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清查廟産
近來似乎被人抛棄的栖緬已經陷入苦惱之中,源弘謇在此時忽然來了一道命令,說是要帶她去寧城。栖緬得令,欣然同行,然她不料崇宜迩也會跟着來,而且還是一個人。
神國制度,神廟擁有大量附屬田産,這些田産的收入除了上繳上一級神廟和供奉神宮,剩下的都留在本廟。所謂清查廟産,就是去查這些相關的賬目,既然都去清查了,賬目便是有問題的。所以栖緬才奇怪,這麽危險的事,居然只有源弘謇、源時豐父子,崇宜迩師姐,加上她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這要是出點什麽事,只怕沒有反抗之力。
寧城位于神都西北一百二十裏的地方,是座不大不小的城,因是神都西北門戶,軍事重鎮,也就顯得要緊了。這座城裏的大小官廟有四十二座,供奉八位不同神明,以巫神廟香火最盛。
寧城外邊,源弘謇向弟子們說了一遍大致行程,然後問:“知道為什麽到寧城清查廟産嗎?”
弟子們瞧着師父,都不敢說話。
源弘謇負手站在小憩的樹下,緩緩道:“這裏的神廟,占據寧城三成的土地,不納賦稅,只是上供。近年來,寧城神廟已經無法足額上供,去年更是請求本堂減免上供數額,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這确實是耐人尋味的事,栖緬在心裏嘀咕着,怕是有人貪墨吧。
“為師在巫神廟本堂做着護法,知道像寧城這般情形的,不在少數。為什麽要拿寧城開刀?”
他環視一遍三個弟子,“因為寧城是土地兼并最嚴重的地方,世家大族與小民争利,到了而今,連供奉神明的廟産也不肯放過了。咱們就是敲山震虎,告訴那些人,別得意。”
栖緬不由好奇,師父所指的“那些人”是有具體的人,還是泛指一幫人?要是泛指世家大族,源氏恐怕不能幸免吧。
“走,咱們去山上那座神廟看看。”
順着源弘謇所指的方向,栖緬看到一座縮成幾個小葉子般的神廟,然後才看到一座巍峨高山,看了令人頭暈目眩。她暗自嘆息,莫不是要爬上去?
果然還是要爬山的,上山的石階修的很好,也不陡峭,就是一望無際,令人腿軟。栖緬暗自贊嘆師父體力真好,爬這麽高的山也不喘喘氣,崇宜迩雖然生孩子沒幾個月,也是精力充沛,倒是源時豐,年紀輕輕的,又是個大男人,到底不健壯,不過勉強跟着。
路上也遇到了好些朝拜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個年過花甲的老大爺,健步如飛,看樣子像是每天爬山,以至有如此精神氣。
好容易到了神廟門前,栖緬輕喘着,拿手帕擦着額上汗珠。源時豐那模樣,跟病了似的,她從前怎麽沒發現這是個病弱公子呢?
源弘謇去見了神廟祭司,那祭司也姓源,與源弘謇屬于不同支系。這兩個源氏打了招呼,便由源祭司領着源護法下山看田産,可憐源時豐,還沒休息夠便又跟着下山了。這下山的路自然不必上山艱難,有新人加入,多了許多談資,氣氛也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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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下,源祭司指着一大片土地對源護法說,那都是神廟的田産,又說了其他許多。因源弘謇吩咐弟子們可以在附近走走看,崇宜迩便拉着栖緬四處走走了。
已是初夏,那隆起的小山包上滿是各色野花。崇宜迩看了高興,便要上去。栖緬跟着,據她觀察,這雖是野花,卻不像是自然生長的,倒像是人為種植的。她心中不安,師姐卻興致盎然,打攪不得。
栖緬發現這裏的植物跟家鄉的有些區別,無法向師姐一一介紹,心裏頗為沮喪。她瞧着那野花,色彩缤紛,迎風綻放,倒也可愛。
崇宜迩爬上高處采了幾朵小花,一直沿着小路走,結果走到了盡頭。栖緬站在低矮地方,她覺得這裏頗有小梯田的感覺,看着師姐躊躇的模樣,于是提議:“師姐,跳下來吧,這兒近。”
栖緬是小山溝裏出來的,自然不知高貴的新邑君在這方面的顧忌。只見崇宜迩頗為躊躇地回頭瞧了瞧,又看了看自己同栖緬的距離,那地上都是黃土野花,并不是自家的地板。
“師姐,來,我接着你。”
