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回頭,是淩宗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

淩宗和智障兒童雙雙坐在長板凳上,四只腳在空中晃晃蕩蕩,電風扇正對着他們,發出哐哐哐的細小噪音,床上的被單被扯去,換上了涼席竹枕。

夜晚來的緩慢,天上有隐隐灼灼的月亮和金紅絢爛的太陽,和着遙遠的油菜花香。

淩宗說,“48+35,”他拿出一張草稿紙,将48寫在上面,35在下面與它對其,一個橫杠,他問,“5+8等于幾?”

時安進步很多,攤開雙手,心算許多秒,試探着說,“13?”

淩宗“嗯”了聲,在橫杠下面寫了個3,問,“是不是要進一位?”

蚊子在耳邊嗡嗡叫,時安說,“大概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概是什麽意思?”

時安心虛,說,“要進一位。”

淩宗進了一位,說,“4+3等于幾?”

時安利索的将落在淩宗胳膊上的蚊子拍死,說,“等于7呀,這麽簡單。”

“那總共等于幾?”

等于幾呀,時安接過筆頭,說,“等于73?”

淩宗表情剎變,時安立馬改口,“73肯定不對,”轉而她商量着說,“等于83等于83。”

淩宗問,“為什麽等于83?”

時安指着那個小點,“喏,這裏因為偷偷進了一位。”

淩宗淡淡的“嗯”了聲,時安說,“你為什麽都不誇我?”

Advertisement

淩宗誇她,“你比小胖子聰明。”他望着她,“驕傲嗎?”

時安微皺着眉頭,小胖子上次倒數第一,自己應該驕傲嗎?好難選。

時安雙手揮拉開說,“我以後會很聰明聰明噠。”

淩宗嫌棄的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說,“不可能的,你太沒耐心。”

“那我怎麽會有耐心呢?”

“......”無解。

時安說,“你可以教我呀?”

淩宗沒有不舍,他驕傲的說,“我媽媽很快就會帶我回去新京哦。”

時安毫不猶豫,“那我也跟着你去。”

“你爸爸媽媽會想你的。”

“額......”時安擡頭看見梨形燈周圍飛蛾撲火,思考良久,說,“我主要還是要陪着我的爸爸媽媽,我很愛他們。”

小淩宗點點頭,說,“你陪着你的爸爸媽媽,我陪着我的爸爸媽媽。”

窗戶被人敲了兩下,說曹操曹操到,小胖子舉着手裏的彈珠,朝淩宗揮揮手。

淩宗從小長凳上跳下來,臨走交代說,“你把寫完。”

時安也想出去玩,腳步一挪,又收了回來,決定臨時性重整自己的耐性,看着課後作業,嘴裏喃喃,“56+78,為什麽都這麽難了?”

淩宗出到屋外,小胖子神秘兮兮的說,“我聽到你們講話了。”

淩宗給他五毛錢,順來五個彈*珠,說,“我天天和她講話。”

小胖子湊到他耳邊,“瓜子沒有爸爸媽媽。”

時安脫鞋站在床上敲着窗戶,警告說,“小胖砸你又說我壞話,我!有!媽!媽!”

時安鬼鬼祟祟貼着窗口,小胖子頭一次見,吓了一大跳,直拍着胸口,“陰魂不散吓死老子了。”

淩宗習以為常,問她,“不是讓你做作業的嗎?”

時安舉起兩個手指頭,說,“做了兩道。”

淩宗不再理她,和小胖子把玻璃彈*珠放在對角線的位置,然後蹲下身子自顧自玩了起來。

他們玩多久,時安就貼着窗戶分心多久,兩只小肉手扒在窗口上,做投降狀。

淩宗在鎮上待了幾個月,入鄉随俗,首先在外婆的關照下生生圓潤了一圈......額,随後氣質上也被時安無限帶跑偏,潔癖現在是絲毫沒有,在泥巴或沙地裏翻滾打鬧根本毫無障礙。

淩宗趴在地上,拇指食指拱着彈*珠,眼神定焦,大拇指彈*射,精準,清脆一響,兩顆彈*珠輕輕撞上。

淩宗贏了顆彈*珠,自己那顆原地不動,等待小胖子的進攻。

又是一下,沒打中,小胖子有點心煩意亂。

他開始分神,八卦說,“我知道時安是在哪裏撿來的,你給我一顆彈*珠我就告訴你。”

