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回頭,是淩宗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
點進那人的主頁往下不停不停翻找,找到那人戴着工牌吃甜食的照片,工牌上赫然騰運兩個大字。
了無趣味。
再之後,有人零星的說會場最後出了點意外,好像有人混進鬧事,但是究竟誰鬧事就說不清道不明的,像是一條流言而已。
時安這才後知後覺打開公司內部交流軟件,技術部大群早就被屏蔽和封鎖幾個關鍵詞刷屏,原來現場真的有人在鬧,甚至淩宗還受了點小傷,但是與大的格局相比無傷大雅。
鬧騰的人不是別人,是淩魏國的前妻,普科的新任董事之一,淩況的母親。
頭銜一大堆,傳出去就是個笑話。
淩宗坐在沙發上,女醫生正在給他嘴角的淤血進行清理,辦公室裏聚集了一堆企業內部高層員工,等待商議處理結果,畢竟這事可大可小。
淩宗皺着眉,突然嗤了聲,因為他覺得這事兒實在是不可思議,袁林芬好歹大戶高*幹出生行事卻像個街頭潑婦毫無章法為所欲為,得虧肖恒事先預警察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現下各種散播小道消息的媒體渠道都已封閉,對外也只稱是建築上的小意外無人鬧事,如果這時候針對她,不好交代。
他想了下,袁林芬的确有很多理由對自己不滿,光光自己和淩況的對立就已足夠讓她咬牙切齒,遑論?
或許,淩魏國給了她更大的壓力也不一定。
這時候,淩宗的手機顫動了下,他擡眸看見顯示的名字,漫不經心的噓了聲,讓閑雜人等都出去。
女醫生也被他冷眸看了眼,然後悻悻的出了門。
他接聽手機,一只手插在腰間,走到落地窗前。
時安應該聽見了風聲,所以語氣也是火急火燎,一直問他的傷怎麽樣了?
他說能怎麽樣了,就嘴巴傷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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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貧嘴,“不該親你太多遍了,這下福報過去了,好了吧。”
時安在電話那頭呸呸呸了三聲,她問,“到底什麽情況。”
于是淩宗就實事求是的把袁林芬撲面而來的潑婦兇狠說了遍,時安貌似也匪夷所思,甚至還笑出了聲,她問他,“這下好了吧,風光久了就得接點地氣。”
淩宗由着她笑,過了會兒,她問,“不會是淩況那頭出了什麽事兒吧,他最近也太安靜了點。”
淩宗這就嫌棄了,“他什麽事兒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怎麽着兒,”他醋味有點重,“當初你被被他直接提拔起來是不是還有點不甘心呀?”
時安嗔怪,“你說什麽呢?”她又問,“這事兒你怎麽處理?”
淩宗嗦了嗦牙,“冷處理呗,怎麽說都是一家人,啞巴虧自己吃。”
“噢。”
時安淡了下,兩個腳丫子在床頭蕩啊蕩,她說,“我還是不放心你。”
百煉鋼抵不過繞指柔,淩宗也有點心癢了,他說,“你今晚能回來嗎?”
這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企業和企業之間的交流有很多不必要的繁文缛節天時地利,更何況今晚科核還有一場在西城的競賽晚上十一點還未必能結束,時安又是受邀嘉賓。
時安在猶豫着,淩宗又假惺惺的寬容大度,“沒事,我也本來今晚的飛機去日本,好心好意改到明早兒,看樣子沒必要了,你也別太累了,我就在外待個把月,你想不想我都另說哈。”
時安笑出了聲,她苛責他,“你幼不幼稚呀。”
淩宗好看的桃花眼愉悅成了兩條溫軟的縫隙,兩側的唇角上揚着,他重複着她的話,還學習她嗲嗲的腔調,“你幼不幼稚呀。”
他說,“我幼稚呀,瓜子。”
他就喜歡呢喃她的小名,好似他身體的一部分,渾然天成。
時安想了想,“好吧,我盡量,但不一定,你別抱希望啊。”
淩宗很滿意了,他說,“你到了給我電話,我去接你。”
這就像得必須回去了,時安嘆了口氣,埋怨說,“晚上又沒有飛機,高鐵也不是直達的,可能要多幾個小時繞啊繞。”
淩宗感嘆,“啊,這麽辛苦呀,”他貼心的規劃着,“去車站的時候我讓科核的人送送,盡量早點到不要遲了知道嗎?”
