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回頭,是淩宗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
晚留下來吃飯?”
淩魏國面露為難,周婆釋懷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說,粗茶淡飯,肯定不給味。”
司機站的紋絲不動,卻趕忙解釋,“我們魏總晚上還要去臨市開個招商座談,提前一個月預約了,這個時候遲到,影響不大好,”他小聲補充,“有媒體在。”
周婆哼了聲,一直低着頭,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她說,“那你大老遠過來,只是為了見一眼淩宗?”
淩宗擡眸,在淩魏國懷裏望了他一眼,聽見他聲音難得謙卑,“快半年沒見兒子,自然是想念,我這趟過來,”他有點猶豫,“還是有事求于您。”
周婆“嗯”了一聲,淩魏國想着措辭,“葉青跟我鬧脾氣——”
“這個我勸不了,”周婆擡頭,清冷的看他一眼,“我女兒從小就是倔強性子,想來你們處了這麽多年,應該也知道。”
兩人同是沉默,過了會兒,周婆平淡問他,“你們是不是已經走不下去了?”
淩魏國心下一凜,面色陰冷下來。
周婆站起身來,去到廚房反複清洗杯子,拿出來,禮節性泡茶。
好久,時鐘滴滴答答,淩魏國望着眼前同樣固執的老奶奶,說,“我來主要不是為了這個,”他握着淩宗的小手,說,“我希望您也能搬到新京,葉青攢錢給您買了一套房子,新京最好的地段,生活便捷,娛樂設施齊全。”
周婆輕聲說,“我個老不死的,在鄉下住慣了,不适應,更何況,我過去,能做什麽?”
淩魏國聲音低沉幾分,“您過去,葉青心裏會舒坦一點。”
周婆無動于衷,淩魏國又說,“葉青不放心把孩子交到任何人手裏,您在新京,您的女兒,也能有所依傍不是?”
周婆低垂着眼簾,不動聲色,卻還是輕輕喘了口氣。
淩魏國做事雷厲風行,和兒子告別後就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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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淩宗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但是想不起來,玩了一天,他有點累,心事重重。
周婆安慰他,“快了,你爸你媽就要接你回去了。”
淩宗大被過頭,一動不動。
他們都以為他聽不懂,大人們之間的言外之意。
閉上眼睛,想睡一覺,但是不是真的落下了什麽或者忘記了什麽?
是什麽呢?
不管了,淩宗很快入眠。
睡了一覺,做了一個短促的夢,會飛,彈跳幾步,視野開闊,以前從未在意過的角落,在夢境裏,也繪聲繪色。
停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有一個不茍言笑的小夥伴,年紀比自己大,低頭正在玩積木。
淩宗給他打招呼,他沒有擡頭。
積木變成恢弘的宮殿。
鼻尖流溢着青椒炒肉的味道。
淩宗蠻橫說,“這個宮殿是我的。”
夢境開始詭異的扭曲,對面的男孩子擡頭,面目不清,将宮殿抱在懷裏。
夢裏的小淩宗開始無理取鬧,周葉青随意切入,拖着淩宗,勸誡他,“不是你的東西,還給別人。”
小淩宗不肯,聲嘶力竭,揪住對面小男孩的衣領,明明想把他抱在懷裏,但是衣服與靈魂撕扯,拉開了他的皮囊,內裏,血肉模糊。
兩顆眼珠子,直勾勾望着自己。
是噩夢,身後的葉青也在融化。
淩宗夢中驚坐起,一腦門的汗。
淩宗擡頭看時鐘,睡了半個小時。
天已經黑了。
忘記什麽了呢?
狂風肆意淩虐,晚上一定會下雨。
好像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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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忘記什麽了呢?
狂風肆意淩虐,晚上一定會下雨。
好像很重要。
周婆進來,問,“下午有沒有釣到龍蝦?”
龍蝦?
時一民剛好下工回來,外套搭在肩膀上,敲了下周婆家的房門,問,“瓜子在不在?”
周婆剛想回答不在,淩宗猝然搶先,“我知道她在哪裏!我去帶她回來!”