淩宗觑他一眼,沒給,還是聽見他神經兮兮繼續說,“就在新京江口的新鎮堤壩小樹叢的垃圾桶裏,我親耳聽見我媽媽跟別人聊天時候說的。”

應該是閑話的時候說的,又被小胖子具象化的添油加醋。

淩宗觑了眼小胖子身後,看見時安叉着腰,将信将疑的就要踢小胖屁股。

小胖矯捷的躲開了。

這個時候素巧出來,将洗臉水倒掉,疑惑的望着門口寂靜的三小娃,冷聲問時安,“作業做完了?”

時安點點頭,素巧就帶着滴水的臉盆回到家裏。

小胖适時補充說,“你看你媽媽剛才的态度,再想想你媽媽平時對你好不好?”

時安想了一下,說不上好不好。

小胖又說,“你看過我媽媽打我嗎?”

時安搖頭。

小胖再接再厲,“你看見過周婆婆打淩宗嗎?”

更沒有。

小胖說,“如果你不是撿來了,為什麽你和你爸爸媽媽長得都不一樣,而且你媽媽經常對你大呼小叫對不對?”

時安剛想反駁,因為會計老婆對小胖大呼小叫的分貝是鎮頭鎮尾驚天動地的距離,媽媽頂多小巫見大巫。

小胖小手一抻,義正言辭補充說,“除了大呼小叫,你媽媽還經常打你屁股,不給你買新衣服,就連零食,你都要蹭我噠!”

時安完全不記得幾時蹭過他的零食,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小胖子的推理讓她熱血澎湃,頓了會兒,她說,“我們現在就去找那個垃圾桶!”一定要解開這個身世之謎。

小胖說,“我不去。”

時安死死拽住他,“你一定要去!!”

小胖心慌慌,“我一定不去。”

氣氛陷入了盛氣淩人不相伯仲的僵持。

淩宗的玩具都被拆的大卸八塊,鄉下實在了無趣味,探險倒是不錯,于是他不知覺站隊時安,悠悠說,“你不去就是撒謊喽。”

小胖說,“我沒撒謊。”

時安說,“那就去!”

“去就去!”

一時意氣一時意氣啊,天都黑了,放眼望去沒有盡頭。

小胖說,“我能回去了嗎?我媽媽要找我了。”

時安說,“就要到了。”

就要到個屁,這兩小孩一點方位感都沒有。

淩宗問小胖,“你媽媽怎麽說的,新京江口的新鎮堤壩小樹叢的垃圾桶裏?”

小胖“嗯”了一聲。

淩宗說,“我們現在已經在新鎮堤壩了,邊上就是小樹林,小樹林裏能有垃圾桶嗎?”

小胖支支吾吾,“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

淩宗問,“那你還能想到什麽?”

一只金黃的圓月挂在堤壩的盡頭,兩側樹高林立,風吹過來,帶着江水味道,發出清亮的沙沙聲。

小胖說,“想不到了。”

堤壩下面還有人家,燈火通明。

淩宗帶着兩個人小心翼翼下坡,走到人家門口,徘徊了兩下,還是時安大膽,主動喊了聲,“阿姨好。”

被叫阿姨的18歲少女沒有搭腔,時安又讨好的喊了聲,“阿姨好哦!”

少女冷臉轉過來,悶聲說,“怎麽了?!”

淩宗也詫異為什麽現在的大人脾氣都這麽差了。

他走上前,讷讷問,“這裏是新鎮對不對?”

少女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有什麽問題?”這街頭巷尾,“你們哪兒來的怎麽都沒見過?”

畢竟走了半個多小時,哪能說見就見。

淩宗又問,“你知不知道哪裏有垃圾桶?”

小男孩長得又白又暖,少女脾氣緩和了一點,“喏”了一聲,“我家就有。”

時安又上前,“不是這樣的阿姨,”少女表情剎那微妙變化,眼神能置人于死地,時安說,“不是家裏的垃圾桶。”

“公共的,”淩宗知道時安五歲,于是伸出五個手指頭,補充了句,“五年前的。”

少女決定速戰速決,就朝屋裏正在喝酒的老頭問了聲,“爸,五年前,什麽地方有垃圾桶哉?”