時安冷漠進行時,“......”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Chapter 65
淩晨的車站出口零星的幾個人顯得蕭條, 出站口行李箱與故意壑溝的地面設計摩擦發出拖拽的輕微聲響,時安喪眉耷着眼, 遙遙的就看見淩宗一張竊喜的臉等在站外,雙手抻着欄杆, 得意洋洋。
他也看見了時安,兩個人相互注目着,互不相讓。
時安出站, 淩宗接手她的行李箱,一只手攬過她的肩膀狠狠親吻她的嘴唇,他體貼說, “很累了吧?”
不廢話嗎, 時安斜睨他一眼,看見他唇角黯淡下去的小淤痕, 心疼說,“她動手的?”
“都說是不小心,她鬧的時候我怕她傷着自個兒扶了一下,哪想碰倒椅子扶她的時候把我自己給傷了。”
“......”時安補刀, 眉眼跋扈着,順便調情, “傷的好, 這下沒有好牙口,怎麽吃食兒。”
淩宗的手滑到她的腰側,虎視眈眈說,“牙口不好照樣——”
知道他要說渾話, 時安睨着他,他一個“幹”字生生憋進了肚子。
淩宗清早就得出發,長期出門的人行李齊全,再加上時安住所距離機場較近,于是驅車到她的地盤。
這條路他駕輕就熟,甚至導航都沒開。
副駕駛上,時安的眉眼輕和了幾分,她額前的絨毛又細又軟,柔光的籠罩下金燦燦的。
系上安全帶,時安幾乎是蜷在座位上,明明很疲憊,卻又聚精會神的望着近光燈所及的前方,車內開了冷氣,她覺得不自在,于是又擡手把車窗摁下,燥熱的風拂面而來,冷熱驟然更疊,像無數只小蟲子往皮膚裏面鑽。
淩宗一只手把着方向盤,空出一只握住她的手心,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捏着,說,“你要不睡一覺,到了我叫你?”
時安擡眸,看見後視鏡裏的淩宗,他問得漫不經心。
時安搖了搖頭,回握住他,喃喃的說了句,“不要。”
好不容易趕回來了就是為了見他,睡覺有什麽意思。
她側了側身,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瞧見淩宗的唇角不動聲色的揚了揚,保持了一段距離。
過了大橋,他習慣性的騰出一只手摸她的腦袋,又滑到她右側的耳垂,到白皙纖長的頸項。
先是輕柔的卡住,之後滑逆,變成意猶未盡的撫摸。
他問,“晚上要不吃點什麽?”
“這個點,”她猶豫,“還有飯館營業?”
有肯定是有,但時安那片就難說了,她體貼的說,“要不還是算了,這麽折騰幹嘛,你明早還要早起吶。”
淩宗沒作聲,車輛稍稍拐了個彎,十分鐘後,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
是一個24小時營業的自助超市,燈火通明。
淩宗拎了個小籃子跟在時安身後,兩個人難得穿的休閑尋常,雖不多交流,但氣質上渾然一對相處多年的小情侶。
時安在籃筐裏放多少膨化零食就又被淩宗物歸原處,他簡明扼要的總結說,“不健康!”
