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生時》作者:玖伍
文案
淩宗小時候碰到了一傻子
小傻子對他窮追不舍
小傻子陪他一起長大
文案二:
時安喜歡裸睡,淩宗表示很滿意
文案三:
我一擡頭 就看見你 那個酒窩
(簡單來說,沒一個好惹,喜歡的@作者玖伍,每晚七點更新,勿考據,瞎寫)
內容标簽: 都市情緣 情有獨鐘 虐戀情深 業界精英
搜索關鍵字:主角:時安,淩宗 ┃ 配角:其他 ┃ 其它:
☆、Chapter 1
那時的新京,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溪邊水旁楊柳疊地依依,羊腸小道灌上了水泥石板四通八達,道路兩旁的民居亂中有序,只一兩層高,青磚石瓦,常年浸潤的緣故,院子的四周苔藓斑斑,氤氲着若有似無的通透水珠,惹人憐愛。
空氣是甜的,小時安深吸一口,就落在了人群的最後面。
她一向走得心不在焉,一會兒迷着蜻蜓伸着小手顫顫巍巍追兩步,蜻蜓娉娜的越過各色枝葉,映襯着水天一色,飄逸的掠過水草,倒影在澄澈的河中,最終落在觸不可及的白色蓮花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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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安的小步子浸了水,冰涼涼的,她脫下髒兮兮的藍色書包,在河邊蹲下身子清理小腳丫,猝不及防的,她卻被身後的一雙小手猛的推了一下,遽然趴倒在草叢裏,四腳着地。
不是很疼,就是身上邋遢了,回家肯定會被罵。
時安還來不及氣呼呼的,身後的小胖子支着臉對着她嚣張的吐着舌頭,跋扈的吐槽說,“小邋遢邋遢大王看你還多管閑事!”
說話的功夫他又吐了幾次舌頭,他的小夥伴跟着熱鬧的哈哈大笑,然後像羊咩咩一樣結成群的走了。
時安氣勢洶洶的爬了起來,但很快就失落的平複了心情,她傻乎乎的要鼓勵自己笑一下,卻發現腳邊的一只鞋不見了。
她趴在河邊伸手去撈,但鞋子落水的波瀾将它推促的更遠。
時安無奈撇來一條長長的楊柳枝,打在水面迅速往後收攏,一次,遠了一點,再一次,涼鞋越跑越遠。
時安抿着嘴,站在原地按兵不動。
時安拎着僅剩的一只涼鞋光着腳丫木然的走在回去的小道上,此刻自己身上又是水草又是泥巴,肯定會被小夥伴笑話的。
她不想被小夥伴笑話,所以孤零零的滞後好多,走的格外安靜。
突然,身後有喇叭聲。
時安低着頭,喇叭聲又響了幾遍。
時安回過頭,驚呆了——
媽媽都沒見過的傳說中的小汽車!
小汽車!四個輪子!黑色甲殼蟲一樣的外殼!跑起來馳騁呼嘯!
時安的雀躍讓她眉開眼笑的像個小傻子一樣站在路中間,無奈,小汽車漸漸停了下來。
駕駛座上坐了一個年輕女人,一頭烏黑的長發過肩,穿的和小鎮女人都不一樣,她露肩,圓潤白澤,搭配了有些變數的荷葉邊上衣,還有那個時代特有的黑色喇叭褲。
副駕駛坐着一個小朋友,手上抱着一個模型小汽車,和時安差不多大,有着時安從來沒見過的清秀白嫩的一張臉,那雙眼睛平定深邃,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時安注意的癡迷了才愕然發現他是在瞪着自己,還沒等她木讷的退後,車上的女人熄火下了車。
身形高挑,直接将時安籠罩在陰影之中。
她笑盈盈的,不自覺讓小姑娘崇拜又自卑,時安瑟瑟的偏着身子,看見面前的仙女彎下了腰,用吳侬方言說,“小姑娘讓一讓好不好,站在中間容易被撞到的呀?”