“五年前發大水飯都吃不飽,還有心思整垃圾桶?”

他想了下,撂了顆花生米到嘴裏,開玩笑說,“當年開的服裝廠裏保不齊,一心一意促發展嘛。”

少女速度轉頭,指着堤壩的盡頭,說,“服裝廠,喏,前面。”

淩宗問,“多遠啊?”

少女說,“一直往前,只要有廠,就對了。”

小男孩鞠了躬說謝謝,小女孩臨走說“謝謝阿姨”......印象深刻呀。

☆、Chapter 10

沿着堤壩再往前走,黑不隆冬一條路,只剩下淩宗手裏僅剩的手電筒光。

堤壩兩旁了無盡頭的楊樹林阻隔了與江河直觀的視線,只偶爾,傳來輪船的笛聲,楊樹林裏雜草叢生,在對的季節,裏面悄無聲息生長着野生茼蒿、竹筍、棒槌菇、香菜,凡此種種,口味清香撲鼻。

手電筒沒充電,現在的光亮以可視的速度逐漸黯淡。

江邊林中傳來鹧鸪鳥叫聲,因為空曠,所以悠長。

小胖走的顫巍巍,突然就坐倒在地。

一邊擦眼淚的功夫他兩手一攤,無賴說,“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前面兩個小朋友詫異的停了下來,往他身邊靠近兩步。

小胖說,“我們走老遠了,我想回家吃飯!”

淩宗走到他邊上,蹲下來說,“你吃過了。”

小胖的嗚咽聲來的更加肆無忌憚,“我不管啊我要回家,”打了個嗝,他喊,“媽媽,媽媽,我要我媽媽!”喘了口氣,呼天喊地,“.......媽媽呀!”

時安輕聲問,“那你是騙我的對不對?”說我撿回來的。

小胖“嗚”了兩聲,不說話。

“那就不回去!”

小胖無可奈何,“我騙你的騙你的,我們回家吧。”

上半場歇斯底裏太耗力,小胖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

就在氣氛僵持的時候,淩宗說,“前面好像有光。”

小胖擦眼淚,“誰家裏沒有光?”

時安順着淩宗的方向往前看,側了下腦袋,說,“不一樣的,小胖。”

小胖這才擡起頭,果然不一樣,是聚攏的光亮,仿佛照亮了一片天空。

天然的好奇與吸引,時安說,“我們就走到那裏看一下。”

小胖站起身來,掃了掃屁股上的灰塵,心情平複後語氣也平靜了好多,他抱怨說,“你們一點都不關心我。”

時安說,“那你等在這裏哦,我們很快就回來。”

“......”小胖心懸在半空中,進退兩難,利索的站起來,拽着時安邊哭邊勇敢,腔調都變了,“我不幹嘛。”

時安無奈說好,“那我們一起吧。”

小胖讨價還價,“那,走到那裏就回頭,不要走了。”

時安點頭。

小胖實在哭得慘不忍睹,淩宗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巾給他,說,“男孩子不能哭。”

小胖縮了下鼻子,涕泗一抖原路返回,一邊伸手一邊讷讷問,“為什麽?”......入耳是“噗”一聲放蕩不羁的擤鼻子聲。

時安和淩宗各往後退了一步。

時一民将換洗的衣服扔進盆裏,在堂前站了一會兒,環視一周,問,“小瓜子呢?”

素巧嘩啦啦招水準備洗頭,她說,“周婆家吧,她喜歡在周婆家寫字。”

時一民點了下下巴,從口袋裏掏出了根煙,又從鍋口找來火柴,拿出一根,沿着火柴盒的外避刺啦一聲,紅色的火光閃耀,他将煙嘴叼在唇邊,吸了一口,煙頭有星芒的光亮,接着有霧蒙蒙的煙團将人籠罩。

家裏面悶熱,時一民坐到門外的樹蔭下消暑,涼風時有時無,一根煙很快湮滅。

閑來無事,時一民朝着周婆家窗戶口望了一眼,沒有看見兩小孩。

正納悶,周婆走到了門口,站在門沿邊上問,“一民啊,我家小宗是不是在你家玩呀?”

時一民将煙蒂扔在地上,左腳一踩,說,“沒有啊,”他疑惑,“沒看到人啊。”

周婆走了出來,“這就奇怪了。”

沉寂一秒鐘。

周婆說,“今天小胖子過來了,是不是都去他家了?”

