九是有很多慰問的話想說,但是被周青先這麽不鹹不淡的态度一激,便什麽都想不起了。

他把腦袋埋進被子,聲音甕甕的:“你和晏晏什麽時候出國呀?走之前要不要來我們這玩,我倆都好久沒見了。”

電話那頭沒帶太多猶豫,對方輕而易舉地拒絕了:“不了,後面還有幾個局,太累了。”

祁九想找點其他親和一點的說辭,但所有念頭都被周青先最後那三個字混淆。

“你們怎麽都不打算告訴我呢。”祁九索性也自暴自棄,直接問他,“準備一起開工作室這件事。”

周青先是知道祁九會問這個問題的,他有準備更委婉的回答。

但是祁九這通電話來的不是時候,讓他倦于去解釋更多的理由。

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吊瓶已經空了,血液順着細細長長的輸液管往上爬,周青先感覺手背酸痛了才意識到。

他伸手去按鈴,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對着蒼白的天花板想了一會。

然後用最平靜的語氣,告訴祁九最傷人的答案:“因為你又幫不上什麽忙。”

房間開了暖氣,被窩裏有點缺氧,祁九聽到這個回答時有點喘不上氣來。

他均勻地吸氣,吐氣,讓房間裏面二氧化碳的濃度更高了些,聽到周青先在電話拖長聲音接着講。

“我也不是不想告訴你,就是想稍微有點起色才和你說。”

“我太半吊子了,沒做過什麽成就,害怕在你那兒什麽雄心壯志都立下了,結果什麽結果都沒有就草草收手。”

“而且這事兒不也還沒成嗎,我也怕丢人,等事情好起來了再告訴你呗。”

“......祁九?你在聽嗎?”

祁九想回答他,但是又覺得累極了。

應該是昨天做得太狠,他連回話的力氣的沒有。

祁九覺得自己處于旋渦中央,卻動彈不得。

腥鹹海水滲過關節,鑽進骨髓,連擡手都是鑽心的疼。

他躺在床上,縮成一團,用厚實的棉被蓋住所有光,好像真的處于深不見底的海。

祁九緩緩阖上眼,感受身體下墜的失重感,任由周青先的電話挂掉,自己躲進黑暗裏。

外面窸窸窣窣,好像又在下雨。

晏時清在剛解約時被爆出來很多莫須有的黑料,都是雲昭娛樂給他做的。

祁九看了心煩,幹脆也把微博卸掉,出門去随便找了個清吧駐唱的工作。

其實周青先對祁九的認知很全面,祁九就是有刻意不把自己的情緒過夜。

他在人前還是很開心,混着人群沒心沒肺地笑,感覺像是把一天的快樂能量都消耗在這上面了。

他有意識控制,有意識讓自己嘴角一直翹着,但半夜睡醒時還是會心悸。

晏時清買的房子太大了,整個屋裏的活物除了祁九就只剩小乖。

但光是一只小小的兔子,并不能分擔太多寂寞。

晏時清把這個地方稱作家,但實際上祁九在這過程中并沒有參與太多過程。

他被動地住進來,被動地打理一切,被動地喜歡上這裏。

以前祁燕留祁九一個人在家,他半夜睡醒時會去落地窗臺,在人造燈光中找一位一樣寂寞的同類。

但在晏時清這裏他得不到。

治安良好的別墅區實在是太安靜,他站在庭院找去,連一只野貓都看不到。

于是他把所有苦痛不安都堆在心裏,40寸的電視很大,放得永遠是祁九珍藏那些晏時清參演電影的藍光碟。

他不敢打開聲音,害怕吵醒熟睡的兔子。

祁九終于沒在笑,對着已經看過無數遍的影片出神,看特意放大過的鏡頭拉過晏時清的眼角喉結。

機械燈光灑在臉上時,祁九會想,原來晏時清生氣時是這樣的,他在演開心時,會從眼角開始醞出笑來,

他跪坐着挪到電視旁,手觸上液晶屏幕,愣了兩秒,像是被自己不自主的動作驚住。

然後再緩慢地,虔誠地,把自己的額頭貼上屏幕。

熒光屏砸出一小塊藍白色水波紋,祁九仿佛這樣就能使自己和晏時清靠在一起。

他這樣弓着身體,妄想晏時清就在自己身邊,以強制重啓的方式,把無邊寂寞都耗費在無人知的夜晚裏。

他這樣等待着,煎熬着——

直到晏時清出國前夕,蕭穆的消息被挂上了熱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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