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回頭,是淩宗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

怯生生的盯着臘肉,規矩的問,“媽媽,我能吃嗎?”

素巧一點頭,時安立馬扒拉在嘴裏,吃的津津有味餘味綿絕。

時一民搖頭,“就這點出息,”他将盤子裏的臘肉挑出來,全都擱進時安碗裏,說,“吃個飽。”

時安義不容辭。

時安扒拉着臘肉,嘴角油光奕奕,素巧湊到她面前,問,“好吃嗎?”

時一民看見時安連連點頭。

素巧引導,“今天穿了新衣服,有沒有人誇你好看呀?”

時安頓了下,仔細回想一天,好像沒有,“大家都穿的好看。”

素巧無奈,循循善誘,“以後每天都有肉吃好不好?”

時安眸子一亮,“好啊好啊,我還要吃棒棒糖要吃辣條還有蘋果還有香蕉還有梨子還有泡面還有可口可樂還有哇哈哈——”

素巧捂住她嘴,“消停會兒,說慢點。”

時安雀躍的點頭,待素巧放手,她誇張的攤開手說,“我要吃好多好吃的,還要和淩宗家一樣大的電風扇還有電話還有好多好多玩具。”

素巧很欣慰,摸了摸時安的腦袋,一秒變臉,厲聲問,“是不是要的太多了,當做夢呢?”

時安“噢”了聲,“我只是在開玩笑嘛。”

孩子不說話了,大人就格外的安靜,素巧讨好的看向時一民,說,“又不是我一個人去,會計老婆都說過去看看,現在正在招人,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時一民老派男人,因頑固而為難,“從來男主外女主內,哪有讓女人抛頭露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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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巧哈哈大笑,“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都改革開放十幾年了,□□說,女人也能頂半邊天不是?”

時一民點頭,“哎”了一聲,“工廠裏都是男人幹的活——”

素巧頂了回去,“吃苦怕什麽,我生下來就知道自己不是來享福的,”她看了眼吃的滿嘴油的小時安,眸色深了些許,繼續補充說,“一個月60塊錢工資,”90年,時一民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才80塊出頭,“如果順利的話,能補貼不少家用。”

她問時安,“是不是?”

時安正甜美的砸吧嘴,對錢絲毫沒概念,搖頭說,“我不知道的。”

之後的幾天,招工的事情傳十傳百沸沸揚揚,新鎮家家戶戶的适齡女人躍躍欲試,鎮頭村尾的老少爺們議論不止。

因為一直都是小農經濟,頂多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嘗試過集體化勞作,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的,沒曾想過十幾年後還有天上掉餡餅的工廠勞作,前車之鑒,關系到百姓福祉,鎮裏決定出面去探探真僞。

輿論一宣傳,競争趨于白熱化,素巧趕緊報名,跟在鎮領導後面瞧一眼。

媽媽不在家,時安沒飯吃。

周婆催着淩宗,淩宗便跨着門檻出來,問,“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時安坐在門檻上,搓着小腳丫,神神秘秘的搖頭說,“不要,爸爸去買了方便面,好好吃的。”

過了一會兒,時安手上揣着方便面興沖沖的跑到周婆家,周婆家來了裝點工,正在鬧哄哄的安裝着電視機。

時安看不懂,跑到了卧室,看見淩宗将玻璃彈*珠一股腦倒在床上。

時安眼尖,潦草一數,至少有一百多個,換算成人民幣,時安驚嘆,“好多錢啊。”

淩宗瞥了她一眼,說,“都給你要不要?”

時安奇怪,“為什麽?”

能為什麽,淩宗聳肩,“不想玩了。”

時安“哦”了一聲,看見淩宗倒在床上,嘴裏喃喃說,“我想回家。”

時安也爬到床上,“這裏就是你的家。”

淩宗搖頭,眸光瞟向天空,“不是這裏,是新京。”

......時安蹭到他邊上,稚嫩的小手上傳出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她不解,“你為什麽想要回家,這裏不好玩嗎?”

好玩嗎?泥巴土地向日葵??

淩宗翻了個身,用枕頭遮住腦袋,日複一日,“太無聊了,”他嗚咽了聲,百無聊賴說,“這裏一點都沒意思,玩具都買不到。”

時安“哦”了聲,聚精會神的扯開方便面袋,一邊說,“你不用想家,因為你爸媽會接你回去的。”

淩宗生無可戀的“嗯”了聲。

安靜了兩秒鐘,時安從袋子裏掏出了調料包,在斜口處扯開,小心翼翼的倒在手心,舔了一口,世界頓時五彩缤紛。

時安喊,“淩宗?”