時安頓了一下,點點頭,但是腳步慌亂中無所是從。
女人笑笑搖搖頭,将她抱起來,擱在了路的一邊。
之後,時安看着女人踩着高跟鞋開車門彎腰上車入座,再之後,這輛車帶着仙女仙童迅速駛離。
時安後知後覺的笑嘻嘻,好奇心讓她一跛一跛追出去幾步,轉彎的時候車子消失在視線中,她只能作罷。
時安過橋的時候天色漸晚,晚霞詭谲絢麗,越過了西邊的天際線,暗橙色的潑彩遮蔽着安逸的小城鎮,鼻間是挨家挨戶熟悉的菜籽油入鍋後的跳躍芬香。
時安遙遙看見媽媽等在門口,一只腳搭在門檻上,身上系着烏漆麻黑的圍裙,一臉不耐。
時安害怕,光腳摩擦着水泥路面的小石子,走了幾個快步。
媽媽沉着着聲音問她,“你看看都幾點了!你是不認路還是走丢了!”
時安抿抿嘴,很想告訴她自己今天看見了什麽,哈哈,小!汽!車!還是活!噠!
一個側角,時安的小竊喜就吞進了自己的喉嚨裏吐不出來,因為那輛小汽車,竟然就停在隔壁周婆婆家門口——
時安媽媽的胳膊虛抱着,她看見自己不争氣的女兒目不轉睛的看着黑色汽車,然後還走到小汽車的邊上,擡手,摸了一下。
接着,汽車警報器就震耳欲聾的響了。
時安一驚,左顧右盼慌亂的生怕自己闖了禍,因為媽媽還說過,你以為錢是好賺的讓你這麽浪費?!
好在媽媽就在對面,她沖時安招手,聲音渾厚,“回來吧,沒事。”
時安不大相信,媽媽就吼她了,“讓你回來,看你邋遢的鬼樣子!”
時安縮了縮鼻子,等到警報的聲音沒有了,她才往自己的門口走過去,時媽媽擡手拍在她的前胸和後背,的确抖落了一部分塵土和水草,但是下手沒輕沒重,時安疼的龇牙咧嘴。
時媽媽将她往房子裏一拎,然後指着水缸說,“快去自己洗個臉回頭吃飯。”
時安看見爸爸已經坐在小餐桌便的矮凳子上了,他打着赤膊,身上汗涔涔的,應該是剛從工地下來。
時安去到小角落裏,聽見一邊擦手一邊小聲嘀咕,“隔壁老周家的女兒都兩三年沒回來了,一回來就帶了個小崽,穿的也不正經。”
時爸爸應付的“嗯”了聲,媽媽又八卦說,“聽說孩子也來的不三不四,為了錢......”
時媽媽沒往下說,畢竟都是無關緊要的嫉妒與臆測,時爸爸擡眼看了一下,就沒作聲。
時安這時候囫囵的洗了個手臉,媽媽看見她這樣,又氣不打一處來的扯了個幹毛巾,在她臉上搜羅的擦了個幹幹淨淨。
媽媽問,“先吃飯先洗澡?”
爸爸不住說,“先吃飯!再不吃飯菜都涼了!”
媽媽讪讪,“那就先吃飯。”
媽媽比較怕爸爸,因為媽媽是很小的時候被奶奶從雲南買回來的,聽說來到新京才第一次能吃飽飯,她來這兒有二十多年,幾乎就是新京本地人。
時安上桌的時候爸爸已經離桌了,他去到後院瞅了一眼,家裏的瓜果蔬菜滿園,今年長勢喜人。
媽媽和爸爸的面向都黑黢黢的,相比之下,即使日曬風吹的時安都還是白皙了好多,頭發還有點天然溫馴的小卷,大概是這樣,所以左鄰右舍才會說她是撿來的孩子。
尤其是幼兒園的小胖子,最喜歡說她是沒媽的孩子,經常繪聲繪色的描述她如何被遺棄在田埂上的草叢裏,還說她好可憐,時安解釋不來,只能和他打架。
今天他還推了自己,明天上課她也要推他的,至于怎麽推,什麽借口推,她還沒想清楚。
爸爸從後院回來的時候說,“小瓜子的鞋怎麽不見了?”
媽媽這才看了下時安的雙腳,她擡了下下巴問她,“你鞋子呢?”
時安抵着下槽牙,心裏歡快的罵着小胖子。
媽媽似乎今天沒心情追究,看着時爸說,“周葉青回來還給我們帶了禮物,一盒茶葉,啧,看包裝值不少錢。”
時爸瞅了一眼,“你收起來,家裏來人了就給泡一點。”
媽媽“哦”了一聲,“你看後院個有什麽菜給他們送一點過去,沒什麽值錢的,但是禮輕情意重。”她沒文化,猶豫了一下謹慎問,“對吧?”