時安懶得反駁,由着他雙手抻圍在她的腰間,下巴也擱在她的肩膀。
像個大孩子。
時安接過他手上空無一物的籃子,順便申訴說,“你太重了。”
“有嗎?”他将下巴騰空了些,但是姿勢沒變,笑着說,“我怎麽不覺得。”
邊說邊吧嗒一口,在她唇邊啃了下。
那天晚上淩宗給時安做了個海鮮面條,從處理食材到最後成型再到吃光光,天色就已經不早了,兩個人都忙,于是見縫插針的相處着。
Nibaby品牌騰空出世之後,作為nibaby的團隊六人,要兼顧生産售後疊代更新運營出貨等各項事宜,整天忙的腳不沾地,nibaby帶來的轟動是技術上的開天辟地,媒體争相報道,也難免有人出言抹黑,好在普科的技術公關高冷如舊,只處理技術上的流言蜚語嚴陣以待,剩下的與質量無關的問題,都一概而過。
畢竟大家都只為服務買單。
夏去秋來,淩宗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回新京。
時安沒有報備的習慣,偶爾腦門一頭熱就紮在系統裏出不來,還是一個禮拜後淩宗先給她打的電話,她劃拉了下屏幕聳肩将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另一只快速翻閱資料,翻了幾頁後習慣性的舔了下手指頭繼續。
她顯然不知道對方誰,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您好,我時安。”
......
淩宗不發一言,等她覺察到不對勁,還過了好一會兒。
時安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腦袋左右晃了晃放松筋骨。
終于她看見來電顯示,梗了口氣,不卑不亢的讨好說,“我以為是別人吶。”
“呵,”那頭淩宗剛到賓館,關上門他說,“是不是我不聯系你你就當我死了?”
時安覺得無辜,“沒有啊,”她說,“我在等你聯系我。”她表達的精打細算,“我聽別人說女人上趕着追男人跌份兒。”
淩宗冷悠悠的,“聽誰說的?”
時安熱切的說,“大學舍友,你還見過記不記得?”
淩宗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記得。”
兩個人的聊天形式很乏味,互相報備工作煩惱與進程,然後共享生活裏波瀾不驚的小事兒,再到今天都吃了什麽,哪家餐廳比較美味下次帶你過來。
再之後,兩個人保持着通話狀态各幹各的,淩宗那頭是唰唰的水聲,他淋浴出來,然後随意擦了擦頭發,時安則陷在自己的技術困境裏。
她喟長的“喂”了聲,那邊沒有回應,她以為他睡着了。
就在她要挂斷的時候,那邊疲憊的悶嗯了聲,“你說我聽着。”
Nibaby的投入産出都很順利,但是如果從精益求精的角度出來,不乏一些細枝末節上的小問題,而語音交互就是其中一項,還是時安主力推崇和研發的,但是從用戶反饋來看,語音效果大致理想,可錯詞率偏高。
窗外車流如注,奔騰往四面八方,燈火璀璨。
可房間裏卻又格外寂靜,像個鬧市園林。
他悠哉的長嘆了聲,也沒開燈,聲音慵懶又責備,“等半天你就問我這兒,還以為你想我了。”
他坐起身來,淡淡問,“那現在後臺反饋的錯詞率多少?”
時安查看了下最新數據,這些天已經趨向穩定,她回答說,“百分之十吧。”
“噢,”淩宗其實已經滿意了,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和我交流理論上來講也會有百分之三的錯詞率,但是并不妨礙我們的溝通不是嗎?”
時安沒作聲,淩宗給出自己的技術建議,“語音交互的進步目前來看還是要通過神經網絡,國外做的好的公司都傾向于在深度學習中使用的這一種系統,聲學模型中神經網絡有兩種用法。一種稱為hybrid,另一種稱為tandem,也就是我們在用的。
還有就是語言模型,語言模型說白了就是一個條件概率分布,一般的n-gram只考慮歷史中最近的若幹個詞。如果使用神經網絡,則不僅可以編碼最近的幾個詞,還可以把歷史中的各種信息都作為輸入特征。歷史是一個序列,所以可以用RNN來建立語言模型。”
但是他補充說,“如果我們要涉獵其中,開闊的就又是另外的市場了,雖然和我們現在做的并行不悖,但是在商業競争中會樹立更多死敵,這不利于普惠的擴展,所以,”他說,“我不建議以團隊的名義去做語音系統。”
時安不解,“但是我們之前新品的時候不是把這個當成特色宣傳的嗎?”
“只是特色,每個産品都有自己的特色,但是如果把語音系統單獨拎出來做,我們要踏足的就不只是nibaby或者無人駕駛這麽簡單,臺面上的對手就包括Yama、Alexa和Hubble Hugo之流。”
......
