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帶着祝福誕生
那天兩人雖然沒吵架,但是之後秦楚楚不再出現了。
一開始百裏晉還覺得無所謂,他坐在湖邊頭頂反扣着一片碩大的荷葉當帽子,撐着一根長竹竿釣魚,嘴上自言自語地埋怨秦楚楚:“居然敢說我沒有感情!我可是在無數人的期盼中誕生,她知不知道這句話有多少傷人!”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夠了,又開始想念起秦楚楚來,“如果她願意對我笑一笑,逗我開心,我也不是不能原諒她。”
魚上鈎了,百裏晉抽回竹竿,将一只肥碩的鯉魚取下來,又扔回湖裏,皺着眉頭糾結道:“只是對我笑一笑我就原諒她,是不是顯得我很沒骨氣,這樣不行,我得想辦法懲罰她。”
糾結了半天最後做出了決定:“算了,只要她來找我,我就先原諒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我再找機會收拾她。”
百裏晉擡頭看了看天,唉,秦楚楚什麽時候才來啊?這幾天湖裏的魚被他釣上來又被他扔回去,反反複複都好幾次了,可是秦楚楚還沒出現。
這不,魚又上鈎了,百裏晉收回竹竿,居然還是剛才那只被他扔回湖裏的肥鯉魚,百裏晉提着魚的腮,對着它瞪眼:“怎麽又是你啊?要不把你吃了算了。”
肥鯉魚用力地扭動着身軀,甩起魚尾用力抽了百裏晉一巴掌,然後趁百裏晉還沒對它下手,趕緊跳進湖裏逃走了。
百裏晉摸了摸自己被拍紅的右臉,郁悶地自言自語:“怎麽回事?我用靈力變的魚居然敢打我。算了,釣魚也沒意思。”說完,就脫力地張開雙手往後一仰,大大咧咧地仰面躺在草地上。
百裏晉誕生五百多年,一直是個獨行俠。他性格倨傲,總是橫眉冷對新來的靈,又愛吹噓自己和歷代主公的豐功偉績,和他熟悉點的靈都嫌他煩。
漸漸地,他就被迫成了一個獨行俠,秦楚楚還是頭一個纏着他的靈。
以前他在樹林裏獨自生活時并不覺得孤獨,後來秦楚楚經常來蹭他的野味,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他也過得也怡然自得,可現在又變回一個人,卻感覺做什麽都不順心。
秦楚楚一直不來會不會是縮在被子裏哭呢?她實際很愛哭啊,上次就哭了好幾天,這次是不是也只顧着哭,所以就沒來找他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看看她是不是還在哭。”百裏晉擡起雙腿用力一蹬,猛地跳起,他掃了掃身上的爛樹葉,又将頭上的荷葉扔掉,整個人收拾幹淨了這才去找秦楚楚。
秦楚楚的宅邸房門緊閉,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樣子。
百裏晉坐在門外的臺階上,無聊地扔着石子,秦楚楚離開了也不和他說一聲,害他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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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在這裏一直坐到秦楚楚回來,當面将她的罪行一個個列出來,一定要讓她低頭和自己道歉!
等了半天,卻沒有半個身影,百裏晉不甘心地站起身,決定沿着忘川去找找,雖然秦楚楚活動範圍有限,但是萬一走丢了怎麽辦。
也許是因為情緒不佳,百裏晉走到哪裏,哪裏的濃霧就變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忘川邊的草地都裹挾着塵沙,百裏晉站在高處四下眺望,還是沒有秦楚楚的身影,這才反應過來,秦楚楚是故意躲着他,他應該是被對方讨厭了。
百裏晉坐在忘川邊,揪起地上的雜草,裝作滿不在意的樣子碎碎念:“随便吧,不見就不見,反正我也讨厭你。我可是帶着百裏氏族期望誕生的刀,才不會沒有感情。”
一陣狂沙刮過,百裏晉不由得咳嗽起來,“誰啊?這麽無禮!”