淩宗悶悶應了聲。

時安又喊,“淩宗,你看看我。”

淩宗将頭頂的枕頭扔在一邊,剛一側臉,時安肉嘟嘟的小手抻過來,上面髒兮兮附着調料粉。

時安手舞足蹈說,“你嘗嘗,好好吃,好好吃!”

看起來好髒,淩宗嫌棄,“你個笨蛋!”

時安眉開眼笑湊近他,“你吃吃看嘛。”

淩宗遲疑。

“喏!”時安伸手放在他嘴邊。

他一時好奇心盛,微擡頭,舔了一口。

重味,太鮮,齁人。

時安的眼睛與他只有咫尺距離,她笑眯眯,标準的兩個小酒窩,呢喃問,“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呀?”

淩宗猶豫了下,勉強點頭。

下午電視終于安裝好,聲音調到最大,紅色開關一按,驟然流溢出的亢奮音樂吓了周婆一大跳。

腳步邁得多輕捷

露出偵探家的精明

虎視耽耽察敵情

留下威武矯健的身影

你磨快了尖利的爪到處巡行

你給我們帶來了生活安寧

啊哈啊黑貓警長

啊哈啊黑貓警長

☆、Chapter 13

時安縮在小板凳上,一邊嘴巴裏磨着方便面,一邊看着電視,一邊吹着電風扇,此生最悠閑,悠閑到黑貓警長第五集,周婆家跳閘停電了......

“啊哦,”烏漆麻黑,時安說,“怎麽辦法?”

鎮*會計負責聯系工*廠參觀事項,他也是頭一次,沒有經驗,打電話過去的時候語氣畏畏縮縮,與其相反,工*廠那端的接話員例行公事的予以回複,并快速的安排了接車時間和參觀流程。

客車,空調,浩浩蕩蕩五十多人,開在熟悉的堤壩上,一往無前。

高聳又密集的樹林以模糊的影像後退,倒是有一種恍惚的陌生感。

能詢問情況的只有前座的司機和接待員,鎮*領導故意咳嗽了幾聲,擺着不成熟的官*腔試探問,“你們鍍鋅廠,之前怎麽都沒聽說過?”

接待員臉上挂着疏離的微笑,禮貌說,“這是省*發*改*委立的項,年前也在新鎮劉書*記履職的時候也報備過。”

他補充說,“我們年前建廠,目前是新京最大的熱鍍*鋅企業,服務于新京各項基礎設施的建設需要,公司現有員工100多名,主要都是從新京引進的專業熱鍍*鋅技術人員,管理人員10名,生産車間占地5000餘平米,擁有各式先進的熱鍍*鋅生産機械設備與檢測設備,到時候我會詳細給個各位介紹。”

“你們主要生産什麽?”

“普惠的熱鍍*鋅可以承接各類大型鋼結構件、鐵塔件、各種角鋼、管材、扁鐵、圓槽鋼、C形鋼、高速公路護欄、交通标志杆、電力金具、瑪鋼件、标準件等一切戶外鋼鐵件的熱鍍鋅表面防腐處理,全年熱鍍鋅加工能力在20000噸以上。”

專業的數字和術語尤其能鍛造距離和敬畏,鎮領導聽得咂舌,粗眉一揚,又尴尬的咳嗽了聲,不再說話。

素巧初生牛犢不怕虎,不識眼色扶着前座的靠背弓着身子,大大咧咧就問,“聽說你們廠子要招400多個人呀?”

那人點頭,“我們的技術人員招聘主要還是從新京來人,新鎮是新京的發展銜接重鎮,我們只是跟着歷史的車輪走,招聘的這400人,主要是安排到各個車間,沒有硬性的技術要求,招聘之後會有一個月的培訓時間,所以您不用擔心适應問題。”

素巧意味深長的“噢”了聲,“60塊錢一個月?”

接待員不置可否,善意提醒,“可能還要再多一點。”

素巧疑惑,“怎麽這麽多?”

