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自卑
第54章 自卑
我怎麽會這樣呢?
祁九沒有想通這個問題。
他還是在做重複的事情,偶爾直播,偶爾寫歌,暗地裏悄悄給蹲晏時清的情況,任何工作和培訓都盡心盡力地完成了。
他也嘗試做出一點改變,每天學着掌握一些技能,跑步健身唱戲,用林北生喝完的酒瓶子在露天窗臺養了一串花。
他也悄悄用自己的錢報了表演課,被經紀人發現後狠狠罵了,但倒也沒有被禁止。
但祁九還是覺得不夠,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在路上。
他有時候做夢,夢到自己小時候披着鬥篷從三層臺階上跳下來,夢裏得到的快樂在醒來的瞬間轉變為悵然。
他的所有努力并沒有帶來足夠的成就感,祁九生活被瑣碎的事件堆滿,停下來反思時意識到一切的迷茫歸根于:
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出道的第十一個月,祁九的助理和經紀人換過幾輪,最後等來楊筱,磕磕絆絆地往前走。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收到了來自晏時清的邀請。
晏時清和周青先做得專注,全心全意地開辟道路,一步一個腳印地打下江山,從邁步都艱難的環境中逐漸闖出一條路來。
他跟着劇組在國外拿了大大小小的獎不少,正在逐漸将工作重心移回國內,他的名字又一次在國內論壇裏響起來。
出國的第二年裏,晏時清參演了好幾部沖奧的片,其中一部真的拿了獎,媒體采訪他接下來打算時,他風輕雲淡地宣布自己即将回國發展。
他在勢如破竹之際,突然放棄了已經鋪好了花路的未來,毅然決然地踏上回國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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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實際上他在臨回國的幾日更忙,大多事務排着隊等他處理,最近的檔期一直要到金花獎電影節前一日才空出來。
周青先索性就趁着這次機會讓他盛大出席,要求回來的第一次公衆亮相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不讓他亂跑,就勒令他呆在酒店養精蓄銳倒時差。
周青先知道自己是困不住他的,于是提前告知了祁九,把機票、邀請函以及晏時清的房間號都一并告知了他,告訴他可以提前過來。
祁九答應了,但也帶上了楊筱,把機票改簽到電影節前幾小時。
他有理由,晏時清回來當日他有直播簽約平臺首秀,次日還要錄歌,這是能擠出的最近時間。
祁九也可以解釋,他記得以前晏時清總想把他藏起來,如果這時候被人抓住他們同框照片,對晏時清當前的狀态來說會是一種困擾。
而帶了經紀人就算被拍到自己在那樣的場合,可以名正言順地說自己是公司安排去社交學習的。
他也記得自己出道和搬出家裏後晏時清生了幾天的悶氣,如果這時候翻出舊賬來,在典禮開始前鬧出了矛盾,那影響就更不好了。
反正祁九是這麽說服自己的。
他也是這麽說服楊筱、周青先、林北生,和晏時清的。
祁九應該是高興的,倒不如說他希望自己是高興的。
他看着訂好的航班信息,把自己不正常的心率理解為興奮,認為磨得睡不着覺的情緒絕不是來源于不安。
他的愛人也許能解鎖新的成就,在職業道路上建下一座裏程碑,得到他期盼已久的結果。
祁九說服自己,把這幾月奇怪的情緒收起來,把不安與迷茫藏好,全心全意地與晏時清一起見證——
但是他搞砸了。
祁九搞砸了,那天飛機延誤,他沒能準時到場。
祁九記得,那天也是下了雨的。
他臨時換了高鐵,在趕路的過程中淋了不少雨,把精致做的造型都弄亂。
他記得自己在列車上與晏時清一直道歉,卻記不得自己說了什麽,也記不得對方是怎麽安慰他的。
只有心髒炙熱的感覺還在,裹着令人讨厭的焦慮與煩躁,像八月焦灼的空氣,蒸籠一樣把他蓋住。
祁九好多細節記不清了,只朦胧想得起喉嚨裏的鐵鏽味,出租車司機暴躁地按喇叭聲,眼前出現黑霧一樣的小點。
楊筱在一旁開了直播,主持人高昂的聲音傳出來,祁九聽得心煩,讓他關掉了。
等着祁九到達地點時,頒獎儀式已經過去一大半,只剩下重量級的影帝影後還沒宣布。
會場已經封鎖不讓進,祁九捏着邀請函只能兜兜轉轉從後門繞進去,只敢待在延伸出來的平臺,躲在門口遠遠看着。
座位上黑壓壓的背影,哪一個、哪一個才是晏時清。
他不均勻地喘氣,視野裏籠罩着缺氧産生的霧氣,他沒找到答案,只有大屏幕切換着幾位候選人的臉。
晏時清在最後一秒也在找人,略偏過頭視線晃過入口,意識到鏡頭掃過來後緩緩收回,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他今天穿的很帥氣,眉宇末端修窄,臉上沒有一點瑕疵,連笑容的每個角度都是控制好的,在鏡頭下釋放抵擋不住的英氣。
祁九卻四肢冰涼。
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很急,剛才跑動的速度太快,就快要跟不上呼吸。
他在車上和晏時清發了消息,恐怕是通訊設備在這期間被沒收了,晏時清并不知道祁九到了哪裏。
祁九的衣角帶了泥,頭發也被風吹亂,彎腰扶着門用力喘氣,一點風度都沒有。
期待已久的喜悅被沖淡後,留下的只有弄巧成拙的赧然。
就在他盡全力調整呼吸時,耳邊已經響起熟悉的名字。
祁九的信息處理中心已經變慢,直到雷鳴掌聲響起時,他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
最佳男主角,晏時清。
他的戀人,在這一刻成為了影帝。
祁九扶住門把的手在顫抖,他的呼吸道似乎被掐住,奔跑過度的嘔吐感翻湧而來,他急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壓抑着咳嗽。
祁九想,自己應該是高興的。
他急促地喘氣,在隔了一層霧的喧鬧中強硬地告訴自己。
高興一點、興奮起來......!