時爸點頭,他說,“院子裏有香椿,這個東西城裏沒有,看着稀奇。”他想了一下,問,“瓜子,我把香椿給隔壁阿姨了,再過幾天長好了你再吃新鮮的?”
香椿炒雞蛋是時安最愛吃的,媽媽重複了一遍,“香椿給隔壁送人情了,聽到了嗎?”
時安不知道人情是什麽,但知道“送”是什麽意思,仙女阿姨一定會喜歡吃香椿的,她要給他們吃,所以她識相的點了點頭。
相安無事的夾着韭菜,媽媽突然問,“你鞋子呢?”
時安吞吞吐吐。
時媽摔筷子,脾氣火爆,“問你涼鞋怎麽就一只了呀?”
時安縮着腳,吓的吱了幾聲。
從聲音中大致能知道是宏室街道的小胖子弄丢的。
時媽梗了口氣,小胖子的爸爸是鎮裏的會計,修路修廟都是經他們手,丈夫又只是個小工,想想得罪不起。
她問,“你沒扯謊?”
時安搖搖頭,期待的望着媽媽。
時媽只能咽了口唾沫,她拎出一根手指指着時安的腦門,“你自己不曉得注意一點,別人惹你你自己不知道能躲?”
時安弱弱的“哦”了一聲,說知道了。
被欺負的事也就這樣偃旗息鼓。
家裏的熱水有限,時安在木頭澡盆裏沖洗了一遍出鍋,剩下的水媽媽還能接着用。
洗完澡,小時安就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果然,她擡着下巴樂呵呵的看見放學回來遇見的那個仙女阿姨,她依舊踩着高跟鞋,高跟鞋與地面接觸,铿铿锵锵,她欠着細腰,按了車鑰匙,然後打開了後車廂,從裏面拎出了個駝色的行李箱。
很快,她就又回到周婆婆家了。
傍晚下了點小雨,隔着細細密密的雨簾,小時安看見了那個精致的小朋友,他穿着卡其色小襯衫,灰色的休閑褲,內搭了白色小T恤,抵着門沿踉跄的站在周婆婆家門口。
他伸手,屋檐上的水滴就滴在了他的手上。
仙女阿姨蹙着眉頭立馬抱他進屋。
哈哈,時安站起身來,也走到門沿邊上,怡然的伸出手。
屋檐的水滴滴在她肉嘟嘟額小手心,冰冰涼涼的,很舒服很舒服呀。
屋子裏面爸爸叫了她一聲,她晃晃悠悠的扶着牆壁跨過門檻。
爸爸遞給她一個小袋子,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香椿,溢出奇異的清香。
“給周婆婆送過去。”
時安笑嘻嘻的把袋子抱在懷裏,爸爸拍了拍她的腦袋,心想真好,小孩子什麽煩惱事都沒有,倒是自己的鬓角都有白頭發了。
時安小心翼翼的撐開門邊的雨傘,她穿着紅色的小褂子,整個小個子瞬間埋在了雨傘裏,小短腿噗嗤噗嗤,歡快的就踱到了隔壁的門前。
時爸站在門口,看見小瓜子咚咚咚禮貌的敲了下門,過了會兒,周婆婆迎了上來。
時媽在隔間裏喊着要人拿毛巾,她忘記拿了。
時爸嘆了口氣,轉身将毛巾給她遞了進去。
屋外雨聲滴滴答答。
周婆婆臉上笑容和煦,她慈愛的說,“小瓜子手裏拿的什麽呀?”
時安笑容更是燦爛,她把傘遞給周婆婆收了起來,然後又把護在胸口的香椿捧了出去,她的聲音是稚嫩的沙啞,很好聽,她說,“這個。”
周婆婆将雨傘晾在一邊,又接過她的香椿說,“是大人讓送過來的是不是?”
時安洋溢着笑容點了點頭,“是。”
“進來進來玩玩吧。”
時安心滿意足的點頭如蒜。
除了仙女阿姨,時安沒有看見那個小男孩,她有點低落,她還想跟他分享雨水的味道,還有她的玩具,比如手電筒,晚上點亮照着睡覺格外有趣和心安,她還可以和他一起将毯子披在身上,古代人就是這麽穿的,哈哈好好玩,還有紙船,她一學就會,老師還誇她聰明......