黑暗裏沉默了幾秒,淩宗看向時安的方向,方便面袋子依舊锲而不舍沙沙作響傳入耳膜,這都一下午了,淩宗頭疼問,“你準備要什麽時候吃完?”

時安正悠哉的360度舔手,沒時間回答。

周婆剛去找電工,可是電工兒子今天大婚,他喝的一醉不醒,今晚來電是不可能了。

周婆開着電筒,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惆悵說,“這晚上黑不隆冬的,熱水器裏也沒熱水呀。”

電風扇罷工,淩宗蒸的一身汗,周婆想了下,踱步到隔壁,和時一民打了聲招呼,準備去他家燒點水,今晚湊合着,讓外孫洗洗先睡。

孩子們眼裏的龐然怪物卻湧動着大人們的荷爾蒙,像一場壯觀的宏大敘事,給寂靜的小鎮帶來陽光明媚的春天。

五十個人下了車,擡頭往上看,在圓柱形廠外呆立好幾分鐘,啞然無聲。

接待員做了個請的動作,指引說,“這邊。”

素巧從小生活在山青水綠中,對異味尤為靈敏,甫一進廠,在散發着幽幽冷光的巨大機器前捂住了鼻子,鋒利又規律的機器晝夜不止,發出金屬摩擦的細小聲響,人的高度不及它十分之一,昂首震撼。

接待員突然咳嗽起來,但很快平複。

接着,他給參觀者繼續解說,“這裏是入口段,入口段的操作是要在保證作業線不停止作業的條件下将原板帶鋼連續地送入熱*鍍鋅機組。入口開卷設備為雙套布置,在生産中,一臺生産而另一臺則處于準備狀态。”

五十個人,順從的跟随着接待員的節奏往前走,“廠裏有三個車間,入口段工藝段和出口段,現階段出口段缺人,主要是做一些收尾工作。”

鎮領導點點頭表示理解,接待員指着開卷機講解流程,“這有标識,是1#開卷機,它運行的時候,2#開卷機必須要上好鋼卷,并用入口雙層剪剪切去超厚的頭部,做好焊接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兩臺開卷機交替作用,輪換準備,不致于因帶鋼供應不上而引起整個鍍鋅機組降速或停機。這些操作,必須在儲存于入□□套內的帶鋼沒有用完的時間內進行。焊接前,入口段加速,已超出工藝段速度的前提下使活套達到滿套狀态。此外,活套內必須保持适當的張力。還要檢查原板的表面狀态,當發現原板缺陷時,要采取相應的處理措施。”

一直往前走,嗆鼻的異味漸濃,素巧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看見這邊的員工,各個都戴着口罩。

一個車間潦草的逛了十多分鐘,接待人簡單的給他們介紹了工藝段的操作要領和安全事項,最後來到了出口段。

刺激的異味濃郁,同來參觀的女人們議論紛紛,在一片蒸騰的粉塵與泛黃煙霧中,素巧面色蒼白,胸口湧出嘔意。

接待人瞥向并不躁動的人群,眉眼微低,從員工手裏拿來口罩,熱情的分發給同行的幾十人,輕描淡寫說,“因為處理材料的需要,這邊的味道可能會重一點,真正工作的時候我們會給員工帶上防化服,所以不用擔心。”

對吃不飽的人來說,這些都無關緊要,鎮*領導釋然的笑了兩聲,說,“這都沒關系,人偉大領*袖*毛*主*席都說,煙囪是先進生産*力的代表,要把它推向整個中國不是?”

人群戴着口罩悶聲大笑,接待員繞過他們,将最後的防護遞向素巧。

淩宗百無聊賴的蹲坐在土竈口看火,鍋底刺啦的火光搖曳在臉上,帶着撲面而來的熱度,不一會兒就汗流浃背。

淩宗将火鉗伸進鍋口撥拉一下,微塵四濺,撲騰的一臉灰。

與此同時,時安在廚房門口,玩的歡脫,邊玩邊哼,“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帶它去趕集,啊啊啊黑貓警長!”點到即止,沒有後續,就又要重複一遍,“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帶它去——啊啊啊黑貓警長!”

淩宗朝門口看了一眼,嫌她吵,痛快的喊了聲,“小瓜子。”

時安聞言趴着門欄往裏探,“哎呀”了聲,問,“怎麽了?”