時一民撓了下後腦勺,當時還不算緊張,他說,“我過去看看,您別擔心。”

時一民騎着老舊自行車哐哐哐聲中風一樣的離開,中途,恰巧遇見着急忙慌前來尋人的會*計及其風風火火恍恍惚惚的老婆......

這下,整個鎮子都被驚動了。

小胖子越走越慢,突然回頭,神神叨叨說,“我媽媽在叫我。”

淩宗轉過頭看着他,“很快就到了,你看,轉個彎,好亮的。”

小胖子打了個嗝,伸手說,“那你牽着我。”

淩宗嫌棄臉,說,“我牽小瓜子。”

說着牽起了時安的小手,時安又看向小胖子,說,“我們手牽手吧。”

小胖子乖乖的把手放進她的手心。

于是三個小身影,朝着堤壩的轉角處進發,走的近了,發現之前因為視角原因看錯了方向,那個散發光亮的地方靠近江水一側,接近沙*廠和廢棄輪船回收廠,沙*廠和輪船廠在晚上一派寂寥,深陷在夜色裏不動聲色。

只有更前面的地方,突然傳出轟隆隆的巨響。

小胖子應聲吓哭,雙手籠着嘴巴,顫顫巍巍隐藏在淩宗的身後。

淩宗将時安的小手握緊了些,最後的幾步,像是廬山面目最後的屏障。

時安捂着嘴巴,“味道好臭。”

淩宗點了點頭,腳步漸漸慢了,直到一動不動。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龐然大物。

那個圓柱形建築物,深夜中靜靜矗立在視線正中,冰冷,淡漠,大約50米高,外層圍上一層鋼筋,遠遠望過去,站在外層鋼管上身穿灰色工作服的那些工*人,顯得按部就班又微不足道,像是一個小小螺絲釘,不辭辛勞的給建築物熨上水泥外牆,而刺目矍铄的光亮,正是鋼管上無數個碩大的大功率探照燈,如果靠的太近,目不能視。

它像是個巨人,又像是個惡魔,在圓柱正中,冒出濃濃的綿延不絕的黑色煙霧,遮天蔽日。

時安也看呆了,她問,“這是什麽?”

他們還太小。

小胖踮起腳尖,越過他們,說,“那上面有字。”

轟隆隆聲響持續不斷,排成長龍的巨大貨車從反方向駛來,所到之處沙石彌漫。

時安“啊”了一聲,伸出小指頭,指着建築物的頂端的發光體,“真的有字!”

淩宗望過去,聽見時安一字一頓讀出來,“普—惠—什麽什麽廠?”耳熟能詳又語焉不明。

淩宗看了時安一眼,覺得好玩,輕聲說,“我爸爸的公司也叫做普惠。”

小胖瞅了淩宗一眼,當機立斷,“吹牛!”

淩宗無辜的擺手,“我沒有撒謊,只是巧合而已。”

小胖指着建築物外圍上的那些工*人,得意洋洋說,“你看看那上面有你的爸爸嗎?”

淩宗看過去,半眯着眼睛說,“我爸爸不幹這個的。”

聲音小小的,沉默一秒鐘,小孩子們很快跳過這個話題。

小胖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再次哇哇大哭說,“我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你們答應我的。”

時安肉嘟嘟的小手從淩宗的掌心脫落,轉了個身,笑嘻嘻的對小胖說,“你的膽子好小呀。”但是應該要回家了,她擡頭望着淩宗,傻笑問,“是吧?”

都已經忘記了來時的目的。

淩宗點了點頭,像是被時安感染,也模仿着她傻呵呵的笑聲,“回家回家喽。”

沒等他們回到家,整個新鎮都沸騰了,挨家挨戶聚攏在一塊家常閑話知道走丢了三個小孩,幾個孩子的媽媽婆婆捶胸頓足恸哭不止。

堤壩口的十八歲少女被來來回回搜腸刮肚問了兩三遍,百無聊賴,索性将線索寫在一張白紙上,貼在門口,挂了個燈。

上面寫着:直走不謝。

并畫了個箭頭。

小胖說,“這裏是哪裏,我們是不是沒來過?”