回頭看去,兩匹棕紅色的駿馬拉着一個裝飾華貴的車辇停在百裏晉面前,兩排骷髅小人舉着旌旗有序地排在車辇的後方,旗子上大大的寫着“武”字。
離百裏晉較近的那匹馬還搖着腦袋吐出鼻息,腳下跺着步子,又帶來了一陣風沙。
百裏晉拉起衣袍遮住口鼻,眯着眼看着車上的人。
“小晉,你在這裏做什麽?”
車上的帷幔被拉起,一個膀大腰圓穿着華貴衣袍的中年壯漢咧開嘴大笑着,對着百裏晉招手打招呼。
“武帝!”百裏晉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他激動地湊上前。
武帝三步并作兩步,幾乎是從車辇上跳下來,他比百裏晉還高出半個頭,勾着百裏晉的脖子開懷大笑:“你小子怎麽一副喪家犬的樣子,這可不像平時的你。”
“你來的正好,我剛好有事情想問你。”
“哦?快說說看,本王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武帝大笑着拍了拍百裏晉的背部。
“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了,畢竟你是我的第一任主公。”百裏晉将武帝拉到了忘川邊上,直到遠離了那一群龐大的隊伍,确保沒人能聽見,才小聲問:“我是如何誕生的?”
“這個朕記得之前就和你說過,你怎麽又問一遍?”看着百裏晉期待的眼神,武帝只好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遍:“你是百裏氏為朕打造的寶刀,那時候朕剛登上王位,連把趁手的武器都沒有……”
“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在那之前呢?我是在什麽情況下被鑄造出來的?”百裏晉打斷武帝,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被賦予了怎樣的情感才誕生的。”
“哈哈哈!”武帝大笑了起來,“小晉,你是不是戀愛了?居然這麽矯情!”
百裏晉狠狠地瞪過去,武帝看出來他真的很在意這件事,不再取笑他,撓撓頭,眼神沉穩下來,臉上顯出了歲月的滄桑,“你是百裏氏族鑄造的刀,也是他們唯一鑄造的一把,因為百裏氏并不是鑄刀匠,他們本是文人墨客。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這件事說來話長,朕先問你個問題,你知道為什麽朕會被各國皇帝供奉嗎?”
“因為你是他們的祖先?”
武帝重重地敲了一下百裏晉的頭,“笨蛋!現在供奉朕的各國小皇帝可不是朕的後代。他們敬畏朕崇拜朕供奉朕,是因為朕做到了從未有人做到過的事情——在朕之前天下未曾統一過,在朕的王朝結束後天下四分五裂,朕是這個天下唯一的王!”
百裏晉眼裏閃着崇拜的目光,由衷贊嘆:“天下唯一的王!聽起來好帥!”
“在朕之前,天下只有短暫的聯盟,沒有統一過,各地的諸侯都是自立為王圈地建國,朕出生的國家是一個在強國中夾縫生存的晉國,到了第三代皇帝就不行了,新皇帝太年輕,體弱多病還沒子嗣,才不到二十歲就過世了,皇族中連合适的繼承人都沒了。朝中的文官武将幾乎都和外寇有勾結,一起商議着将國家給賣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奸臣?就應該被我斬了!”百裏晉怒罵道。
“是啊,他們收了錢財就離開這裏去別的國家渡過餘生或是繼續出任大臣,但是那些被賣掉的城池百姓會淪為流民或是奴隸,”說到這裏武帝想起了悲痛的往事,捏緊了拳頭回憶道:“朕的家鄉是最早被賣掉的城池之一,那時朕還只是個獵戶,他們燒掉了朕的草屋抓走了朕的胞弟,還想将朕充做奴隸!”
“不過,他們打錯算盤了,等上了山,在朕眼裏就和山豬野兔一般,朕将他們打得屁滾尿流。”想起那些士兵的慘樣,武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你就直接剿滅了敵國?”百裏晉知道武帝狩獵有多厲害,自己抓野味全都是照着他學的。
“哪有那麽容易,雖然朕和朕的胞弟僥幸活下來,但是村子已經被毀了,我們索性一路南下,一邊找新的落腳地,一邊打外寇的軍隊。一路上太多流離失所的難民,他們自願追随着朕,我們從一開始的兩個人到後來到達王城腳下已經有幾萬人的隊伍了。”武帝撚了撚長須,幾百年前的那一幕好像還在眼前。
“後來呢?”