淩宗高冷低眉,“沒柴了。”

時安指着竈臺邊上鼓鼓的柴堆,“不是還有那麽多嘛。”

淩宗冷着臉,“我不會弄。”

“好吧。”時安走進來,将剛破殼的小鴨子擱在一邊,踮起腳尖,慢悠悠的打開鍋蓋,熱浪轟的襲來,凝結成了翻滾的水珠。

“好熱呀。”時安落下腳尖,看向淩宗,驟然哈哈大笑,“你臉上好黑!”

淩宗沒回應她就要重複一遍,“你臉上好黑!”

淩宗冷着臉,“我聽到了!”

時安年紀小,動作慢吞吞,她蹲在他腳跟邊上,小鴨子蹲在時安腳邊上,時安熱忱指導說,“柴火就在廚房後面,靠近你的這個位置。”

淩宗目瞪口呆,她伸出小食指,“喃,隔了一堵牆,在那邊!”語氣輕飄飄,“我就不幫你了哦。”

時安專心致志逗着小鴨子,五分鐘後,她問,“你怎麽都不去?”

淩宗看向鍋口,說,“水差不多好了。”

時安納悶,“你怎麽知道?”

淩宗抿唇,耐心說,“你聽,有咕隆咕隆冒泡的聲音。”

Get了新知識,淩宗一低頭,就是時安的招牌傻笑,輕柔的兩個酒窩,淺淺的彎眉,和澄澈的眼睛。

倒是時安先撥弄淩宗的長睫毛,她笑眯眯的說,“我去哪裏小鴨子就去哪裏?”

淩宗不相信。

時安說,“真的,”她站起身來走兩步,“你看!”

淩宗抻頭用火鉗撥弄着火焰,過了會兒,時安又走到他邊上,“你看,小黃鴨。”

淩宗勉為其難看了一眼。

水開了,熱氣騰騰。

周婆走進來,商量說,“小宗,今晚就在小瓜子家洗澡,回去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

淩宗小眉頭一挑,擔憂自己被看光了。

周婆哈哈樂了,“沒事,我回去拿兩個盆過來,就在小房間裏,你自己關門。”

淩宗點了點頭。

周婆出去,時安問,“我可以看着你洗嗎?”

......那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

受驚過度的淩宗還是見過世面的,他小聲,正兒八經教育她,“我媽媽跟我說,女孩子和男孩子,的身體,穿了衣服的地方,都不能給別人看見!”

“媽媽也不可以嗎?”

這題超綱,淩宗思考了一會兒,只能說,“男孩子都不可以!”

閑聊的功夫,周婆拿着一個紅色少女風的臉盆進來,打開鍋蓋,舀了兩瓢炙熱的開水進去。

盆子放在竈臺上,周婆拍着腦袋“呀”了聲,“毛巾和衣服沒拿?”

她警告兩個小朋友,“不要碰這個,”說着她将臉盆放在稍寬大平穩的區域,“我就回來。”

........三分鐘後,時安指着那個盆子說,“我能把它端下來哦。”

耳邊是柴火炸裂的聲音,淩宗敷衍的“嗯”了聲,搖了搖頭,“我不相信。”

時安站起身來,說幹就幹,墊腳——擡手——騰空——

驚覺盆沿翻滾的熱度超過自己的負荷,時安的小臉迅速漲紅,指尖搖搖欲墜,盆裏跳出一顆調皮的水滴,滴在稚嫩的手肘位置,吱的一聲。

淩宗沒看見她的表情,如往常說,“你小心點,”小鴨子如影随形前掌一步後掌一步踱到她腳邊,發出“嘎嘎嘎”清脆憐惜的叫聲,淩宗提醒,“它在你腳邊,落腳不要踩到了哦。”

時安考驗着五歲小女孩的極限熱度和重量,說到小黃鴨,她潛意識裏關切的低頭一看,腳板落地滑到濕漉漉的柴木一滾,噼裏啪啦稀裏嘩啦咚!咚!咚!——

☆、Chapter 14

為了避免滾水燙到鴨子,時安就全招呼到了自己身上,在經歷了一陣孩子的鬼哭狼嚎和大人的手忙腳亂後,時安就近在小診所治療。

素巧回程的時候本來就低落,聽到時安受傷,更如同晴天大霹靂,因為不清楚情況,基本一路快跑到診所,一看見時安,站在門口眼淚飛濺止不住的數落,“哪個讓你端熱水的,你現在好大本事了啊,明天是不是就長翅膀飛了!”