時安絞盡腦汁,她試圖理解商業上的交織錯亂,随後到真正理解,有些心塞。
淩宗抻回一只腳,安慰她說,“如果你真的要做下去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一己之力是很難的。”
時安憋屈的“嗯”了聲,“我知道。”
“......”淩宗終于妥協,商量着說,“要不你做的時候低調點,我給你想想法子?”
時安嘟囔了聲,“不用了,”她說,“我只是強迫症,沒說非他不可。”
淩宗默的點頭。
他們的對話三句不離本行,有時候就算一時間沒了言語,也不至于尴尬。
從那天起,他們每天早起互相語音問候,晚上一通電話或者視頻,手機就放那了,有需要就聊兩句,成了習慣。
還是很偶然的機會,時安代表公司參加某高端論壇并且發言,很隐晦的從別人的眼神中窺探到一點不同。
衛生間一般都是是非搬弄場所。
時安傾身對着鏡子補妝,三分鐘後,就在她拔腳要走的時候,有人突兀的開了腔,一開口就是疑問句,讓人駐足。
那女人說,“你說普惠底氣真足啊,普惠銀行的老底都要被掀翻了,他們員工卻個頂個的潇灑,今天代表普惠發言的女的誰啊,怎麽之前都沒見過?”
臨廁的擤了下鼻涕說,“你沒見過肯定聽過,年初女神節營銷把渡口整的血虧不就是因為普惠上新嘛,她就上新的主力,還有最近的nibaby——”
時安帶着疑惑回去普科,四周好似風平浪靜。
但是仔細琢磨還是能從流言蜚語中看出端倪,譬如,公司內部淩魏國少有的挂帥主*政,但是後起之秀的兒子淩宗淩況被先後穩妥的安排出海外,再比如新品上瘋瘋癫癫的大家閨秀袁林芬,再到董事顧少白的謹言慎行甚至出手自己手上普惠的股份。
顧少白說的好聽,是給普惠控股吸引新的資本結構,卻高開低走。
時安突然想起自己偶然間在朋友圈看見的一條政圈小道消息,後來小道消息變成星級新聞上一道通訊稿,再浩大震蕩也泯泯于衆生一剎那的談笑間,之後,該幹嘛幹嘛。
同理,她也一向不關注,所以當時只草草掃了一眼,對luomagaoguan的措辭不外乎尋常的陳詞濫調,什麽某某意*識和規*矩意識淡漠,出入私人會*所并接受私營企業主宴請,非.法侵.吞公共財物涉嫌tanwu犯罪為他人謀取利益數額巨大,男女關系混亂之類。
現在回望,這人似乎也姓袁?
那袁林芬的父親叫什麽呢?
這一當頭棒喝,時安心裏凜凜漆寒,觸不到底。
當晚間時安吞吞吐吐把自己的判斷告訴淩宗,那邊只是沉默一秒鐘,之後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老樣子。
時安斥責他,“我在跟你說正經事,你能不能嚴肅點。”
淩宗點點頭,輕笑出聲,“我都聽着吶,你說的都沒錯啊,”他一只手插*進兜裏,漫不經心的問她,“如果事情真你想象中的那麽嚴重,你現在能和我通話?還用的我國內號碼?我還能出入自由?”
時安,“......”沉寂了會兒,她問他,“所以你不打算跟我解釋嗎?”
淩宗沒作聲,時安一個女人,心裏難免猜忌又起,“你之前那麽着急忙慌跟我複合,就是猜到現在這種情況對吧,你知道沒時間了?”
淩宗不由着她,反問,“沒時間幹嘛?你就這麽想我?”
“那你又什麽時候對我有過坦白?”時安越想越委屈,好像從頭到尾都被擺布,都被蒙在了鼓裏。
淩宗有些于心不忍,他問她,“那是不是我現在真的一無所有,你就放棄我了?”
