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忤逆師父
那次偶遇神烻,聊了一會兒,栖緬便覺得與這位至高無上的人拉近了距離。神烻提出要栖緬入宮擔任伴讀,栖緬不敢自己決定,只推辭說“何德何能”之類。神烻一眼看穿了栖緬的心思,要她回去問問源弘謇,說不會勉強栖緬。
對于這個提議,栖緬很是心動。她第一次去昭明神宮時,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第二次去昭明神宮,便喜歡上那個地方。因她是宮外之人,不知高牆深院的險惡,便生出虛榮之心,竟頗為向往昭明神宮的生活。
只是,栖緬再傻也知道入宮擔任伴讀意味着什麽,她又是源弘謇的弟子,自然不能輕易答應。于是,她向師父請示可否。
源弘謇立時否決栖緬入宮的想法,他嚴厲地責備栖緬:“昭明神宮是什麽樣的地方?你又是什麽身份?年紀輕輕就貪慕榮華富貴,真是辜負了為師一番心血。”
“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學點東西,那些個争鬥,別摻和。”
師父既然這樣說了,栖緬也不敢回嘴,不過悻悻退去。她并未心服口服,所以回到住處後還是氣鼓鼓的,胸中悶氣未嘗得到纾解。
沒多久,源時豐過來看栖緬。栖緬知道他又是做調停人來了,又在這個氣頭上,便耍了脾氣,沒給對方好臉色看。
“你這樣生氣,莫不是以為師父礙着你前程了?”
栖緬猛地瞪了源時豐一眼,這話說到她心裏去了,想要反駁也拿不出反駁的理由,又礙于顏面,只好瞪眼,沉默以對。
“你呀,從頭想想,自從入了師門,是虧了還是怎麽着了?”
源時豐看着沉默的栖緬,接着道:“你是源門弟子,又是神族子弟,一舉一動人家都盯着。這會子入了宮,你是想背叛師門、投靠新主人,還是怎麽樣?”
“我不是那種人呢!”
栖緬一下子氣的發抖,她是難得在源時豐面前鬧脾氣,如今又是惡語相向,一副即将撕破臉的樣子,真是罕見。也難怪,栖緬本來委屈,如今聽了這話,能不火冒三丈?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別人不這麽想。”
沉默了片刻,源時豐才說了上一句話,他依舊和顏悅色的,“你要是成為主上伴讀,大家會有兩種看法。第一,你澹臺栖緬背叛師門,投靠了新主子,欺師滅祖,人人唾罵。第二,大家會猜是不是咱們師父動搖了,決心與十八勳舊為敵,派個神族出身的弟子去問問路。無論怎麽樣,你這時入宮,就是成為衆矢之的。”
栖緬大為震撼,她沒有考慮這麽壞的後果,又覺得源時豐危言聳聽,她對第二種說法十分不滿。“師兄這樣說,意思是十八勳舊不打算忠于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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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時豐意味深長地看了栖緬一眼,他捏起茶杯,舉到唇邊,又輕輕放下,“有些話,本不打算現在說,看來,不說不行了。”
他注視着栖緬,問:“你以為,這神國是誰的?”
栖緬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神國是誰的?這個問題她大概沒有認真考慮過。神國當然應該是神的,可去年中秋之宴,那樣不敬神明的舉動不也做出來了嗎?冠冕堂皇的說法是,神國是百姓的,可誰都知道,統治這個國家的貴族,平民哪裏有出路?所以,神國是——
“神國自然是神的。”
源時豐微微笑了起來,“可治理神國的是人,是與神族打天下的十八勳舊。至尊之位,總有更替,十八勳舊,萬世不移。”
在這一瞬間,栖緬有一種木然之感,覺得跟源時豐的距離不是一般的遠,她第一次意識到兩人會有如此分歧。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冷冷一笑,不知不覺将二人劃到了鴻溝兩岸。
“師兄說的是,栖緬明白了,改日向師父請罪。”
這語氣淡淡的,也不像栖緬會說的話。也許她已經被說服了,也許她從未被說服,總之,她暫時還是遂了源弘謇的心願,不會進宮擔任伴讀。
其實,栖緬自己也覺得驚訝,她何嘗這樣說話?然而,那一刻心裏有這樣的想法,她就是要這樣說話。她明白地告訴對方,她不想糾纏下去。
源時豐面露訝異,這也是他少有的情緒表露,他大概沒想到能這麽容易說服栖緬,所以頗有不自信之意。
“師兄,”栖緬輕聲喚着,“你走神了。”
“……”
源時豐心中一跳,他亦發覺此刻的栖緬如此的陌生,一時竟失了态。
栖緬抿嘴,她沒見過這樣的源時豐。
之後,栖緬一邊婉拒神烻的邀請,聲稱自己不宜入宮,神烻笑笑,不置可否。她又向師父請罪,師父和顏悅色,教導一番,告訴栖緬要專注于學問,不可分心,僅此而已。
源時豐卻似得了心病,破天荒地怏怏不樂了幾日。源弘謇瞧見了,便問兒子情由。
“父親,您認為栖緬性子如何?”