就在時安沉思的時候,仙女阿姨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她眉間蹙着,跟周婆婆小聲交代,“那媽,淩宗就擱你這兒了,等我清閑的時候我過來接他。”
周婆婆雖然健朗,但是行動還是有些遲緩,她說好。
時安好動,她聽見樓道有聲音,自己漆漆摸摸的走過去,看見小男孩就坐在樓梯道上,身邊有一個翠綠的西瓜,氛圍低迷,一雙幽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又默然的挪開了。
她覺得他好像不開心,就坐在地上單單仰頭望着他,就像後來的長久歲月。
大堂裏周婆婆聲音繼續壓低,她說,“你不多留一天這麽着急回去?”
仙女阿姨将黑色的小包拿在手裏,她說,“那邊缺不了人。”
周婆婆頓了下,“你沒想着跟他斷了?”
仙女阿姨沒說話。
好長時間沒人作聲,等作聲的時候,又是婆婆的聲音,她朝着樓梯道喊,“淩宗呀,出來送媽媽,媽媽要走了。”
時安看見小男孩低着頭摳着地面,倔強的沒作聲。
她有點喜歡他,就扶牆往樓道上多走了兩步。
大堂裏仙女阿姨說,“他不出來就算了,過兩天就習慣了。”
時安坐在他的下一個臺階,看見他嘟着嘴,眼睛紅紅的,顯得臉色更白了。
她沒忍住伸手摸他,因為她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孩子。
淩宗登時往後一縮,眼睛裏無數嫌惡的警惕直接掃射着她。
時安愣了下,無辜的說,“好吧。”
想了想她又攤着小手擺了兩下,她說,“我洗過啦,是幹淨的喲。”
再之後,是門外小汽車發動的聲音,臨走的時候,仙女阿姨還沖着屋裏喊了一句,“兒子,媽媽走了啊,要聽外婆的話。”
時安看見淩宗的眼睛裏掉出了大顆眼淚。
就那一顆,再沒有了。
時安好奇的想問他是怎麽做到的,因為她要是哭起來就很難停下,怎麽哄都沒用,除非有糖果,或者香椿,或者棒冰,或者小蘋果......
兩個人就在角落裏坐了好一會兒,最後周婆婆走過來,從大堂照射進來的光線昏暗,她說,“淩宗,跟外婆來收拾屋子好不好?”
淩宗沒答,時安沒頭沒腦的說了聲“好”。
但是在淩宗的低迷氣勢下,時安的聲音也唯唯諾諾的。
婆婆搖搖頭,打算讓小孩子再過渡一下,于是轉身又回到大堂,蹲坐在門口,把塑料袋打開,香椿的味道撲面而來。
淩宗捂着鼻子,時安安慰他,“很好聞的,你再聞聞好不好?”
淩宗沒理她。
時安不知道自己的興奮從何而來,她說,“我幫你把西瓜搬下去吧好不好?”想吃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她鄭重其事的解釋說,“太重了。”
淩宗依舊沒有回應。
時安嘟囔着嘴巴,就在她快要失望的時候,聽見淩宗用嘗試的聲音說,“我遞給你。”
那是幹幹淨淨的聲音。
時安興高采烈,她從原地站起來,雙手捧放在他跟前。
淩宗呼了口氣,雖然年紀不大,但從小和父親淩魏國生活,多少明白點人情世故,所以他知道自己要适應這個破地方,和面前這個破鄰居。
西瓜最少有五斤重,淩宗氣喘籲籲繃着臉将西瓜挂在空中,就要穩穩當當落在時安手裏。
窗外有人喊,“小瓜子玩夠了沒有?”
時安一向忌憚媽媽,果然下意識的扭頭轉身,雙手一個不定,西瓜落地一摔稀巴碎,濺起的西瓜汁甚至都落在了時安的小臉上,驚的她剎時眼睛眯成了兩條縫。
空氣死一般的凝滞,兩個小孩,一個坐着一個站着,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很快,淩宗擡頭冷冽的審視着面前的女孩,他想,适應個屁。
“啊哦。”時安解嘲說。
☆、Chapter 2
時安笑嘻嘻的望着淩宗,她揮着小手神秘兮兮的解釋說,“那個,我媽媽在叫我,我很快就回來啦,你等我呀。”
淩宗沒作聲,時安又鼓勵他說,“西瓜掉了我們就不吃啦,還會有更好吃的。”
淩宗根本沒打算給她吃西瓜,他還沒說出口,蹬蹬蹬,肇事者邁着小短腿很快離開了視線。
沉靜的幾秒鐘,淩宗寂寥的坐在黑漆漆的樓道間,看着滿地淩亂的紅瓤綠皮,忍不住用小手抹了下眼睛。
頓了下,他扶着白牆站起來,一步一步穩健的走下臺階,然後踉踉跄跄的搜羅到了牆角的掃帚。
對門的小姑娘跑進了雨裏,耳邊是她童真的笑聲,周婆婆哎喲了聲,将濕手擱在身上随意擦了下,着急問,“怎麽淋雨的,待會兒感冒了可怎麽好?”