時一民愣了下,擡了下胳膊,“哦那好,謝謝你。”
淩宗雙腳撩起拖鞋,話還沒說完,就從他胳肢窩下面竄了出去。小身影,逆風疾走狂奔,枝頭的落葉撒了一地,轉彎,不見了。
并不遠,一刻鐘能走到的路程,風吹得蘆葦叢嘩啦作響,枝葉傾斜,黑乎乎的朝向一邊。
淩宗走到橋頭,腳步減慢,隐隐灼灼,看見時安盤腿坐在地上,小手認真的竄着小蚯蚓,往溝裏一扔,然後極其平靜在等。
淩宗打開手電筒靠近她,天地間渾然白晝,時安瞄見,開始刺眼,然後立馬站起身來大呼小叫,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疊音,淩宗聽見她喊,“你終于回來啦!”
他不自覺加快腳步走到她邊上,發現多了一個白色的桶。
他“嗯”了聲,微不可聞的喘着氣,問,“天都這麽黑了,你怎麽都不回家?”
“啊?”時安不經意說,“你不是讓我在等你嗎?”
“你要等我多久?”
時安理所當然說,“等到你來呀!”
其實等了三個小時,淩宗有些感動,感動不過一秒鐘,時安補充說,“你看,這個桶破破的,”那些高年級的小朋友,“他們都不要了,裏面有好多龍蝦,我也釣了好多,一個人都搬不動。”
淩宗有不祥的預感,“所以呢?”
“我等你啊。”
“等我幹什麽?”
時安拿過他的手電,依舊笑的天真無邪,“等你搬呀,你是男孩子,我不是。”
“......”
狹窄的田埂,一束光,小時安走在前面,叼着狗尾巴草哼着啊啊啊黑貓警長,淩宗跟在後面,雙手吃力的提着小水桶,一前一後,坑坑窪窪。
她太悠閑,淩宗說,“小瓜子,你還要看嗎?”
時安點點頭,“我才看到第五集。”
很好,淩宗清涼的勾唇,輕飄飄的告訴她一個殘忍的事實,“黑貓警長總共就五集。”
時安聞言一個側滑摔倒在地,她慢吞吞爬起來,拍屁股轉身叉腰一氣呵成。
她還是不相信,心情忐忑,沉寂了一會兒,突然像小老虎一般張牙舞爪,“你騙人,明明寫了請看下集。”
淩宗輕松的聳聳肩,吹着口哨,“真的只有五集哦。”
時安堵住小耳朵,“你憋說話啦!”
黑貓警長只有五集,算是生活給時安的一個小挫折,畢竟是她人生的啓蒙動畫,比起之後的大鬧天宮葫蘆娃哪吒什麽的,印象尤為深刻。
而那之後不久,淩宗多次給她預告自己即将離開新鎮的消息。
離別,一個新鮮的詞彙,時安沒有遇見過,她小小年紀,一直生活在新鎮的偏隅之地,生活半徑不過幾公裏,偶爾上老街買東西,也得逢年過節。
于是離別匆忙,預告了太多次,時安有些不耐煩了,每次看見淩宗,她笑眯眯說的第一句都是,“你怎麽還沒走啊?”
淩宗黑臉,面子上有些拉不下去,好像自己死攪蠻纏硬留下的樣子,他狠狠說,“我會走的,你不要催我,我媽媽有事拖延了。”
時安“哦”了聲,雷打不動的坐到周婆家的電視機前,專心致志看動畫。
過了會兒,廣告時間。
時安問他,“你走了還會回來的對嗎?”
淩宗看也不看她,搖頭。
時安蹙着眉,有些着急,“你不回來我就找不到你了。”
淩宗望着她,“你找我有急事嗎?”
時安點頭,點明原因,“你有好多好吃的,我都沒有。”
“......”淩宗說,“你不要說話了,看電視吧。”
“哦,”沉寂一秒鐘,時安問,“你要去哪裏呀?”
淩宗悶了口氣,應付她說,“新京。”
時安兩只小手撲騰起來,“那我每天過去找你玩好不好?”