時安針鋒相對,“那你也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在我可以放棄你的時候你就該跟我說個清楚,最少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後悔。”
一個想要愛人間坦白尊重從而相濡以沫,一個卻自以為為她着想大男人主義,在背道而馳。
淩宗像是急火攻心,冷冷道,“那你現在後悔也不是來不及——”
兩個人就此鬧僵了一陣。
作者有話要說: 心灰意冷的讓大家收藏預收和專欄,再看看我已經完結的心頭肉們
☆、Chapter 66
時安聽說淩宗後來回來過兩次, 但她都未曾見到他本人。
她想,或許兩個人就是這樣, 性格不合,家世不合, 再多努力也于事無補,相處後的結果也都只是循環往複。
時安是個窮人,精神上的窮人, 自卑又自負着,她一直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和他平起平坐, 在別人眼裏至少看來她不算高攀。
素巧一直告訴她, 眼光不要太挑。
可是誰讓她遇見他過早,然後理智未開的時候, 就漆漆摸摸陷進去了。
夜深人靜,她也想過自己當時語氣是否真的太過犀利,但無可奈何,那都是她的真實想法, 她是個榆木腦袋,認準的事情就認真對待, 她或許愛他, 或許真心待他,也或許能夠對他不離不棄,但是就不希望他欺她瞞她。
這是她自卑又自負性格的妥協,是她唯一的倔強, 也是唯一的籌碼。
淩宗把這叫做偏執。
時安來不及多想兒女私情,因為第一場雪來得時候,素巧過世了。
一點都說不上意外。
她在人世間掙紮許久,最後的時光累月卧床不起形消骨瘦皮包骨頭,她已經反複到艱難呼吸食不下咽連續多天,喉嚨裏總是卡了口濃痰,一天吸痰多次,喉管很難說沒破裂炎發,腦袋上動手術的位置隆起水腫,又熱又漲,三天兩頭就讓她陷入昏迷狀态。
每次昏迷都生死一線,可垂危的分分秒秒,煎熬的是她最親密的人。
可以說,素巧是渴死的,也可以說她是餓死的,人在虛弱的時候,就連一口痰都能為所欲所。
如果說唯一的遺憾,這就是唯一的遺憾,在時安經濟寬裕的時候,沒能給素巧最好的物質享受。
時安的心髒跌宕過太多次,她以為已經如死灰平靜了,可當素巧真正失去呼吸,仿佛支撐自己世界的一半,巋然坍塌。
那是個晚上,就連陪護的阿姨都嚎啕大哭,但是她只是照舊邋遢的搬個小板凳坐在她邊上,雙手支着油膩的額頭,指頭插.進頭發裏。
素巧臨死的時候握着時安的手,她還是有力氣的,只是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她會說什麽,大約是人世間最好的祝福。
但是能怎麽樣呢,她沒有哭,至少現在沒有,她知道這已經是素巧最好的結局了。
樹欲靜風不止。
素巧在新京沒有親人,遠在雲南的兄弟朋友早早忘記她這個妹妹的存在,最後一程的尋親遠沒有必要,所以在殡儀館給素巧做遺體告別的,大都是時安這些年的師門朋友創業夥伴和同事。
時安沒有聲張,所以來的人不多,她只是披麻戴孝跪在一側,一直低着頭,接受別人程序上的安慰。
漸漸腿腳麻了,她起不來。
她沒想最後時一民也來了,帶來一個笑話,伏地跪拜不起,好像真的多傷心似得。
他包了個挽金偷偷摸摸塞給時安,厚疊疊一隆,看起來不少,可時安動都沒動,就像對待所有客人一樣,給他暗暗鞠了一躬。
時一民嘆了口氣,自來熟的提筆算起挽金,陪着時安守到深夜。
別人家的老人去世哭喪很重,只時安這一間靜悄悄的,反而讓人恐懼多嘴,甚至有人指指點點,争奪這一點臨走時的體面。
時一民也有點害怕,一雙老眼蒼老了許多,可能到了時間,他最後佝偻着脊背囑咐時安幾句節哀,就要回去。