小姑娘搖搖頭,氣喘籲籲的跨進了門,她由着婆婆将毛巾在她腦門上揉搓了下,小臉粉撲撲的,等到婆婆覺得可以了,她立馬就離開了她的視線。
她再次鑽進角落裏,站在淩宗的身後,雙手靠在背後,津津有味的打量着。
淩宗掃的很慢,這是他第一次做家務,他聽見身後的小姑娘煞有其事的說,“這邊還有,你看!”
說話的功夫她還特意伸手指導。
她真的很能惹淩宗生氣,淩宗氣鼓鼓的,佯裝對她不理睬,并特意放慢速度慢悠悠的收攏着。
時安觀察的很仔細,她蹲在地上,兩只小手搭着膝蓋,終于沒了耐心說,“你掃的一點都不幹淨,這樣會被罵的哦。”
淩宗無動于衷,終于,這個讨厭鬼走了出去。
淩宗還沒來的及雀躍,就又看見讨厭鬼一只手拎着紅色的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抹布,眉飛色舞的折返回來,水桶差不多有她的人高,她費力的抻着肩膀,高低不平整,呼呼的出着氣。
時安将抹布放進桶裏洗了一下,然後擰幹,蹲在地上,亦步亦趨像犁地一樣跟在淩宗後面,地面凹凸不平,她卻抹的锃亮。
淩宗悶悶的扔掉了掃帚頭也不回的去到大堂,他就是不想和她待在一塊。
時安沒能意會,她拿起掃帚熟稔的将西瓜掃在簸箕裏面,然後聚精會神,一寸寸的将西瓜汁抹幹淨,一切就緒,她也汗津津的。
周婆婆剛好把香椿摘折幹淨,有些老了的部分是不能吃的。
香椿的異香不能入味,必須先用開水煮一遍,所以清不清洗無所謂。
周婆婆去到屋後面的廚房,時安也從樓道裏出來。
她很懂事,先将簸箕裏的碎西瓜倒進垃圾桶,然後又使勁的将紅桶裏的水倒進水池,再之後,所有東西歸置到應有的位置。
恰巧這一幕被媽媽素巧看見了,她叉着腰歪着腦袋,有些疑惑。
她對正在泡茶的時一民說,“老周婆怎麽那麽奇怪,讓鄰裏鄰居的瓜娃子給她做衛生也得好意思?”
時一民擡了下眉毛,“周婆就一個人,從小把瓜子當親養的一樣,計較個這麽多做麽子?”
素巧噤了聲。
淩宗端了個小凳子坐在茶幾後面,桌子上擺放了一個長長的火車,還有包裹着塑料的螺絲刀,螺絲刀被淩宗用力的握在手裏,他聚精會神的拆卸着火車頭,然後火車上零件有序的,被一一擺放在一側,都是時安沒見過的新奇的東西。
時安有點好奇,也有點膽怯,斜側着小身體扭捏的從茶幾的一側晃悠悠的挪到另一側,再挪回來,如是反複,可就是不敢再靠近。
她的身體逆着光,從行走的不同角度遮擋着淩宗的視線。
淩宗的頭低低的,好脾氣的蹙着眉。
時安一看就看了半個小時,桌子上紛繁複雜,她眼睜睜看着不同的零部件在淩宗的小手裏排列組合,漸漸的,一雙淩冽高大的人形框架逐漸成型,似乎一只手插手腰,另一只手拿着盾牌。
周婆将去味的香椿端進大堂的碗櫥,看見時安戰戰兢兢的靠着茶幾抿着嘴羨慕的望向自己外孫,表情些微可憐。
于是周婆邊關上碗櫥邊熱情的說,“瓜子你坐到淩宗邊上陪他玩,不要害羞啊。”
時安稚嫩的竊喜,但是身體稍微猶豫了下還是沒往他邊上去。
直到周婆婆幹脆的端來了個同等高低的小凳子放在淩宗邊上,時安才一邊觀望一邊蹭到小男孩附近,就要坐下來的時候,淩宗突然生氣的将桌子上的模型一掃落地。
周婆婆一怔,聽見自己的外孫憤怒而篤定的說,“我不喜歡她!”