這是你的戀人你愛的人你怎麽能在這時候有其他任何不好的情緒你不是應該共享他的喜悅——
“祁九!”他聽見楊筱叫他,“你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白!是不是剛才跑太久了不舒......”
聲音像雷一樣劈進大腦,又逐漸遠去,最後只在頭腦裏留下一片蒼白。
祁九緩慢地擡起頭,在模糊的視野裏看向領獎臺。
太遠了,他看不清晏時清的五官,只能借助屏幕。
像兩年前一樣,通過電子設備注視他。
他記得起自己兩年前窩在被窩裏看晏時清拿獎,只要晏時清出現的每一個鏡頭都會覺得開心,一幀一幀地截下來反複看。
他記得自己當時根本不在意晏時清會不會得獎,光是在名單發布時看見提名就開始尖叫,會開心地蹬亂床單,眼花缭亂地給每一條誇晏時清的彈幕點贊。
事情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這個地步呢。
祁九覺得自己應該是愛着晏時清的,不然怎麽會有這種痛徹心扉的時刻。
他在滿目瘡痍中,感受到的不是喜悅、不是驕傲、不是激動,而是源自內心深處的、直擊靈魂的恐慌。
像是螞蟻一樣,啃噬他的皮膚,吞掉他的全部體面。
宛如潮水的恐懼自腳掌升起,将他整個人浸沒後,祁九又感到一絲悲涼的自卑來。
真奇怪。
這是他生長的第二十五個年頭,一直以快樂作為第一要義,頭一回感受到這種情緒,還是在自己戀人身上得到的。
......這樣的關系,真的還能叫戀人嗎?
祁九在不知所措中兀自生出一絲迷茫來。
他朦胧地想,晏時清接下來會幹什麽?自己接下來又應該幹什麽?
他會不會接着往前走,會不會去觸摸下一個成就,會不會逐漸成為別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
那我呢?我應該跟随他嗎?還是會再被他關在家裏?
我是不是還要做一樣的事情?我是不是永遠追不上他?我是不是一直邁不上正軌?
我是不是、又要被他丢下了?
祁九回憶起祁燕以前說,人不能因為同情心泛濫而養貓。
他在滿目熱烈的瘡痍中,在閃着希望的舞臺外,遲鈍地意識到祁燕的正确。
現在那只貓搖着尾巴,姿态優雅,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無數次被回避的問題、矛盾、糾葛就在他面前爆開,祁九渾身顫抖,唇齒微張,說不出話來。
他終于敢承認,這樣的情侶關系是不正常的。
如果是正常的情侶才不會在輾轉反側中猶豫買什麽時間的機票,巴不得越過時間和空間的束縛,下一秒就把戀人抱住。
如果是正常的情侶才不會在這種時候壓抑到氣都不敢出,滿腔惶恐地、在如此燦爛的時刻自卑自私地考慮自己的去處。
祁九在哽咽中,想起來最後一個念頭是:
要是我足夠優秀就好了。
他眼裏盛滿金色的燈光,晏時清清晰的獲獎感言被話筒放大,但祁九還是覺得聽不清。
他輕輕吸着鼻尖,在空氣中敏銳地找尋晏時清的味道。
會場太大,人員太多,阻隔劑功能太好,他沒有找到。
這是為他留下标記的alpha,他魂牽夢繞的alpha,他摯愛的alpha。
但祁九眼含熱淚,用力呼吸,他還是沒找到刻在身體裏的苦茶味道。
......祁九什麽都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