淩宗無言,“新京很遠的,你每天過不去。”
時安張開雙臂小跑兩下,“我飛過去!”
淩宗落着她的小腦袋,她還想說些什麽,淩宗輕聲,“別飛了大聖出來了。”
時安秒安靜。
孫悟空,大材小用收編為弼馬溫,後知官位閑置,屍位素餐偷蟠桃。
已經到了精彩部分,時安分了心,她問他,“我去不了新京,你可以過來看我好不好?”
淩宗沒作聲。
時安問,“你經常回來看我就好了呀!”
時安一條道走到黑的性格,淩宗索性解釋,“我有好多朋友的。”
你只是其中一個。
還經常惹我生氣。
時安困惑,“他們在哪裏呀?”
“新京。”
“......”
時安登時起身小跑出門,淩宗疑惑,起身忙追問,“你要去幹什麽?”
時安回答的輕巧,“我要告訴爸爸也要搬到新京去!”
時一民上工,素巧請了病假在家休息。
家裏靜悄悄的,時安在門口站了片刻,竟有今夕何夕的錯覺。
好在素巧的喉嚨雖然有些沙啞,但是聲音依舊渾厚,她招招手說,“剛要去找你。”
時安小跑到她邊上,乖巧問,“做什麽事呀?”
素巧領着她到廚房,指了指鍋口,“做飯,”她補充,“教你做飯,會嗎?”
小時安五歲,點點腦袋。
素巧等在廚房,看着時安小小個子抱了一大捆油菜杆進來,操作不娴熟,掉了一個,她當即沒管,等柴火放到廚後,才蹦蹦噠噠出去将掉下的那個拎進來。
成功!開心!
素巧皺眉說,“這不對,不僅要油菜杆,還要硬柴,不然一會兒就燒沒了。”
她出了廚房指導她,“一次不用抱太多。”
時安試探的拎了個柴火,放在竈臺後,小心翼翼。
素巧勉為其難,“可以了,”她端了個小板凳進來,讓時安站上去,“夠不到的時候就站上來,媽媽小時候也這樣。”
她望着時安小小個子穩穩站住,宛如小大人一般,有些感慨,素巧摸了下她的小腦袋,從口袋裏掏出了這個月的工資,遞給時安。
時安捧着60塊錢,興沖沖的問,“媽媽,我們拿着這錢去新京買房子吧?”
素巧腦袋岔了根經,老半天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安黑亮清明的眼睛依舊一眨不眨,素巧不可置信的重複了遍,“你說買什麽?”
時安脫口而出,“我們去新京買房子——”
素巧一個榔頭下來,買你奶奶個腿!
離別,很平靜,只是又來了一輛轎車,轎車上下來一個陌生的男人。
搬行李。
時安得了天花,臉上起了好多濕癢的包包,不能伸手撓,容易留下疤痕,于是滿臉塗上了綠色的藥水,散發着甘苦的清香。
她走到對面,如往常一般伸腿準備串門,卻被西裝革履的大叔推抱出來。
她在太陽下站了好一會兒,看着大叔不茍言笑來來回回。
大叔不認識她,也不屑于認識她。
這就是以後了。
時安走到窗口,敲了敲,淩宗聽到了。
他把玩具放進駝色箱子裏,然後站到床上。
聽見時安低聲問,“你就要走了對嗎?”
淩宗點了點頭,輕聲說,“你不要哭。”
時安擦去眼淚,言語愧疚,“我媽媽說不想去新京買房子,太偏了,搬來搬去的多不方便,也沒有認識的人。”
淩宗“哦”了聲。
他想了下,把自己最喜歡的小汽車拿了出來,打開窗戶,遞給時安。
淩宗說,“你擰開,它就變成人了。”
時安擰了兩下,動作笨拙,算了。
時安把小汽車抱在懷裏,依依不舍說,“我會想你的。”
淩宗“嗯”了聲,時安反問,“你會不會想念我?”