一個圓形遁甲在地上滾了好多圈,最後落地铿锵的聲音清脆。
時安沒明白淩宗為什麽生氣,她好心的緩解尴尬說,“好喽,東西都掉下去了。”
她哈哈了聲,又補充了句,“讓你不小心吧。”
周婆婆将兩個小鬼按在凳子上坐了下來,不茍言笑,實在覺得外孫不夠禮貌,她是教師位置上退下來的,年輕時候一板一眼尤為嚴厲,所以才教育出了個優秀的女兒,退休後一個人住在家裏,女兒工作繁忙鮮少回來,顯得孤孤單單沒有人氣。
後來隔壁多了個孩子,她有事沒事就嘗試着和娃娃聊天逗樂,生活也稍稍豐富。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與小孩本來就是歲月的兩個極端,也在心智上更有共鳴。
周婆婆厲色警告小淩宗,“扔東西是不是不對?”
淩宗沒作聲,他覺得委屈,一到鄉下就被地頭蛇纏上了,地頭蛇小姑娘長着一雙愛笑的桃花眼,看起來又傻又笨還好心辦壞事。
周婆婆耐着性子冷聲又問了一遍,“發火就扔東西這樣對嗎?”
淩宗縮了縮鼻子,他初來乍到,對外婆的脾性還不大熟悉,思考了好久,最終,還是率先示弱了。
示弱的表現就是耷拉着眉角默不作聲,表情十分冷淡。
時安用肉肉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沒事噠沒事噠,我去給你撿起來哈。”
說着就屁颠屁颠的貓着身子到處揀零件。
淩宗還小,不适合一個人睡,周婆婆于是将新床架放在單人床的裏間,任他怎麽翻滾都掉不下去。
天色黑了,周婆婆将淩宗抱在懷裏,軟聲哄他說,“外婆是不是脾氣不太好?”
淩宗軟軟糯糯的“嗯”了一聲。
“那你說外婆說的對不對,你就算再生氣,也不能把東西就扔了對吧?”
那時候的淩宗還算聽話,他點了點頭,想了想,說,“我不喜歡她呀。”
外婆被他逗笑了,食指輕輕戳着他的腦袋,“小小年紀,哪有那麽苛刻,還喜歡不喜歡的。”
外婆安撫他躺下,之前女兒周葉青忙不過來,她也去市裏幫襯着照顧淩宗一段時間,後來住不慣,還是回來了。
她感嘆說,“現在是在鎮裏,男孩女孩都沒城裏活的那麽精致,你要是因為這個瞧不起他們,就不交朋友了,以後會很無趣的。”
淩宗沒聽懂。
外婆又說,“其實小瓜子很可憐,你要好好照顧她。”
淩宗一點都沒覺得她可憐。
他生平第一次和母親分開,小小年紀,窮鄉僻壤,才第一天,離愁別緒絲毫沒有,都被對門的小女孩攪合的一幹二淨。
淩宗閉着眼睛腦袋裏都是時安那張髒兮兮的小臉,深更半夜,淩宗睡不着,白天的煩心事他都不記得了,只知道明天要離那小女孩遠遠的。
對了,那小女孩叫什麽來着?
絲毫沒有印象。
淩宗撇了撇嘴,的确也不需要有印象。
他的床鋪靠近窗戶,睜着眼睛胡思亂想了好多。
突然。
外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在敲窗戶。
淩宗沒動,他覺得詭異又驚悚,好在外婆打呼嚕的聲音足夠響亮,不至于過分害怕。
漸漸沒動靜了,淩宗才鬥膽從小床上爬起來,一只手顫顫巍巍拉開窗簾。
首先投射進來的是皎潔的月光,暗處的粉塵都被營造成天上的繁星。
等窗簾拉的更多了,陡然,窗戶上緊貼着一張陰森的圓臉,暗影交錯點滴亮光,吓得淩宗瞬間臉色慘淡。
那張緊貼着窗戶的圓臉往後退了些許,頓時皎白的有些可愛。
她噓了一聲,身上泥濘,很費力的拎起一個小西瓜,邀功一般的捧着搖了下,對着嘴型說,“是我,時安呀!”