栖緬一時腦袋抽風,張開雙臂,作出接人的模樣。她記得大人接小孩子便是這個動作,那崇宜迩雖不是小孩,卻比小孩子還要金貴些。
崇宜迩猶豫着,終于說了好,然後她面帶微笑,慢慢地踩到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借着力往下走。她應該已經做好接受栖緬幫助的準備,所以自然而然往栖緬身上撲。
栖緬自信姿勢沒有任何問題,然而她不料崇宜迩竟然那麽有分量,那沖擊的力量實在大,她接住崇宜迩,卻不自主地往後倒,兩個人一起倒在黃土野花之上。
好在野花野草經過太陽的照射,已經沒有露珠,就算倒在上面也不會弄濕衣衫。栖緬一手撐着地,好在高度低,沖擊力也小,她倒得也順勢,并未受傷。
“你沒事吧。”
崇宜迩及時從栖緬身上起來,她一臉擔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手裏拿着之前采的野花,模樣很是滑稽。
栖緬有一種逞能出醜的感覺,她迅速站了起來,神色尴尬。發生這樣的事自然出乎意料,低估了崇宜迩的重量顯然是個緊要緣由,然她還是發誓,以後再也不幹這種不自量力的蠢事了。
“哎,別動。”
崇宜迩俯下身子,提栖緬捏起一根野草,又幫栖緬整了頭發,拍拍衣衫上的雜草,“好師妹,這樣子可不能出去見人。”
栖緬臉上一紅,她剛才與大地親密接觸,模樣有些狼狽,這落在師姐眼裏,已經大大的不妥,若是再讓別人看見了,當真是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于是,她很感激師姐的體貼。
“喂,你們是什麽人,敢擅闖桓氏領地?”
小山包下響起一個兇惡的聲音,栖緬瞧了,卻是一個穿着體面的奴仆,趾高氣揚,身後還跟着幾個沒那麽體面的,看模樣也是奴仆。她聽到“桓氏”二字,心中莫名不快。
崇宜迩把手裏的野花一丢,陰着臉慢慢往下走,栖緬不知道她要幹什麽,趕緊跟着,險些踩空了一腳。
“這明明是神廟的田産,什麽時候成了桓氏領地?”
崇宜迩自帶着人上人的貴氣,這一開口,便有主子喝問奴仆的味道。那喊話的奴仆瞧了,也不過多看了一眼,似有些忌憚,語氣仍是兇巴巴的。
“聽着,這裏沒有廟産,只有桓氏領地,闖入桓氏領地,輕者罰沒家産,重則以死論罪。你們兩個,有錢嗎?”
一群奴仆相視大笑,笑聲傳得老遠。他們做這樣的事,不會是頭一回。
栖緬心下驚慌,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些惡奴,怕動起手來要吃虧。她瞧着崇宜迩的鎮定模樣,不由佩服師姐,于是也佯裝鎮定,等着下文。
這時候,遠處飛奔過來幾個人,走近了可以看出是桓聶和幾個下人。桓聶到了崇宜迩面前,不由分說先賠了罪,然後喝問奴仆。
“桓聶,你打自家的狗,回去關起門教訓便是。我今日問你,這分明是廟産,如何成了你桓氏領地?”
崇宜迩質問桓聶,桓聶賠笑道:“桓聶也是初來乍到,大人所說的,實在不知啊。”
他尊崇宜迩一聲“大人”,卻是生生地拉開了距離,令栖緬很是反感。
“這刁奴沖撞大人,桓聶一定嚴加懲處,請大人放心。至于田産的事,真是不好說呀。”
桓聶賠笑着,整個過程中他并未看栖緬一眼,直把栖緬當成個透明人似的。栖緬本不敢參與他們勳舊子弟的事,自然樂得有人出頭,也就當個縮頭烏龜罷了。
源祭司和源護法也過來了,這事就變成了大族間的誤會。無論桓聶怎麽花言巧語,看源弘謇生氣的樣子,是不打算輕輕饒恕過去的。
回去以後,源弘謇向大祭司禀明桓氏侵占寧城廟産的事,大祭司便向翊武公桓茂發難。因這事引起極大震動,翊武公立刻表示歸還在寧城侵占的所有廟産,殺了主管的豪奴,又懲治了那日沖撞崇宜迩的奴仆,想借此息事寧人。誰知大祭司不依不饒,寧城桓氏土地實際所有者、翊武公長子即世子桓鄭不得不辭去前将軍之職,交出兵權。
處理結果出來以後,栖緬才發現自己是個看熱鬧的人。這件事早就謀劃好了,不過一朝發難而已。翊武公一家失去了前将軍的位置,等于被砍了一條手臂,出面做事的源弘謇,真是大義凜然啊。
那日雖然沒接住崇宜迩,崇宜迩卻抱着極為感激的态度面對栖緬,讓栖緬有些受不了。還在回到神都以後,用不着朝夕相處,自然清靜許多。
寧城之行,終究不是什麽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