手電筒的光亮接近于無,淩宗開開關關,指着一側的燈火,說,“你看,碼頭。”

小胖說,“所以呢?”

淩宗說,“我們來過碼頭。”

“哦。”

周圍靜悄悄的,三個人又走了十幾分鐘,時安說,“嗳,淩宗你給我講個笑話吧。”

淩宗,“......”

時安,“哈哈哈!”

淩宗納悶,“我說什麽了嗎?”

時安大笑不已,“我就知道你說不來笑話,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

時間在打鬧中悄然逝去,沿着堤壩往回走,漸漸的看見了來時的星火之光,每家每戶,心安又溫暖。

時安說,“我們沒出來多久吧?”

小胖子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看不見時間。”

淩宗也搖了搖頭。

又走了幾步,時安指着前面,說,“你們看,前面有光。”

現在到處都有光好不好,小胖子決定視而不見。

時安說,“不是,堤壩上有光,像是好多手電筒哦。”

小胖子這才擡頭,是手電筒的光,十幾個手電筒同時照過來,像在天地之間形成的大舞臺,而聚光所在就是三個小孩子。

有點刺眼,時安用手遮住眼睛,仿佛看見了素巧。

她招手,試探的喊了兩聲,熱情洋溢,“媽媽我在這裏呀。”

果然,素巧激動的回應了,她的聲音有些恐懼的顫抖,還有失而複得後的大喜過望,“瓜子啊,我的小瓜子,”帶着哭腔,聲嘶力竭,“這大晚上你去哪兒了呀!”

溫馨動人的小別重逢。

時安興奮的朝着素巧奔跑過去,素巧那端的人群剎那間釋懷,相互通知找到孩子的訊息。

時安和素巧無限接近,她看見了素巧眼角未幹的淚珠和哭紅的眼睛,小小的靈魂些許觸動,就快感恩的撲到素巧懷裏的時候,時安看見傷情的素巧挂着斑駁淚痕驟變咬牙切齒,“你個小!兔!崽!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活!”

幾乎是恨得牙癢癢的語氣,“這大晚上的,哪個讓你瞎跑的,你吓死老娘了!”

說話的功夫素巧撿起路旁的枝丫,熟練的綁成捆。

時安腳步急剎,下意識掉頭就往回狂奔,邊跑邊喊,哭聲驚天地泣鬼神,慘絕人*寰。

☆、Chapter 11

之後的幾天,淩宗只站在門口,都能聽見時安殺豬般的慘叫。

淩宗蹙着眉頭,篤定說,“這肯定是撿回來的。”

外婆聽到他唐突的判斷,笑了笑,她剛好也在等電話,就端了個小板凳坐在外孫邊上,聽見外孫又說,“小瓜子肯定被打屁股了。”

周婆摸了摸淩宗的小腦袋,說,“我小時候也是這麽對你媽媽的。”

淩宗“啊”了聲,驚詫的望着外婆。

年紀大了,當年的嚴厲和肅殺被柔和成了線條和皺紋,堆積在歲月裏一去不返,只剩下年邁的柔和,稱為慈祥,慈祥是心态上的人浮雲世。

周婆說,“你外公去世的早,我當時也年輕,帶着她,孤兒寡母,”寡婦門前是非多,也是要強的性格,“我教書的,你媽媽在我的班,我也是第一次當母親,以為為她好,對她自然是尤為嚴格......太苛刻了,看不慣葉青身上的一丁點缺陷,我啊,把她當成了我......”回望過去,外婆的眼角有渾濁的淚珠,她嘴唇顫了顫,說,“我希望她代替我走出這個困住我一輩子的小地方。”

後來周葉青流言蜚語纏身,周婆古板,多次說服無效之後,和女兒的關系降到冰點,以至于母女多年沒有聯系。

再後來,淩宗出生,她把能看開的就都看開了。

淩宗似懂非懂,周婆說,“到底什麽是母親,我也就糾結了一輩子。”

自己和葉青曾經相依為命血脈相連,卻對她不信任不呵護無照顧,總是将旁人的道德要求裹挾自身并以此要求女兒,和女兒的幸福相比,自身的名譽卻詭異的變成了遵旨。

“母親一定要有血緣關系?母親一定要溫柔?”周婆搖搖頭,“這都不一定,關鍵是,她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去教導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愛護自己的孩子,孩子長大了,如果做錯事,這也只能歸因于自己教育不得當,她的錯就是自己的錯,沒緣由去怪罪。”

淩宗完全聽不懂了,他擡頭,湊在外婆的耳邊,問的小心翼翼,“小瓜子是不是真的是撿來的?”