淩宗驚魂未定,站起來就利落了關了窗簾。
時安的笑容僵持在臉上,失落的從凳子上蹦下來,然後将這個從河邊摘來的西瓜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周婆家門口,并貼心的用一個小石塊抵住了。
再然後,時安在月色下悄悄打開自己家門,然後鑽了進去。
家裏有兩個小房間,現在天氣悶熱,爸爸媽媽基本不關門睡覺,于是打呼的聲音也是此起彼伏波瀾壯闊。
開門時一陣涼風,素巧翻了個身,一只腿厚實的架在時一民身上,另一只腿抻着,睡得大大咧咧。
她突然迷迷糊糊的問了句,“你去哪裏啦?”
時安悚然一驚,小身子僵在原地沒作聲,她現在身上可都是泥巴。
等了一秒,兩秒,三秒,素巧擡手朝着空氣輕柔的拍了拍,溫吞的說,“不哭不哭,我是你母嗯。”
尾音若有似無,夢話說完,素巧的呼嚕聲就又酣然開始。
時安趔趄的小步子走進爸爸媽媽的房間,輕輕的在素巧臉上吧嗒一口。
晚安喽,哈哈。
☆、Chapter 3
周婆早起的時候淩宗将醒未醒,他掙紮了下,歪歪斜斜倒在一側,小身子縮成一團。
平時周葉青早起的時候淩宗也就起了,周葉青送完淩宗還要去上班,時間規律基本恒定,淩宗也就有早起的習慣,但是昨晚實在磨蹭的太晚,導致他現在精神都有些萎靡。
周婆打了個哈切,摸了摸外孫的腦袋,欣慰的笑了下,囑咐說,“還早,多睡一會兒。”
這句話說完,屋子外頭沸沸揚揚。
周婆打開窗戶,看見鎮會計的老婆用活絡且誇張的肢體動作表達着憤怒,仔細聽,好像是他家的西瓜田被人偷了。
周婆支在窗戶邊上,看見對面的素巧一邊刷牙一邊問的漫不經心,“你家西瓜都能結了?”
會計老婆說,“就長了那一個又大又圓,元元吵着今天要吃,一個晚上就不見了,”她氣的龇牙咧嘴,“不曉得哪個殺千刀的?!千萬別落在我手裏!”
說的像是有血海深仇一樣。
素巧漱了漱口,轉身回屋沒再圍觀,會計老婆本來就浮誇,如果給勁了她會越說越興奮,誰有那個功夫?
周婆沒心思繼續聽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于是也将窗戶關上,回頭一看,外孫不知不覺中已經下了床。
小外孫穿了件白色老人衫,下面随意套了件褲衩,蹭蹭蹭快步走到大門口。
周婆跟在後面,看見外孫墊着腳費力的将門掩取下,然後“吱呀”的将大門拉開。
他鬼鬼祟祟的朝外探了探頭,然後目光有所聚焦,便跨着門沿蹑手蹑腳的走出去。
周婆往門邊上靠,這才發現自家門口莫名其妙多了個西瓜,西瓜個頭不大,甚至不一定結了紅瓤,被石頭頂在了牆角不易讓人發覺。
周婆看見小外孫匆匆忙忙将西瓜抱了起來,很是費勁的擡腳跨過高高的門沿,神色緊張,渾然沒發現邊上的自己,然後把西瓜擱在茶幾上,小小年紀愁眉不展。
周婆也好奇,問,“哪裏來的西瓜?”
淩宗蹙着眉頭擡頭望了外婆一眼,保持緘默,然後落寞的坐在門沿上。
他緊盯着隔壁的大門,聽見隔壁大媽幾乎在嘶吼,“小瓜子你還不起?還要不要上學了?你不上學也可以,我待會兒就打電話給警察讓過來抓你!”
不知道屋子裏什麽情況,只知道過了幾秒,大媽恨鐵不成鋼的又吼,“你看你身上邋裏邋遢的,昨天晚上不是洗過澡?”
之後,啪啪幾聲,猝然傳出時安清脆而響亮的哇哇哭聲。
淩宗抿着嘴一臉嫌棄,他一直生活在新京的市中心,父親淩魏國之前是國企的技術工,後來改制,他就以很低廉的價格将電器廠收購,從供貨到自銷,事業蒸蒸日上,也形成了自己的産業鏈,在新京算是有獨辟蹊徑的成就,淩魏國的生活越來越好,在物質上更不可能虧待自己的寶貝兒子。
而對面的人家很是粗糙,淩宗慫着眉頭,又過了會兒,看見一個中年男人閑适的走了出來,手裏捧着喝梨水剩下的水杯,裏面捂着白開,上身穿了一件工字衫,後腦勺頂着個雞窩頭。
他将杯子放進自行車框,熟稔的擡腳跨座上去,然後沖屋裏交代了聲,“我上活去了!”