嘴角輕動,淩宗望着她澄澈的眼睛,清淡說,“不知道。”
他說,“今天晚上會有流星雨,我們一起看吧。”
時安伸出小指頭,淩宗點了一下,拉鈎。
流星雨,是流星體在平行軌道上運行時以極高速度投射進入地球大氣層的流束。
90年預報的獅子座流星雨,應該是浩瀚而盛大的,但是因為天空陰鸷烏雲遍布,擡頭仰望,似乎一無所有。
夜色中,淩宗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打開車窗,單腿爬跪在車座上,一路擡頭望天。
耳邊是呼嘯的風,猙獰的腔調,預告着将至的大雨和不久後的梅雨時節。
司機輕聲細語說,“小宗啊,你坐下來,危險啊。”
淩宗恍若未聞,伸出手,粗暴的風在手裏穿過,竟然是輕柔的。
司機無奈,不再作聲。
司機在高速上疾行三個小時,繼而轉入新京霓虹鼎盛燈紅酒綠高樓聳立的CBD。
路燈流離着這個城市璀璨的光影,随着饕餮的暴雨缱绻的稍縱即逝的幻影與溫情,耳邊加急煩躁的喇叭聲此起彼伏,急促,煩躁。
這些變化,這些意象,在這座濱海城市發生,僅僅用了五年時間,發展與改*革,翻天覆地,王侯将相寧有種?
狂風夾雜的細碎小雨已然瓢潑,司機生怕淩宗有個傷風感冒,只能硬着頭皮将車窗上拉,但是小家夥像是在玩游戲,他上拉,他下調,他上拉,他下調,一言不發卻樂此不疲。
司機只好問,“小宗在看什麽呀?”
看天。
雨刷往返不疊,只有細小的摩擦聲,司機繼續說,“流星雨是吧?就是有流星雨我們城區也看不到的,”這宛如白晝,生機勃勃的城市,他抻頭眯眼看了眼,指着上方說,“更何況,今天雨勢太大,都是烏雲看見沒有?”
都是烏雲,淩宗早看見了,時安也看見了。
車輛最終停在了新京某高檔小區的地下室,安保尚沒有什麽職業精神,門禁大咧咧敞開着,車輛長驅直入。
淩宗身上完全被雨打濕,他的睫毛又長又黑,雨滴沿着頭發額頭慢悠悠滑落下來,他只眯眼,就能躲閃。
司機抱着淩宗坐上電梯,按下18,電梯門關上。
觀景電梯,樓層越高,所閱萬家燈火欲開闊與精細,淩宗在透明玻璃上,隐隐灼灼望見了自己的影子,尤其是眼睛,像極了精明的淩魏國。
會看見媽媽,會看見爸爸,這麽一想,輾轉兩地的不适應緩解好多。
電梯門打開,司機将淩宗放在地上,自己拖着兩個大行李尾随其後。
18層只有兩個住宅,周葉青的公寓在左側盡頭。
淡淡的離愁別緒被濃厚的久別重逢替代,淩宗的小步子自覺加快不少,腳步企及的地方沾上濕漉漉一片。
加快了兩三步,腳步驟緩。
周葉青的公寓門前,有兩個人垂頭耷臉席地而坐,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畫了精致的妝容,神情老邁,眼睛紅腫,指尖夾了根煙,并未點燃。大概哭了很久,脫妝之後的下眼睑黑乎乎的。
另一個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有着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卻不符年紀,幽深而平定,面相上則更像他身邊的那個女人,細致卻苛刻。
司機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淩宗回頭,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他看出了大人們的不知所措。司機立刻将行李放下,轉而拿出手機緊忙撥通淩魏國的號碼,那邊正忙,無人接聽。
那個十歲的男孩子站起來,輕輕一個笑容試圖掃除疲累。
他輕聲細語,帶着刻意的笑容,喊了聲,“弟弟。”
小淩宗那麽聰明,似乎明白了什麽,他涼涼的握緊了拳頭。
小時安等啊等啊,雨勢潇潇沒有減弱的态勢,隔壁周婆家的等還亮着,她聽見周婆在說電話,一如既往的清淡語氣,卻多了些唉聲嘆氣。
素巧難得在家,和時一民聊了不少工廠的趣事,乏味卻津津樂道,過了會兒,她打趣說,“不知道跟誰學的,這個閑心,還等着流星雨。”
她喜歡女兒的特立獨行,她希望女兒的心之所屬是城市。
素巧打了個噴嚏,時一民沒當回事,“你最近身體素質有點差,動不動傷風感冒的。”
素巧笑笑,“小累小累,工廠的氣味難聞,身上經常癢癢不知道怎麽搞。”
時一民撩起她不停瘙撓的後背瞧了一眼,紅疹密密麻麻,有些觸目驚心,可能是和小瓜子相近的天花,時一民沒當回事兒,只是說,“明天給你整點藥膏。”
素巧說好,她有些頭暈,看了眼自己難得專心致志的女兒,好久。
沒耐心的小時安徒然等了三天,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在等什麽了,流星雨?還是某個小夥伴?