外婆瞥了一眼家裏的電話,同樣小聲回答,“小瓜子很幸運。”

“?”

淩宗想,大人說話都這麽委婉的嗎?

外婆說,“有機會,你可以去問小瓜子,問她最愛的人是誰?是不是自己的爸爸媽媽?”

棄嬰被丢的原因都何其相似,男女之間不合時宜的相愛或欲望,無力承擔的責任和逃避的義務,凡此種種,只一想都猥瑣慌亂。

相比起這樣無關緊要的父母,小瓜子在出生後的那個天寒地凍的草地裏遇見素巧,何其幸運。

嗷嗷待哺無人認領的孤兒,被攬進一個熱淚盈眶多愁善感的女人的懷抱裏,即使粗糙,也是完滿。

外婆望着淩宗,意有所指,“如果小瓜子的答案是肯定的,是不是親生的,都不怎要緊。”

......小淩宗似在參悟,電話鈴聲如約響了起來。

周婆雙手撐着雙膝站起身來,慢悠悠的走到電話邊上,淩宗還想追問,周婆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周婆接起電話,本能問,“喂?葉青嗎?”

那邊說了句什麽,淩宗看見外婆面色凝重,她“哦”了聲,說,“魏國呀,”她和淩魏國一直以來沒有交流,這麽唐突的和他對話,又夾雜了太多人事,有些尴尬,她問,“你喉嚨怎麽了......怎麽不是葉青接的電話,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淩魏國40來歲,一身西裝革履,身材高挑,國字臉,眉目間精明強幹,此刻神情尤為冷冽。

他剛從公司快馬加鞭趕回來,回望過去,公寓的東西被周葉青砸的七七八八,她正披頭散發坐在沙發上,像個了無生機的提線木偶,神色空洞,無精打采。

無止境的争執。

食指中指間夾了根煙,淩魏國走到陽臺,抽了一口,輕輕吐出來。

聲音沙啞,語氣疲累,他說,“媽,沒吵架,哪有那麽多架要吵,又不年輕了。”他問,“小宗在嗎,想跟他說說話。”

周婆将信将疑,“沒吵就好。”說完她将話筒拎起來,問,“小宗要不要和爸爸說電話?”

淩宗只仰頭懶洋洋看着,對他而言,周葉青和淩魏國的愛來的理所當然,太有安全感,倒有些無所謂,他搖頭,“不要,你跟他說我想要回家了。”

周婆無奈,将電話湊在耳邊,“小宗不接,他問是不是要接他回去?”

淩魏國嘴角一抹無奈,最近手頭上焦頭爛額一堆事兒,分*身乏力,“可能,還得過段時間。”

淩魏國的普惠饒有名氣,正是如火如荼擴張階段,哪曾想合作多年的固定營銷代理商豐華公司緊急宣布倒閉,自己被擺了一道,之前的幾千萬欠款打了水漂,連鎖反應導致線下資金鏈出現缺口。

他摸了下腦門,這些老人家又不懂,他只能說,“您讓小宗跟我聊兩句。”

周婆招手,淩宗才慢吞吞站起身。

電話那頭,周葉青走到陽臺邊上,雙手抱胸輕嘲的看向淩魏國,像是失望透頂,她說,“淩魏國,我們就這麽結束吧.......我不想跟你鬧了,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淩魏國回頭和周葉青目光一觸,捂住聽筒,眼神漆寒,帶着克制的怒怨,“你周葉青就是這麽不經事的女人,我們同甘共苦這麽多年,為什麽眼前這一關撐不過去?”他沉了口氣,一沉到底,“你只要再等等我兩年,我一定把一切都安排好,屬于你的都是你的!屬于兒子的都是兒子的!”