時安原本平靜了,這頓兇神惡煞的謾罵下來,又驚吓過度嗷嗷大哭。

周婆知道素巧意有所指,畢竟心頭肉,燙到肯定心疼的,就硬着頭皮解釋,也的确自己做的不周到,“都是我個不好,家裏停電,就想着去你家裏燒點水......哎,應該擱老遠一點的。”

素巧的手指短小粗糙,擦了下眼淚望着時安,吼道,“還疼不疼啊!以後還長不長記性了!”

時安還在哭,素巧就揪着她的小臉罵,“哭哭哭就知道哭,一點出息都沒有,”她怒沖,“我的話都耳旁風了,讓你做事小心一點小心一點,這下好了吧!”

淩宗一直安靜的等在角落裏,不知道什麽叫做刀子嘴豆腐心,現下實在看不過去,就從大人的縫隙裏擠到時安身邊,雙手堵住了她的小耳朵。

他小聲問她,“疼不疼?”

時安淚眼如花,委屈巴巴的點了點頭。

診所的赤腳醫生看慣了鎮裏婦女們的大呼小叫,就像一個程序一樣,以此來表達自己的傷感和關切。

醫生用冷水給時安沖洗了十分鐘,燙傷處依舊紅腫,隔着衣服能看見若有若無的水泡。

醫生說,“我看你的褲子能不能脫下來啊。”

時安立馬兩手緊緊護住自己的褲子,鄭重其事的皺着眉頭,帶着哭腔說,“不能給大人看的。”

真是有樣學樣學以致用,淩宗湊近她的耳朵,深層補充說,“醫生治病可以看。”

時安淚光婆娑的望了淩宗一眼,像是驗證這個知識點的正确與否,數秒後,将手放開。

醫生伸手,小心翼翼由下而上扯着褲擺,嘗試幾次後,就事論事,“衣服粘得太緊,不能強行去除,怕來個二次損傷呀。”

這就算比較嚴重了。

淩宗握着她的小手,朝着她受傷的地方吹了吹,說,“不要害怕啊。”

話還沒說完整,時安的小嘴又癟了。

淩宗湊近她,兩張小臉在彼此的純粹的眸子裏逐漸放大,直到嘴唇不經意間輕輕碰觸,小淩宗停了下,又驟然往後一靠,故意逗她哈哈笑。

時安在診所住了三天,素巧在這三天狠下決心做了決定。

時一民還是擔心,“不是說那裏味道嗆死人了,你鼻子那麽細,好适合去嗎?”

素巧趁着這三天在家将家裏前前後後整頓了一遍,将棉被從外面抱回來,路過時一民的時候說,“都是為了搞錢,哪裏還有為你量身定制的?”

她嘆了口氣,“這次瓜子燙到了,要不是周婆有點良心主動給藥費,住的這三天這藥費這錢我們哪裏來搞?”她停頓了下,“這錢還是要搞,我們都老不小快四十了,有上頓沒下頓以後難道要小瓜子一個人來養,也不現實!”

素巧将棉被抱進櫃子裏鎖起來,說,“時安是老天爺給我們的禮物,”她蹲在地上站不起來,“以後她要是有出息,我們不能拖她的後腿,如果她讀書讀得好,那學費我們總要給的起吧。”

這就誇張了,“我家瓜子那腦子——”

素巧“哎哎哎”了三聲搖搖頭,目光平定的望向時一民,“我就不信這個邪,只要有錢我就能好好培養她成人,你看老錢家給女兒花了多少培訓班,人都是養出來的,未來怎麽樣誰說的定呢?”

可素巧沒有看到時安出人頭地那一天。

屋子外頭的雲層突然陰測測的,像是照應着素巧的那句天有不測人有旦夕。

雲層掉落的雨滴嘩啦啦滴答在翠綠的芭蕉葉上,又有雷聲饕餮,給盛夏帶來一陣清涼。

時一民說,“這個事情說定了嗎你進*廠?”