一夜之間,他也老了很多。
時安沒作聲,這一間,到頭來只剩下她一個人。
奉守三天,時安感性的悲恸被儀式性的守孝漸漸濾散,她也漸漸擡頭,耳邊充盈着真實世界的冷嘲熱諷和眼高手低,她目不轉睛的盯着素巧的棺椁,想起素巧也是個好面子的人,黃泉路上走的這麽蕭條,于心不忍。
她突然有點後悔了,那些素巧寡情的兄弟姐妹,或許提前聯系了,在不在另說,心意盡到了。
這麽想着,她卻一動不動。
上午時安恍神的功夫,來了幾個她不認識的人,一身黑色西裝,規規矩矩的給了挽金留下名字,她疑惑或許見過這些人,只是腦子裏現在一片漿糊完全想不起來。
如果現在唐突發問,也不大好。
于是糊糊塗塗的,她莫名其妙接受了不少饋贈。
到了下午,來的人開始聲勢浩大起來,一連十幾二十個,各色轎車堵住了停車場,輪流颔首緬懷,這些人都是時安确定百分百不認識的,時安悲傷不及只鎖眉納悶,正要開口一一拒絕,遠遠看見淩宗自帶着孝衣走進殡儀館。
這些于時安陌生的人都和他寒暄了句,就像同他親人的葬禮。
淩宗神色凝重起來便是生人勿進的樣子,兩個人已經很久沒有交流,陡然見面,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淩宗就在她的身側,安穩的陪着她度過內心最艱難的時刻,耳邊時而有風聲,外面陡然下起了雪,時鐘分秒不停,可是有什麽東西好像盤踞在心底,是恒定的。
長明燈在風頭上左右搖晃火勢微小,她看見他起身過去,半蹲在長明燈前,用香柱小心翼翼的撥弄着,直到火苗見長。
香火也漸漸末底,他換了一支,虔誠的豎了上去,怔怔的望了棺椁一會兒,像在給湮滅的素巧說了些心事。
他望着棺椁,時安望着他。
默然,他回頭,淺淡的問她,“還有沒有香油了,壽碗裏油少了容易滅?”
時安嗫嚅着嘴,遲遲沒作聲。
他以為她還在怄氣,沒上來開解,只是說,“我去找找,你等會兒。”
大約就是這時候,她在心底稍稍原諒了他,一顆眼淚啪嗒脆響,落在了地面上,很多凡塵俗世紛紛擾擾在生死面前都不大重要。
淩宗再回來的時候時安已經哭得很兇了,心裏所有的委屈就像火山一般澎湧而出,眼淚唰唰不止,卻還憋屈着不發出聲音。
淩宗愣在了原地,也沒理她,只靜靜的添上香油,靜默的守護素巧人生的最後一程。
他想,她應該記得他,他是素巧張羅給時安的小老師,過節的時候會讨好的給外婆香椿西瓜,看着精明其實不占人便宜。
後來大學重逢,她讓他不會去找小瓜子了,他沒答應。
往事歷歷在目,時安漸漸哭出聲來,涕泗橫流上氣不接下氣,只在他面前。
他走到她身邊,将她攬在懷裏,一個大男人,不自覺紅了眼眶。
之後火葬場的手續到火化到立碑到喪宴,淩宗親力親為,墓碑上,原本孤零零時安一個人名字,後來淩宗加了一項女婿字眼,時安也沒反對。
時安和淩宗的關系,可以說是這個時候開誠布公的,喪宴上所有時安的朋友同事和淩宗一方不少重合,他們其中有人錯愕有人吃驚有人祝福也有人認為順理成章。
喪宴過後,淩宗和時安的關系成為新京謠傳最甚的風言風語,盛行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間。
波及最重反而是原子,一色留言都是同情求辟謠和求回複。
這讓她無預兆停博曠日持久。
焦頭爛額的一段時日過去,時安送淩宗去機場,他用的依舊是國內護照,神色淡然。
這一趟他是臨時回來,去到那邊還有大量累及工作需要處理。
時安怔怔坐在機場大廳,被淩宗握住手。
他們在外人眼裏極盡親密招搖,但是實際上,連續三天,他們相對無言。
因為彼此都有怨氣。
最終,還是淩宗先開的口,他狀似若無其事,漫不經心的問她,“如果這次不是看了肖恒的朋友圈,我是不是得過很久之後才知道素巧姨過世的消息?”