後來,她養成了坐在門檻上的習慣,她呆呆坐在那裏,直到周婆也離開了這個小鎮。
過去,和淩宗有關的回憶,到此,戛然而止。
人生的路還很長,還會遇見更多人,和許多事,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很喜歡一句話,此處直接copy:@_聶隐娘:?說什麽呢,一個人要有多麽好的運氣才能過完這樣的一生,遇到過最大的挫折就是失戀。?
當然,我祝福所有的幸運,并希望所有人幸運。
那如果沒有過分幸運,就承擔吧,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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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天麻麻亮,時安在昏暗中眯着眼睛擡手摩挲床頭的手機,還差十三分鐘鬧鈴會響,沉靜幾秒,她坐起身來,将床側的胸罩熟稔的套在身上。
一點點動靜,擾的對面室友将醒未醒,嘴裏直咕哝着,“又這麽早啊。”
時安保持住動作,平靜下來後,室友翻了個身,又進入了酣睡之中。
室友其實本科就是同學,研究生入學後關系更加親密,因為學的工科,一個班就兩女生,而宿舍是四人間,兩個人自然而然走的近些,後來研究生畢業,兩個人找的工作都在西城,為了節約房租,就租了一室一廳,水電房租兩個人均攤。
房間有些局促,女孩子的東西又比較多,時安蹑手蹑腳的吊着衣服開門出去,等關上門,整個身體才松弛下來。
今天,其實沒必要起這麽早,只是這一年多習慣了拼命,突然斷了弦,多少連綴着勢不可擋的慣性。
屋子很小,時安一邊刷牙一邊打開電腦看了眼郵件,沒有動靜。
她起身去到狹窄的衛生間漱口抹臉,等回來的時候,電腦發出滴水般叮咚的提示音,一封新郵件,不是老東家,而是來自普惠。
時安點進去,是約面通知。
效率是有點快。
室友今天要趕早班車,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開門出來,看見時安盤腿盯着郵件發愣,她便悄無聲息的走到她邊上,仔細看了眼郵件,“嘚”的一聲,吓的時安一顫。
時安擡頭,室友好奇問她,“你怎麽好端端放下盛洋不管要面普惠呀?”
同樣的問題,對面的HR也謹慎的問了一遍。
時安保持着禮貌的微笑,明是虛以委蛇卻不卑不亢回答說,“我在盛洋的職位是技術研發,談不上話語權,為了更好的發展,自然會選擇有條件的大平臺,而你們普惠在新京有着獨一無二的分量,12年元旦開始便有一系列或收購或擴張的動作,而現在互聯網蓬勃盛行,已經是家家戶戶觸手可及的平臺,這個歷史契機,我此時進來,應該有用武之地。”
HR笑了下,沒有被敷衍,“聽說盛洋被收購了?”
時安不置可否。
“知道被誰收購的嗎?”