素巧又嘆了口氣,“四百多個名額,鎮裏有人看到這事情有利可圖就把名額都攬在手上,說的好聽給企業排憂解難,其實還不就想賺紅*包錢,”驟雨打窗,素巧起身關了起來,聲音也清晰了,“反正這個事我是知道的,他們要是不讓我進去我就跟他們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光腳的還是怕穿鞋的,為了給素巧拿到一份酸洗除鏽的工作,時一民特意疏絡*鎮*會計,交代了30塊錢和家裏的兩只大公雞。

家裏雞飛狗跳捉公雞,時安從床上爬下來,偷偷摸摸小跑到隔壁,因為聽說周婆家新近安裝了空調。

新鎮這樣的窮鄉僻壤,聽說有空調這個玩意兒,都得不遠萬裏過來膜拜一遍塗個新鮮。

至于能聊什麽,不就是站在空調對口處挨個吹個幾分鐘,然後感嘆,“真挺涼快。”

然後詞窮尴尬幾秒,說,“有錢就是好,這高科技。”

......

時安因為住診所,避免了人潮的高峰期,現在又是大晚上的,大堂裏也就只有兩三個奶奶在閑常唠嗑。

時安娴熟而禮貌的問了兩聲奶奶好。

将欲走,角落裏的奶奶喚了聲,“小瓜子,還有我這個奶奶你還沒叫呢。”

時安的小短腿停了下來,動作遲鈍,返身鞠躬,笑嘻嘻的喊了第三聲,“奶奶好。”

老奶奶眼睛渾濁,聽着卻倍高興,應準道,“好好好,玩兒去吧。”

時安開了小卧室的門,正對着淩宗的床頭,也有一個小型空調,冷風呼啦呼啦,聲音極小。

淩宗百無聊賴,倒置在床上,雙腳抵着牆面不停砥砺擡高,看見時安,他瞄了一眼,也沒作聲。

時安小心翼翼将房門關上,隔絕了大堂裏的聲音,然後脫了鞋上床,模仿着淩宗,身體倒立,摔了一下,重新倒立,再摔一下,于是她就着摔在原地的姿勢笑盈盈的靠近淩宗,一張笑臉越靠越近,細到看見她額頭的絨毛,逆着梨形燈的昏暗光線,金燦燦的。

時安笑的肆意,嫣紅的小嘴上挂着通透的口水,眼看口水就要落在自己臉上,淩宗的小手顫顫悠悠,一個沒經受,整個小身體哐當摔打在床,他潛意識的護住了時安的小腦袋,兩個小身體疊加,時安笑呵呵的串出腦袋。

她一直在笑。

淩宗看着她笑。

她笑的吱不出聲了,淩宗安靜的坐起身來,盤腿望着她,輕聲問,“你的腿還疼不疼了?”

時安詫異,搖了搖頭,“不疼了。”

淩宗歉疚的抿着小嘴,說,“對不起啊,我應該阻止你的。”

時安繼續搖頭,“沒事的沒事的,”她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慰他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不怕啊。”

“?”淩宗疑惑的挑起眉梢。

時安稚嫩的解釋說,“我爸爸就是這麽跟我說的,我腿疼的時候。”

淩宗若有所思,時安就着疊加的姿勢抱住他,小聲問,“你是不是不開心呀?”

換做淩宗搖頭,他擡手摸了下時安的小大腿,“是不是有疤痕呀?”

時安點頭,“好可愛的形狀。”

淩宗不可置信,時安脫口而出說,“我脫給你看!”

轉而,她又憂愁的皺着淺淺的眉毛,“不行,你是男生。”

這個生理知識點還是淩宗交給她的,頓了下,淩宗幹咳了聲,說,“沒事,我可以看。”

時安拽住小褲拐納悶說,“你又不是醫生?”

淩宗平淡說,“不是醫生也能看。”

換成時安,“?”

淩宗眼睛發亮,想出了好點子說,有些緊張,試探着開口說,“我假裝是爸爸,你假裝媽媽,這樣我就能看了,好不好?”

沒有遲疑,沒有惶惑,時安即時發出一連串“鵝鵝鵝”般捧場的傻笑......讓淩宗覺得自己的小決定不夠明智。

淩宗盤腿,閑垮的坐在床上,時安一只小手扶着他,另外一只小手扯着褲沿,小腳丫踩着不斷下降的褲腿。

踩了一下,又踩了一下,動作慢吞吞,先露出了粉紅色的小內內。

淩宗急忙捂住眼睛,又慢慢放了下來。

時安常年穿着長褲,沒有替換,兩條小腿難得見到天日,未曾日曬雨淋,散發着乳白色瓷實的光澤。

褲子放在一邊,時安坐在他邊上,弓起一條腿,指着內側逐漸穩定的小疤痕說,“像不像一個字?”