裏面的女人搭腔,“知道了,早去早回。”
老式自行車的零部件蹡蹡作響,時一民的衣擺被掀起來,在淩宗面前風一樣的離開了。
外婆将早飯張羅好,遙遙的說,“外孫,吃飯了。”
淩宗沒搭腔,他看見隔壁門口邁出一條小短腿,然後探出個人頭,小女孩穿着俗氣的粉色襯衫,下面穿的是灰白色的秋褲,小書包挂在肩上,走起來一顫一顫的,臉上似乎還有淚痕。
小女孩朝着反方向剛走了一步,就被身後的“喂”叫住了。
時安疑惑的轉過身,左手還搭在眼簾上。
愣了下,她聽見淩宗喊,“過來!”
時安一動沒動,她朝着幼兒園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淩宗,踟蹰。
淩宗氣憤的往前走了兩步,很快,時安就笑嘻嘻的朝着他飛奔過來,她軟乎乎的頭發逆着光,是金色的。
時安跑的氣喘,差點跌倒在淩宗懷裏,淩宗嗖的往後扶牆一退,時安定定站住。
她臉上淚痕還沒幹,從淩宗的眼神裏知道自己穿的不好看,她也知道自己不好看,在家還猶豫了好久,想着要怎麽逃學。
時安笨拙的解釋說,“我沒換洗衣服穿了,嘿嘿。”想了下,她問,“你叫我過來幹什麽呀?”
淩宗冷聲說,“我不要你的西瓜。”
時安愣了一下,“為什麽呀?”
淩宗望向她的眼睛,裏面有清澈的,自己的倒影,潋滟着水光。
但是他毫不客氣,一說到底,語氣說不上嫌惡,只是平靜,他平靜說,“我不要偷來的東西,也不要你的。”
時安怔住了。
淩宗轉身回去搬西瓜,時安就站在門口。
門口剛好路過班上的女同學,她得過最多的小紅花,她朝着時安招手,“你怎麽還不走呀,快遲到了喲。”
時安失落的“哦”了聲。
女同學笑着說,“我們一起走吧。”
時安從門沿上往下一跳,剛才的事似乎都不記得了,她的笑容燦爛,一邊追上一邊說,“好的哇。”
于是淩宗抱着西瓜出來的時候,時安已經走遠了。
時安的成績不好,和小胖子坐在第二組的最後一排。
最後一排是調皮個高好動的代名詞,只有時安一個女生,所以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比如被欺負的時候。
小胖子就喜歡欺負時安,尤其是她委屈巴巴的時候,他就格外有成就感。
今天時安和小班長一起進來的,小班長的爸媽是雙職工,大學文化,因為圖安穩,沒有趕上下海狂潮。小班長穿着蓬松的公主裙,頭發上夾了個蝴蝶,白白淨淨的一張小臉,挂着溫潤的笑容走進教室。
小班長的身後就是時安,笑起來傻乎乎的兩個酒窩特別顯眼,穿的嘛......小胖子猝不及防噴了一口然後一陣狂笑,小胖子笑了,最後一排的男生也就都爆笑不止。
時安漲紅着臉走到最後一排,憤憤的把書包砸在課桌上,将塑料小凳子挪開了一些距離,然後坐了下來。
小胖子不知死活的打量着她,等別人都安靜了,他的笑聲在她耳邊斷斷續續,最後伏頭錘着桌子那麽兇猛。
時安的臉又紅又熱,她小聲告饒說,“你別笑了。”
小胖子假裝沒聽見,反而笑的更大聲,邊笑邊說,“你穿的是什麽,家裏的麻布嗎?”他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你家很窮嗎?”
時安沒回答,小胖子锲而不舍,拍了下她的肩膀問,“我說,你家很窮嗎是不是?怎麽那麽沒禮貌都不帶回答人問題的。”
時安憤怒的回瞪他,這讓小胖子覺得有趣,他于是大聲問,“時安,你家是不是窮呀?”
聲勢大了,最後一排的男生拖着小凳子坐到兩個人邊上,最後導致全班小朋友徒手過來圍觀,裏三層外三層。
時安成為嘲笑的核心。
小胖子不懂見好就收,他站起來,拎了拎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