“後來我們攻進了王城,朕本以為住在王城裏的達官貴人一定過着人上人的日子,所以才不知道底下人的死活,可是你知道嗎?那王城基本被掏空了,宮殿早就被打劫過了,國庫和糧倉都是空蕩蕩的,街上除了偶爾幾個四處逃竄的百姓就只剩下屍體。”
“那些奸臣已經逃了?”
“他們?他們早就走了,把城門打開放進了敵寇的軍隊。朝中只有大臣百裏氏族還留在王城內,他們建了個避難所,收留那些無力逃出去的百姓,一起抵禦外敵。”
聽到自己的姓氏,百裏晉不由得緊張地捏緊了拳頭,“百裏氏沒有賣國吧?”
“他們不會,他們是朝廷最後的良心。可是光有良心有什麽用,他們都只是些文官,拿不起刀彎不了弓,就算他們有心想要拯救蒼生,也無濟于事。”
“可是有你啊,如果你願意協助他們,肯定會有辦法的!”
“是啊,百裏氏的族長也說朕是草莽英雄,但是幾萬人最後也只守住了小小的一座王城,靠着王城的天塹逼退了敵軍。”武帝長嘆一口氣,“如果那時候朕能夠再多五萬人,一定能收複整個國土!”
“留在王城的幾乎都是老弱病殘,他們将朕視作神明,朕不想辜負他們的期待,在這片廢墟之上建立了新的國家——陳,為了慶祝新的國家成立,百裏氏為朕獻上了一份大禮。”
武帝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百裏晉,“就是你,你是百裏氏一族拼盡全力打造的佩刀,以百裏為姓,以晉為名。”
百裏晉眼中閃過流光,喉結上下翻滾,壓抑不住此刻激動的心情,他半跪在地上,像以前那樣宣誓:“百裏晉誓死追随主公大人,用我的頭顱和熱血助您成就霸業!”
武帝低頭看着眼前的少年,腦海裏浮現出百裏氏的族長百裏申。
第一次見面時,他本以為對方是一族之長又是丞相,應該是個老頭,實際上百裏申非常年輕,年齡似乎比他還小,是個文質彬彬的謙謙公子,看着手無縛雞之力,卻比誰都要堅韌。
那時他剛建立陳國,百裏申看到他身為皇帝手裏卻還只有一把打獵用的砍刀,恭敬地說自己想要為他鑄造一把能夠配得上他的佩刀。
武帝并沒有當真,文官上戰場已經夠難為他們了,更何況是鑄造一把刀,而且百裏氏一族的男丁幾乎都快死光了,剩下的無非是女眷或是未成年的幼童,鑄造一把刀需要制範、調劑、熔煉、澆鑄,他們如何能做得出來。
可是三十日後,在登基大典上,百裏申跪在地上,用殘缺的右手托着紅色的錦盒,裏邊放着一把與衆不同的刀,刀刃是漆黑色的,刀柄刀鞘雖然是木制的,上面卻雕刻着精細的花紋。
武帝接下那把刀,百裏氏說:“這把刀名為晉,意為永遠向上前進,祝願陳王能不斷奪得天下,早日成就霸業!”誰也沒有明說,但是大家都還記得晉還是這個已經消失的國家的名字。
武帝知道,百裏申忠于晉王,他不願成為自己的臣子,沒關系,他也只把百裏氏當朋友。
後來,百裏氏帶着一族隐居,留給他的只剩下了一把刀。
武帝從遙遠的回憶中回過神,他看着百裏晉,聲音有些哽咽地說:“所以,你身上有着百裏氏上上下下幾百人的血,是他們留給我最後的祝福,怎能說不是帶着衆人期待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