象牙白的觸感,突兀的斑駁感,淩宗伸手觸摸了一下。

時安問,“像不像?像不像?”

淩宗愣了一下,問,“像什麽?”

時安點着腦袋,“像一個字!”

時安和淩宗的角度是正反向,時安看見的,淩宗看不見,他只能敷衍,“你說像就像吧。”

窗外素巧在喊,“好你個小瓜子,胳膊肘往外拐,我才幾分鐘沒看見你你就往小淩宗家跑啊!”

吓得一哆嗦,時安和淩宗囫囵着被子遮住了自己。

烏漆麻黑,淩宗摩挲着給時安找到了褲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套上去。

新鮮出爐的空調,兩小孩都汗涔涔的。

被子掀開,啊哦,褲子穿反了。

周婆就是在兩孩子玩瘋了的時候進來,她在門口觀望了會兒,問的漫不經心,“小瓜子的褲子怎麽穿反了?”

時安從淩宗的脊背上翻下來,口齒不清說,“我剛才脫下來又穿上去,”她兩小手一攤,“就穿反了。”

周婆看了淩宗一眼,青梅竹馬兩小孩根本沒把這事心上。

周婆笑着搖搖頭,拍了下時安的小腦袋瓜,說,“不能啊,以後可誰面前都不能脫褲子知不知道?”

這個知識點時安已經get了,她說,“我知道了。”

周婆欣慰,她問時安,“是不是喜歡淩宗呀?”

時安大方的點頭。

老小孩,老小孩,盡問一些不着調的,她追問,“以後要不要給淩宗做老婆呀?”

淩宗翻了個跟頭蹦跶到大床上,頓了會兒,看見時安傻乎乎的笑了,輕輕的,點了點頭,動作幅度之小,微不可見。

☆、Chapter 15

小黃鴨長得肥肥嫩嫩,人見人愛,被素巧煮了炖鴨湯,味道鮮美,時安一邊哭一邊下嘴。

素巧的工作并不輕松,一個月放假三天,平時住在宿舍,家事無法料理,時安雖小,但開始負擔一定的勞作。但好處也是有的,吃的喝的較以往豐盛,有些眼饞已久的零食,素巧狠狠心也能下手批發擱在家裏,但人就是這樣,吃飽餍足,就不覺得珍貴。

暑假如約而至,下學期,時安就是一年級生,想想都覺得驕傲,竟然沒被留級。

準一年級生和淩宗一起,在蘆葦叢生的水溝邊上制作簡易的魚竿,長棍,絲線,魚鈎都已配備。

淩宗示意她,“沒有魚餌?”

時安雙手扶膝蹲在他邊上,擡頭望他一眼,困惑說,“怎麽個辦法?”

淩宗故意望向不遠處大年級的孩子,掰開石頭,伸手翻撥攪*動粘腥的泥土,眼疾手快揪住扭動的黑黢黢的蚯蚓,激奮的大呼小叫。

淩宗問,“看到了沒?”

時安點頭。

一分鐘後,時安還是沒有動作。

淩宗又暗示,“看到了沒有?”

時安攤手,“看到了,”并予以點評,“好惡心的。”

淩宗翻了個白眼,将蘆葦竿放在她手裏,交代說,“你不要亂跑,我很快回來,”時安點頭,淩宗還是不放心,“尤其不能去水邊,不然會掉下去。”

時安繼續點頭,神經兮兮的說,“我知道,河裏有水鬼,會把人拉下去。”

淩宗聳眉。

淩宗沒有跑出多遠,撿了片樹葉,撥開食指,翻找泥土,半天,日薄西山,終于逮到了一個糾葛在一起的肥碩的大蚯蚓。

果然會興高采烈。

淩宗捉着蚯蚓帶回去,時安正坐在地上打瞌睡。

淩宗推她幾下,她睡眼惺忪睜開眼睛,小聲抱怨說,“是不是好慢?”

淩宗瞪她一眼,數落說,“你做事沒有耐心。”

時安想要反駁,但是他說的好像也不錯。

兩個小人,兩個小板凳。

淩宗完全忘記了潔癖或者嫌棄,直接上手,将蚯蚓套在魚鈎上,然後模仿邊上的高年級生抛空,丢下去,額,勾住了蘆葦。

淩宗只能将魚線扯回來,再抛,好了很多。

兩小孩一動不動,高年級生的水桶裏,同一時間,繼二連三四五六七......