時安微笑着搖搖頭,表示暫不能說。
HR雙手交叉,“是這樣的,時女士的優秀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又是師從何炳蒼先生,我們普惠最近正在致力于矯正物流與倉儲系統的無縫連接,我們知道您是盛洋工業流程設計的旗手,國內外獲得的各類獎項也數不勝數,如果您進入我們公司,未來三個月的時間,您會作為我們普惠上新SAP系統的主力之一。”他頓了下,“只是無論您是作為J□□a工程師所主導的MOGU推薦架構數據與緩存層設計開發、電商爬蟲開發亦或者同圖搜索Solr服務開發,和我們當前之急總有點出入,原諒我才疏學淺,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會不會存在距離?會不會對您造成壓力?”
散夥飯選擇在南嶺灣獅子頭,依山傍水的地方,時安去的早一點,從早到晚沒吃飯,啃了塊面包墊墊肚子。
根據普惠的要求,她需要在今晚12點前按要求寫出一串運行代碼,算是入職前最後的考驗。
說難不難,等張楊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恰當的将郵件發送過去,并設定為不可修改模式。
時安是這一班人裏年紀最大的,鎮裏考出來的大學生,還複讀了一年,又好死賴活的讀了研,所有耗費青春的勾當都被她霍霍光盡了。
張楊看着她利落的收起電腦,自己則坐到她邊上,笑笑說,“姐,公司都散了還有什麽好忙的?”
時安不善言談,但是足夠沉穩,平時幹活雷厲風行,是業務骨幹,能夠穩定軍心。
時安将電腦放進背包裏,實話實說,“給下個東家幹活。”
張揚緘默,過了會兒,他問,“哪家呀?”
“普惠。”
張揚“哦”了一聲,并不奇怪,現在整個新京,能在世界五百強上排上名號的也獨此一家,更何況時安跟着他們創業出生,想要混出名堂必須要有個大企業做跳板。
她,好像沒大抱負?
張揚想。
這時候,盛洋的初始團隊開始三三兩兩的走進來,張揚并沒分心,繼續問,“那你去普惠做什麽?”
時安朝着進來的人一一點頭示意,并輕聲回答說,“老行當,一進去就立了KPI,三個月內完成普惠控股下普惠通融的SAP系統。”
張揚吃驚,“你答應了?”
時安不痛不癢的點點頭,“很多人來做。”
“給了很多錢?”
時安說,“不少。”
“再不少搞砸了傳出去對你名聲也不好,畢竟你只會這個,以後還要在這一行混下去的。”
“這一行吃的原本也是青春飯而已,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24000個終端,100多個地區公司,400多個門店,你——”
時安點頭,“我有數。”
方桌上坐了十個人,宛如當年參加國賽時候的場景,也是這一批人,獨獨時安一個女的。
她起身,一個個和他們握手。
比起國賽時的青春活潑,現在的大家都拘謹了好多。
一場可有可無的散夥飯,怎麽也開心不起來,祖飛作為法人代表借酒醉啰嗦了好多,哭哭啼啼狀似可憐,最後三兩個人看不慣他假惺惺,給他一頓胖揍。
這譏诮的一幕,落到時安眼裏,沒有一絲波瀾。
時安今年27了,還是一事無成。
休息了兩天,時安理了個齊耳短發去到普惠報道,普惠雖然是民企,但因為領導個人風格過重,反而給人國企錯覺,重人事,重關系,重流程,之間的派系紛繁複雜,名聲在外。
負責銜接的HR邊走邊說,“我們公司之前的ERP系統現在還在運行中,但是信息化時代已經趕不上趟,導致一旦出現高峰作業和并發作業,就會導致銷售和庫存,業務和財務,營銷和服務的脫節,服務是我們普惠的唯一産品,這一次的系統升級,公司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財務支持。”
普惠的新大樓建在聚寶山的下一站,占地約70000平方米,整個設計主導由CNBJ公司負責,時安駐足擡頭,那一瞬的太陽光亮,穿透了落地玻璃,直逼仄的人眼迷亂。
時安突然問了一句,“你們普惠為什麽能贏?”
人事小姑娘入司不久,愣了一下,對公司文化倒是倒背如流,她正兒八經回答說,“創業初期,是我們董事長帶着僅有的7萬塊開始小成本運作,他眼光獨到——”
時安繼續往前走,她不等她說完,只是問,“SAP是由誰主導的?”