時安偏着腦袋,鄭重其事的想了會兒,很久才回複說,“大概不會,我們的交集那麽多,總會有別的渠道。”
她沖他揶揄的笑笑。
不知道是否氣急,淩宗也就随着她笑了,一臉寵溺。
他問她,“你還在生我的氣?”
時安搖頭。
淩宗說,“你還記不記得,你當初問過我,是不是享受權力?”
時安沒作聲,細細聽着,他聽見淩宗說,“我當時是不是跟你說騎虎難下?”
“我又沒有騙你,人各有立場,我也有我的立場,一路被裹挾到這個位置,總不能說,我接受了我爸給予的所有饋贈,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高高在上,一回頭自己獨當一面就置他于不顧。”
時安“噢”了一聲,最近多愁善感,鼻子又有點堵。
淩宗說,“這就是我的生存狀态,作為員工,兢兢業業埋頭工作創造效益拿工資獎金生活安定,但是我這種人永遠不可能安定,我要考慮商業環境防範競争對手,資本的原始積累本來就殘酷,時不時就會來個絕地逢生的反彈。”
時安的指尖動了動,她擡頭看他,他自我譏諷,“就像袁林芬他爸,原本是新京*市的住*建局ju長,我爸就靠他的關系起家拿到了第一桶金,再後來袁相調到beijing混得風生水起,兩個人的關系自然千絲萬縷。”
淩宗面露嘲諷,他看了時安一眼,“袁相倒*臺是很偶然的一件事,分贓不均情*婦舉報你聽說過吧,他就是這種。本來沒多大事遮遮就過去了,好歹碰上的于慶國,于慶國有心報複普惠,人脈又廣,簍子就捅出去了。”
他死不上心的攤了下手,總結說,“就他媽這麽簡單。”
時安有千言萬語,每每欲言又止。
淩宗兩側唇角揚了揚,讓她有話說話。
時安這些天嗓子有些啞了,她問,“那關普惠銀行什麽事兒?”
淩宗眉眼料峭的不可一世,語氣雲清風淡,“民營銀行就是用來xiqian和資本運作的,普惠才開始,有些民企銀行都已經開到港澳臺乃至國外了,你查查,”他說,“不然淩魏國怎麽那麽輕易就拿到牌照和資質的。”
“......”
淩宗仰了仰頭,嘆了聲,他說,“銀行我主意是不開的,我爸偏偏不聽。”
時安剎那遲疑,電光火石間,所有的意圖連成一線,天雷地火般動蕩不安,她看向淩宗,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溫度,此刻卻又極盡陌生。
她耳邊突然響起誰曾告訴過她,是聊天的時候還是閑談的時候,他們都說,淩宗城府深心思重。
城府深心思重,這幾個字竄成了文字在腦海裏反反複複符咒一般揮之不去。
她看見淩宗眸中頓愕的自己,他看見他嘴角的一抹溫柔到近似理解的輕笑。
大致知道時安想到了什麽,他伸出拇指與食指,輕柔的描摹着她的唇形,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的寬撫,是噤聲的動作。
時安已然瑟瑟發抖着,卻迫使自己靠近他,完整的他,真實的他。
四目對望,是勢均力敵心知肚明的試探,驀地,她仰頭,親他一口。
他有一剎那的怔愣,稍稍,他俯身下來,宛如抱住了顆救命稻草,卻又妥帖的用了溫柔理性的力度,一點點盤踞在她的心底,磐石不動。
眼角忽的有些笑意,他說,“瓜子,你是不是都有點同情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心灰意冷的讓大家收藏預收和專欄,再看看我已經完結的心頭肉們
☆、Chapter 67
時安更傾向于袁相的崩盤是場意外, 是因果循環,但是其情人遠在北京, 能夠和于慶國牽線搭橋,中間肯定就有不少門道, 淩宗大約就在這一層出了力。
普惠銀行當年是個香饽饽,淩魏國留了個心眼将它交給顧少白全程打理,包括申請執照資質到後來和各色人等虛以委蛇尋歡作樂, 簽下幾個大單留的都是顧少白的大名,而顧少白又是普惠的獨立董事,他的股份在此期間膨脹, 幾乎擁有普惠銀行所有的股權。