龍蝦接連不絕。

時安說,“我們都沒有龍蝦,”她看了看隔壁,“要不要回去了?”

淩宗沒作聲,默默的找尋水草充足的位置,挪過去。

時安也跟着挪過去。

時安想要說話,淩宗“噓”了一聲,握着她的小手說,“安靜!”

這個季節恰好,蜻蜓群繞,雜草叢生,還有綿延不絕的小河道上,冒尖的蘆葦旋開遞進,一邊與另一邊,與鎮上的視線,隔絕。

沒有時針滴滴答,過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時安聚精會神,看見魚鈎的方位動了動,冒着短小急促的泡泡。

時安興奮,“有東西有東西!”

淩宗登時魚竿往上一甩,一個紅豔豔的大龍蝦,在張牙舞爪。

時安激動的歡呼鼓掌,邊上的高年級生清冷的視線淡淡撇過來,簡直不知所以,他們晃了晃自己的水桶,龍蝦乒乓作響,語氣似不屑和輕嘲,“叫什麽叫,吵死了。”

時安毛糙性格,再加上對方人多勢衆,只能假裝沒聽見。

淩宗小心翼翼将龍蝦遞到時安手裏,“不能捉它的小腳丫,會戳到你。”

時安玩的很開心,一直彎腰,沒撿起它,看着它橫沖直撞,盲目卻執着。

淩宗指引着問,“是不是很大?”

時安點頭。

淩宗說,“比他們的都大?”

時安将龍蝦捉在手上,繼續點頭。

過了會兒,若有所悟,舉起大龍蝦,朝着高年級生大聲回嘴,“你們看,我們的一個好大,你們的太小。”

那邊直接噓聲。

時安不再計較,伸手,不動聲色的拽住了淩宗的衣擺,她看見他笑了,大搖大擺,很開心。

一行轎車在堤壩上分道,轎車的流線舒暢光澤,流溢着白日追光,噴*薄着純性能的聲浪,像老虎的嘶吼,暗沉低調。

天色漸晚,小胖子跑到田埂處的小水溝,找到淩宗,籠嘴大喊,“你爸爸來看你了!”

兩小家夥沒聽見,小胖子走近了一點,站在橋上,吼,“淩宗,你爸爸來看你了,叫你回家。”

終于聽見了,他看見淩宗微微皺眉,并不覺得歡喜,只尋常的在時安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麽,然後朝着小胖子走過來。

高檔轎車,中山裝,挺拔身材,冰冷的眼神,泰山壓頂的氣勢,對于沒見過世面的小胖來說,宛如天神,天神的司機讓他跑腿,他都自覺牛逼閃閃。

淩宗走到他邊上,小胖子說,“你爸爸好帥!”

淩宗同樣冷淡,“嗯”了一聲。

不出所料,淩魏國只是路過,好久沒見到自己兒子,自覺生分不少,他将兒子抱在懷裏,左看右看,很不滿意,小臉髒兮兮的,再待下去,他堂堂淩魏國的兒子保不齊變成土生土長鄉下人。

淩宗從他的懷抱裏掙下來,他還太小,仰頭望他,“媽媽呢?”

淩魏國搖搖頭,“媽媽出差去了,很快就接你回去。”

淩宗将信将疑,“ You promise ?”

淩魏國點頭。

想到離開,竟然有一絲不舍,但是人生漫長,小小年紀流連的地方,遇見的人事,恐怕很快忘記。

一個人的一生能遇見多少人來着,言之過客匆匆,白駒過隙。

小胖子站在牆角,眼巴巴的望着屋裏,卻撞見淩魏國冰冷的眼神,大人的眼神,□□裸的,寫着嫌棄。

司機領悟,拿給他不少零食糖果,禮貌的催促他出門。

小胖子光光拿到糖果都欣喜不已,上面的文字不是中文,包裝精致,是他從未見過的高檔牌子。

他站在門外,咂摸嘴,拎了好幾遍,不舍得吃。

淩魏國再次抱起淩宗,走到周婆邊上,竟然有些局促。

周婆也有點緊張,畢竟第一次見他。

她坐在小板凳上,動作迅速,剝着黃豆,問,“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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