“普惠控股的淩況副總。”
上午時安匆匆熟悉了下辦公環境,中午吃了個便餐,下午就開始被緊鑼密鼓的部署和交代。
這次系統上新,普惠預備以自己為主導,但是方案供應商SAP及顧問公司IBF存在着自己的利益立場,他們一貫以自己為中心,通過常年無間斷的服務抽取提成,這是其一。
需讓全公司上下明白此次是上新系統,而非在原有系統上縫縫補補,這是其二。
其三,普惠從全國抽調了200名員工組成項目部協助此次上新,時間緊任務重。
會議将結束的時候,IT部門同事将百葉窗拉起,意外發現窗外站了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材硬挺,三十歲上下,似乎剛經過,卻一直關注着會議的進程。
同事下意識的點頭示意,将會議室的房門打開,那男人猶豫了下,走了進來。
時安沒見過他的照片,跟着同事起立一起喊了聲“淩總好”。
邊上的同事與她小聲耳語,“這就是淩況,淩魏國的大兒子。”
時安點頭會意,聽見淩況咳嗽了聲,依舊是站着,同事泡的茶他也沒伸手去接,只是說,“本來現在我應該在飛往米蘭的飛機上了,我也不是故意留下來的,天氣不好下了雪,飛機延遲,我改簽了,思來想去這個項目我來負責,應該要露露臉。”
他的聲音渾厚,眼角處落下若有似無的黑眼圈,但是面向上照舊神采奕奕。
他說,“我本來也沒想這個項目是由我接手,”他貌似有些不愉快,“但是既然木已成舟,該做的我們要把它做好,我就是你們在公司最大的後盾,所有需要的資源提前報備我,無論我身在何處睡了沒睡,我都會竭力支持你們。”
另外,他看了眼在座的各位,“相信各位都是萬裏挑一的IT人才,普惠的操作系統自主由你們完成我很有信心。”
這一場碰頭會來的匆忙,很快,淩況就離開了會議室,剩下的人都是SAP上線的主力軍,光光是梳理臨時搭建的隊伍就忙到了晚上八點。
請喝咖啡的是SAP項目經理沈濤,臨危受命的一個普惠高級工程師,無行政、財務、人事上的權力,也難說有提成或者項目獎金。
剛小啄了一口,沈濤就說,“大家要做好心理準備,現在都是一根弦上的螞蚱,我們做的事情也是集團現在最為關注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嘆了口氣,“所以呢,未來的三個月大家要是住的遠的話吃住都在公司了,對面的酒店就是我司專門接待用的,右邊四星級酒店公寓,左邊是用來撐門面的,我們就住在右邊。”
他呵呵笑了聲,“最近盡量減少私人安排,手頭上的事情做好了,以後指着就能飛黃騰達了,大家有什麽不明白的也可以問我。”
“今天大家就把适合的人抽調到自己門下,整個項目分為10個模塊,門店物流售後的數據最早今晚就能傳上大家放心,還有還有,”他吸了口氣,“明天要去見顧問公司IBF的代表,得多個人跟我一起。”
時安将咖啡杯放下,在PAD上将勾選的名單上傳到沈濤郵件,順便問了下自己公司通訊APP瓢蟲的賬號密碼什麽時候能夠登錄。
沈濤看了眼郵件,看着時安立馬回複說,“我待會把瓢蟲技術支持人員的聯系方式給你,注冊瓢蟲的所有問題他會解決。”
沈濤的職責主要是負責溝通,在他滔滔不絕之間,時安得到了可使用的賬號密碼,在瓢蟲上,她能夠聯系到公司的所有人。
她起先輸入了一個人的名字,點進去,看了一會兒,又退出來。
再然後她輸入了淩況的名字,系統出現和他的對話框。
時安輸入:我是
頓了下,她将“我是”删除,直接開門見山:明天和IBF的對談,我們需要能夠獲得自主權的籌碼。
淩況等在機場,他回複:你需要什麽?