眼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好在這麽多年,周葉青歷練的足夠堅強,她說,“我不覺得眼前是關卡,我也不覺得你過不去,就是因為在你身邊太多年,我太了解你,你不會放手的,你會越來越成功我一點都不懷疑,你有一天新京首富我都一點不驚訝,”她哭着笑,“但是你是商人嘛,我幫不到你那麽遠,我到底為什麽想要離開你?因為不能跟你共患難?”周葉青擦去眼淚吼了聲,“我認識你淩魏國的時候你連個屁都不是!你一定要讓我說透嗎?一定要撕破臉皮嗎?我什麽都不想要,房子,錢,股票,存款,你都拿走!我只要我兒子!”

淩魏國覺得她簡直瘋了,沒再搭理她,只當她癡人說夢。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摩擦的兩聲。

接着是兒子軟糯的聲音,漫不經心與世無争的一句,“爸爸。”

淩魏國轉身,樓下是漫漫林蔭道,他情緒轉換之快,眨眼閑話家常,“兒子,想爸爸了沒?”

淩宗嘟哝着嘴巴,“沒有,你都不來看我。”

“爸爸最近比較忙。”

“你一直都忙,一點都不關心我和媽媽。”

淩魏國頭疼,他敷衍說,“怎麽會?你和媽媽就是我的命根子,不關心你們關心誰去?”

周葉青聞言冷哼一聲,沒戳破他的虛僞,回到屋裏,再次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

淩宗問,“爸爸,我什麽時候回去呀?你不是說接我回去嗎?”

“等我手頭的事情處理完了好嗎?給我點時間,你再等等。”

“那你什麽時候處理完了?”

“......”淩魏國轉移話題,“爸爸要賺錢啊,沒有錢的話,怎麽給你買玩具買變形金剛買模型是不是?”

淩宗擡頭想了下,“也對。”

他問,“媽媽呢?我想跟媽媽講電話。”

淩魏國嘆了口氣,轉身開了陽臺的落地窗,走了進去,開了擴音,遞給周葉青,警告她說,“喏,別讓兒子擔心。”

周葉青低着頭,動作生慢,她接過電話,擦掉眼淚,含含糊糊“喂”了一聲。

淩宗興高采烈,“媽媽呀。”

周葉青“嗯”了一聲,眼淚更洶湧了,她埋低了腦袋,哽咽的出不了聲,好久,說,“兒子,媽媽好愛你。”

只一句,就莫名其妙挂了電話,淩宗把話筒拿在手裏,愣了好一會兒,才讷讷說,“我還沒說要什麽玩具。”

傍晚,素巧還是把時安放了出來,因為明天周一,時安的作業......一言難盡。

剛一進門,淩宗雙手捧着下巴沉思的淩宗擡頭問她,“你愛你的爸爸媽媽嗎?”

時安不知所以,慢慢蹭到電風扇的位置,一邊吹風一邊說,“我剛剛聽到你打電話喽,”她有些不舍的望着他,“你是不是要回去新京了?”

淩宗沒作聲,時安目不轉睛略帶失落的看着他,“你真的要走了,又沒人跟我玩了。”

淩宗搖頭,重新問了一遍,“你愛你的爸爸媽媽嗎?”

時安答非所問,帶着竊喜雀躍起來,“你怎麽又不走了,一定是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

淩宗瞪了她一眼,“算了不跟你說了。”

時安拉住他,鄭重其事說,“你問我吧,我都認真回答你。”

時安瞳孔裏倒影的自己幹淨又清晰,淩宗深看一眼,握着她手,問,“你愛你的爸爸媽媽嗎?”

時安抱着作業本,語氣天真無邪,幾乎脫口而出,“我比較愛爸爸。”

淩宗好奇,“為什麽呀?”

時安嘟着小嘴,愁眉苦臉,“媽媽動不動就生氣,我考的好不好她都要生氣,”因為從來沒考好過.......“不吃飯也生氣,吃的太多也生氣,因為她說我已經很胖了,不疊被子也生氣,不掃地也生氣,一生氣就要打我,都是爸爸攔!着!的!”

的确很無理取鬧。

淩宗說,“你要真是撿回來的,你還回去嗎?”

時安搖頭,指着自己,“我只有一個媽媽,”她又指着正在門外抖軍大衣的中年婦女,五短身材,常年勞作臉上已經有了顯眼的皺紋,發質毛糙,長得也很粗犷,可,“她就是我媽媽。”

突然這麽煽情,淩宗都不習慣了,他說,“你剛才還說比較愛你爸爸。”

時安傻乎乎一笑,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她說,“我剛才只是在玩笑哦!”