這是一招一舉兩得的險棋, 既能夠利用于慶國的垂死掙紮麻痹顧少白的多疑症,又能通過銀行這個渠道徹底覆滅顧少白在普惠的勢力。
而淩魏國僅僅需要讓兒子們做做避難的樣子, 然後冷眼旁觀顧少白急于套現乃至賤賣普惠股權的嘴臉,冷冰冰看着這位老朋友協同一家老小着急忙慌舉家搬遷加拿大,再到他于機場被扣押。
淩魏國也被傳訊過幾次,但是他已經年近六十歲, 以後商場征伐也是有心無力,他算過一筆最壞的爛賬, 假使他最終被顧少白咬住不放, 作為公司法人及董事未盡監管職責,在處罰金後面臨三年有期徒刑,他覺得他能承受這樣的結果。
當然這種結果的概率微乎其微。
時安只是局外人,這些人的勾心鬥角很難波及到她, 跟這些刀尖舔雪的人相比,她突然覺得自己已然很安逸。
這段時間董事們開會頻繁,肖恒有一次回來叫住時安,說淩魏國問過她。
時安緊張了下,“都問什麽了?”
“問淩總是不是談戀愛了,”他笑了下,“沒記住你名兒。”
時安“哦”了下,肖恒說,“問了下你是幹什麽的,原來哪兒的人,就這些。”
時安暗自點頭,她想,淩魏國不需要知道太多關于她的細節,就連發問這個行為,或許都是閑來無事,在他的閱歷看來,她是淩宗逗弄的小貓小狗,頂多就玩玩罷了。
時安也沒挂在心上,這對她而言同樣無關緊要。
但是肖恒給她帶來了另外一個八卦,或者說警告。
“淩副總之前不是訂婚了嗎。”
時安“嗯”了聲。
“是淩魏國給安排的親事,但是淩況一撂頭就給毀了,聽說在日本新談了一個,後來淩魏國知道了,直接罷了他副總的職位,現在還擱在那兒晾着。”他說,“袁林芬恨鐵不成鋼去找淩魏國鬧,又被淩魏國沖了一頓,她現在沒了靠山,所有的怨恨都發在淩宗身上,好在他宰相肚裏能撐船,都得過且過了。”
時安只是疑惑淩況那麽精明的人能有這樣的骨氣,大約也是人生一次。
她問對方姑娘誰呀。
肖恒表示自己不清楚。
晚上時安窩在床上就把這個八卦告訴了淩宗,淩宗對此嗤之以鼻。
時安趴在床上,兩個小腳丫子翹上了天,她問他,“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你也在日本,你未來大嫂哎——”
“是啊我大嫂,”他漫不經心的回她,“小叔子太過關心大嫂是不是倫理劇裏經常上演的情節呀,你希望這樣?”
時安“呸”了聲,聽見他那邊有喇叭聲,于是問她,“你還在路上?”
“心疼了?”
“嗯,”時安說,“你那邊應該晚上十二點了,你就不能休息的早點。”
淩宗笑了聲,他說,“我現在已經休息很早了,明天是nibaby的慶功會吧,你是不是要準備會前發言。”
“是啊是啊,”時安側身躺在了床上,“你要不要誇誇我,才一年,我要升職加薪了。”
“呵,”淩宗默了下,明貶實誇,“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的優秀。”
難得他這麽直言不諱,逗得時安哈哈不止。
她突然想到了素巧,如果她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時安擦去眼淚,覺得不适合再蹉跎下去。
頓了下,淩宗和她保持着詭異的默契,他說,“別難過了,早點睡。”
時安“噢”了聲,“你也是。”
淩宗說好。
時安說我愛你。
這下突然讓淩宗莫名的手足無措,他的腔調比以往正色許多,他說我知道。
“好想你啊。”時安故意補充着。
“你有完沒完?”
“沒完!”時安撒嬌,“你回來見我!”
淩宗一時間沒作聲,時安有不大好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