時安回複:除了IBF一家獨大,EMC的加入也尤為重要。
淩況:我對這方面了解不多。
時安此處已讀,過了會兒,他發過來:你可以聯系我弟,他肯定認識EMC的人,由他切入肯定更快捷。
時安已讀,剛編輯了兩個字還未發出去系統就顯示淩況已離線。
時安的指尖頓住,也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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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晚餐吃得潦草, 飯桌上,沈濤說, “我司過分孤注一擲了,這樣的确助長了IBF的氣焰不好談判, 但是你要說一夜之間聯系上EMC并且造成影響——”
“越緊迫越引人關注,也有這方面的可能,”時安推開餐盤, 剝開了醜橘,說,“公司要求獨立自主, 可是明天就是商洽的最後時間, 他們硬讓我們死馬醫成活馬,除了強化這個聲勢, 不知道還有什麽其他可能?”
沈濤急的抓耳撓腮,小聲八卦說,“你是不知道,我們公司兩位公子之間是水火不容的。”
時安吃了一片醜橘, 聽見沈濤說的更加具體,“淩況是淩魏國的大兒子, 原配生的, 第二個兒子情況就有點複雜了,生他的情人也是社會知名人士,但都不是現在這位。”
時安拍了拍手,說, “你聯系就是了,整個項目就你擔責最大。”
時安淩晨兩點回去的賓館,洗漱出來收到沈濤的短信,只有四個字加一個感嘆號:他同意了!
抛開手機,時安整個人癱在床上,習慣性将所有事在腦袋裏過一遍,很快。
手機又響了下,這下消息來自瓢蟲,沈濤發的:你明天陪我一起。
屏幕曝光過度,光線刺人,時安頓了下,回複了個:好。
沈濤随即回複:時間地點和與會簡章待會兒發給你。
時安回複:好。
手機上太多未讀短信,時安過了一遍,只回複了需要回的。
再次閉上眼睛,天地寂寥,只剩下輕弱的呼吸聲。
IBF的亞洲峰會弄得濃墨溢彩,與會地點在新京的CBD大廈,主會場人山人海,上午是他們的新年願景與簽約儀式,都是些之前已經談妥的,下午則是各個板塊的分會,普惠是他們新年重要一單。
時安坐在房門內側第三個客位,對面對應的是第二大主位。
首先是主位一與沈濤的溝通,都是運營上新的細節,談的穩妥,之後主三從助理手裏拿出合同,他站起身,準備和客二一起去對角簽約合照。
沈濤沒動,主一表情有些僵硬,他解嘲說,“明白你的顧慮,合同嘛,的确需要仔細再看看。”
沈濤擺手,讪笑說,“不是這個意思,我們臨會前董事長特意交代過我們,一定要對方明白我們的需求,合作是共通的,良好互動才能有來有往。”
主一沒接腔,沈濤又說,“我們需要在合同裏再加一條。”
主一抻手,“您具體說。”
“我們需要上新只有擁有完全自主,意思就是一次結款,同時操作上不受任何幹擾項的影響。”
“你們應該明白,公司系統的獨立自主是一個公司的命脈,沒有人能把自己的家底整天攤出去給外人看。”
主一一口倫敦普通話,眉頭深鎖,“我們簽過保密協議,你要相信我公司的專業性以及——”
沈濤強勢的直搖頭。
主一有些尴尬,和主二三輕聲探讨了下形勢,依舊是覺得無可退讓。
又這樣僵持了半個小時,沈濤點名讓時安接腔。
時安的筆頭在與會文件填寫的滿滿當當,她面帶平淡的微笑,職業化道,“其實我司也知道談妥整件事情任重道遠,除了貴公司,我們更需要說服的CNBJ公司,但是即使這樣,我司依然提出這樣的訴求,你們應該明白我們公司的決心。”
“公司流程信息化高速運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作為一個五百強的公司,我們要保證所有商業鏈接百密無一疏,其實想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困難的是公司的時間要求比較嚴格,這也是我們董事長下達的命令,現在這個節骨眼,我們被放置到這樣一個兩難的位置,只要能夠完成任務,任何一個決定都有可能發生,你們能夠想象到想象不到的我們都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