他不待源弘謇回答,便自己說了:“懦弱謹慎,小心翼翼,瞻前顧後,外柔內剛,都是我們的印象吧。可那日——”
源時豐頓住,忽的行了個禮,鄭重其事道:“父親眼裏的栖緬,是個什麽樣人?”
源弘謇撚着胡須,緩緩道:“我收那孩子為徒,你始終心存疑惑。如果為父不解釋明白,你永遠不會心服。”
源時豐看着面前的老父,滿懷期待。
“你說栖緬外柔內剛,不對。栖緬就像桃,一口咬下去,肉是軟的,再咬,就會磕到桃核,那是硬的,可這桃核裏還有東西。桃仁,是介于肉和核之間,不軟不硬的一塊,撕開外邊的東西,一口就可以把桃仁咬碎。”
源弘謇咬住“咬碎”二字,加重音,“這樣的人,你以為如何呀?”
源時豐掌心出汗,他想要假裝鎮定的樣子,卻做不出來。對于父親的比喻,他很是驚詫。
源弘謇看着驚訝的兒子,溫和地笑了,他拍拍源時豐的肩膀,“至尊之位,總有更替,十八勳舊,萬世不移。這,不是一句空話。”
神都巫神廟本堂的護法大巫背對着兒子,眼睛瞧着窗外的天空,神色凝重,“我源弘謇一身養育六個孩子,只有你——”
源弘謇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源時豐,“只有你,最像我。”
源時豐被父親看得心裏發毛,源弘謇的話又令他莫名興奮。他是源家最小的孩子,他是最像父親的人,他是——
“父親——”
源弘謇用慈愛的眼神給與源時豐的鼓勵,“你最知我心,你當然明白我意思,這是天大的賭注,賭的是源家幾十代的榮華富貴。當年的伴讀制度,不過如此。”
源時豐心下了然,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有些事情,終于得到印證。他上前一步,向父親一拜,“孩兒願為源家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源弘謇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是他會客的書房,按理說不會有聽牆角的人,可他今日就希望有個聽前腳的,這才不辜負他的一番苦心。
源時豐看着父親,忽然間躊躇滿志,他是父親最愛的兒子,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二人在暢談時,果然有個聽牆角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源弘謇的第三子源時慶。這小子本來是要到書房拜見父親的,無意間聽了屋裏父子間的對話,便邁不動步子了。
同是十八勳舊子弟,耳濡目染,有些話不用說也能明白。源時慶小心翼翼地後退,生怕撞見別人。然越是這樣想,就越容易出事。
“哎呀——”
源時慶不由輕呼出聲,他回頭一看,竟然是源家主母、他的母親榮夫人,“拜見母親。”
榮夫人由下人攙扶着,她還不老,總是擺着排場,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身份似的,“怎麽這樣大驚小怪?”
源時慶擡起頭,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回母親的話,孩兒在外頭不小心……只怕父親責備,這才驚慌失措,令母親見笑了。”
他賠笑着,好像真的有那麽一回事。源家上下眼裏的三公子,是個與桓聶狼狽為奸的纨绔子弟,總是犯些事,挨罵不足為奇。
榮夫人笑笑,“三公子總是在外邊胡鬧,得注意身子。惹大人生氣是一樁罪過,把身子搞壞了,可是不孝。”
“夫人說的是,謹遵夫人教誨。”
源時慶只是笑着,并無不悅之意,許是被人教導慣了,總能擺出一副合适的笑臉。
榮夫人笑着走過源時慶身邊,來到書房,正看見父慈子孝的情形,會心一笑,“榮府新做了點心,味道可比宮中,我去學了,請你們父子倆嘗嘗。”
源弘謇、源時豐父子倆面面相觑,還是源時豐道:“母親何等身份?此等小事,斷不必親力親為。”
“這是什麽話?我不過偶爾做些點心,能這麽着了?”
榮夫人挑眉,似有怒意。源弘謇見狀,忙道:“夫人有此興致,自然是好,為夫就嘗嘗夫人的手藝。”
源時豐瞧着父親嘗了一口點心,又見榮夫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才将額上汗珠偷偷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