☆、Chapter 12

素巧的一雙地在河西,離家不遠,全都種上了玉米,雖說是經濟作物長勢喜人,但是放眼望去,今年雨水充足幹晴适宜,各家各戶長得都還不錯,這就意味着,玉米賣不了好價錢。

素巧嘆了口氣,将收集起來的化肥大袋扔在空出的單雙田地上,然後鑽進了幹枯的玉米地裏,玉米比較毛糙,特別糊人,很容易其紅疹,夏日炎炎,素巧還是将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

熟能生巧,素巧撕開玉米的外層,再撥開玉米須,輕輕一掰,玉米落入手心,向左邊一扔扔進集中的空地裏,等所有玉米掰完,推個板車弄走曬幹。

重複的動作,從早上五點到十點,差不多得回去給時安弄個午飯。

素巧從玉米地裏出來,聽見在臨近兩塊地裏掰玉米的女人正閑話家常,她以為自己慣常一樣聽得一耳朵進一耳朵出,但是聽到後面,手上的動作鈍了下來,怯懦懦的跟着搭腔,“你們說的那個廠,在哪兒?”

時一民按時借了板車過來,車轱辘在犁地上嘎嘎作響,聲音由遠及近,停在了素巧跟前。

素巧手上拿着袖套,身上粘了不少玉米須,眯着小眼睛若有所思。

時一民走近,在她眼前揮了揮手,說,“想什麽呢?”

素巧回過神,望着他,欲言又止。

素巧沒回答,同在掰玉米的女人笑呵呵的越俎代庖,“你家素巧想着怎麽賺大錢呢。”

都是些婦道人家,時一民沒理,将化肥袋裏的玉米拱了拱,随後束口一卷,紮頭,悶哼一聲,擡到肩膀上,走了十幾步,扔在了板車上。

五大袋,板車的容量。

素巧還在天人交戰,時一民“嗨”了聲,“再不回去,小瓜子回來沒飯吃。”

素巧回神,嘴裏嘀咕着,“嗳,沒人給你們做飯也是不行。”

時一民眉頭一皺,都些什麽什麽。

中午到家,時安家門口鋪上了金燦燦的大玉米,她傲嬌的回頭,沖着淩宗說,“看,都是我家的大大大玉米。”

淩宗面無表情。

時安問他,“你喜不喜歡?你喜歡的話我可以送你一個。”

淩宗默默的回到自己家。

時安自顧自蹲在地上摸了一小會兒,玉米棒上沾着水珠,有些潮濕,還得再暴曬幾天才能入庫。

素巧和時一民各坐在餐桌的兩端的大板凳上,望着彼此傻乎乎的女兒,頭疼。

素巧吼了聲,“回來,你不知道天氣熱呀?”

時安站起身,扯着自己的書包背帶,慢悠悠的走進屋裏,然後無辜說,“屋裏也好熱的,都沒有風你看。”

時一民無可奈何的皺了下眉頭,看着素巧往返操勞的背影,先是将時安的小書包取下來挂在竹勾上,随後從廚房拿出吃飯的碗筷舀水沖洗一下放回餐桌。

時安爬到大椅上,伸手,素巧将米飯遞到她手邊。

時一民如是,拿到了碗筷。

桌上有一盤腌蘿蔔,一盤爆炒白菜,都沒什麽油水。

一家三口吃的無精打采。

過了會兒,周婆手上端了個盤子進來,笑呵呵的說,“正吃着吶。”

素巧客套的點點頭,站起身來,看見盤子裏的蒜炒臘肉。

周婆将盤子放下,笑着說,“炒多了,我和外孫吃不完,給你們盛一點。”

時安鬼鬼祟祟伸手要夾,素巧眼疾手快拍了下她手,她疼的“啧”了口氣,小手不情不願縮回去。

又一頓習以為常的寒暄,周婆返身回去,時家餐桌上變成了三盤菜,腌蘿蔔,爆炒白菜,蒜炒臘肉。

詭異的安靜,時安眼放精*光不時的瞄向帶肉的餐盤,素巧擦了下時安嘴角的哈喇子,心酸。

她望了眼自己老公,又看看自己女兒,還是要從女兒入手。

首先,夾了片肉放進女兒碗裏。

時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