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歪門邪道
神國十八勳舊中,有以榮氏為首的巫族九姓,世代執掌神廟,溝通神與人、生與死;有以桓氏為首的士族九姓,執幹戈以衛神國。神族子弟,或為巫師,或為武士,皆是為神國抛頭顱灑熱血。後來,神族不得幹政,巫族、士族職責逐漸模糊,巫族以為根本的巫術也漸漸成為少數人的“秘術”,只是栖緬生在洵都,對巫術的神奇頗為信奉。
許是融入骨血裏的信仰,又或者因為父親的熏陶,栖緬除了向往神廟的巫術,對于民間的看相算命占蔔之類也有些興趣。只是,從前頗為珍惜錢物,不肯輕易向江湖術士撒錢,這日心太大,竟然陷入其中。
那江湖術士坐在地上,黑頭發黑胡子黑臉黑眸,穿一件半舊不新的袍子,大概有十天半月沒洗了,遠遠就能聞着味道。術士面前擺着一張黃布,上面寫着亂七八糟的文字,只有一行是能認的——“前算八百年,後算八百年,神算子黃初六”。
“姑娘,你今天有喜事啊。”
那術士輕輕吐出一句話,明明聲音不大,隔得老遠的栖緬卻能聽得清清楚楚。也是鬼使神差,栖緬竟然尋着聲音走到術士面前。
“姑娘,相逢即是緣——你且坐下,不要錢。”
栖緬嗅着那味道,蹙眉,然聽了這話,居然乖乖坐下,就在術士對面。雖然是牆角的地面,卻出奇的幹淨。
“你倒是說,我今天有什麽喜事?”
“依在下看來,姑娘時常挨罵,今日卻不會被人數落,反倒受些贊揚,可不是喜事一樁?”
栖緬聞言,即有些不樂,轉念一想,自己還要去拜見師父,平日裏免不了挨些數落,不由上了心。
“好,若是準了,回來再與你說。”
栖緬立時站起,整整衣服,微微施禮,便離去。那術士在後邊道:“在下恭候姑娘。”
到了巫神廟本堂,栖緬故意去拜了巫神,這才到後邊拜見師父。源弘謇今日果然沒有訓斥栖緬,非但如此,還誇栖緬的文章有所長進,着實用了幾個好詞。栖緬暗暗稱奇,拜別師父後,立刻到大街上尋那術士。
那術士已經離開了早上的位置,另尋一個僻靜處擺攤。栖緬找了一會兒,方才看見,忙走了過去。此時,術士攤位前依舊沒有其他人,只有術士影子為伴。
“先生為何換了地方?”
術士聽栖緬如此說,知道有戲,便道:“适才巡城卒子過來,說在下有礙觀瞻,拿大棒子趕,在下只好到此一避,也是有緣,姑娘居然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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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緬聽了,也不多說,不管地上情形,徑自坐下,道:“事先說明,小女子手頭拮據,酬勞不多。若是先生嫌棄,請明說。”
術士大笑,朗聲道:“若是貪慕錢財,在下也不會淪落至此。姑娘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
栖緬心想,這江湖術士多半把察言觀色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要是私下再探聽了他人之事,十有八/九是準的,自然挑不出毛病。若是問些将來事,尚未發生,如何驗證?然她心中早有主意,非要問些将來之事,也顧不得這些了。
“敢問先生,小女子一生運道如何?”
術士上下仔細打量栖緬,未曾問生辰八字,倒在那裝模作樣地掐算,良久,方才撚須笑道:“若要在下直言,還請姑娘莫要怪罪。”
栖緬最讨厭這賣關子的做法,便道:“有什麽便說什麽,看相求簽,無非想聽句真話。”
術士便道:“依在下看,姑娘是個勞碌命,一生不得閑。”
栖緬立時變了臉色,想着自己說的話,也不好發作,再說她也是想要知道更多,便壓住火氣問:“此話怎講?”
術士道:“有人生來富貴,一生無憂,有人生來貧賤,勞碌終身,姑娘不是這二者。姑娘的命,早有定數,只要姑娘遵循本心,矢志不渝,自然能應了命數。”
栖緬默然良久,才道:“命由天定,能否更改?”
術士道:“命是天定,天即是人,人力可為,自然可改。不然,讓那些知道自己命中富貴之人無所事事,豈不寒了世間上進之人的心?姑娘若信命,一切依本心而行,若不信命,自有天意。”
栖緬聽術士說些玄之又玄的話,都是放之四海皆準的,也無心駁斥他。只是心裏存了不悅之意,不過道了聲“多謝先生,告辭”,便放下一串錢,起身離去。
“且慢。”
那術士叫住栖緬,從地上一轱辘爬起來,行了禮,朗聲道:“他日相逢,望姑娘不棄。”
栖緬此刻腦子裏亂得很,胡亂應了一聲,待走出一段路,忽想到術士剛才所施之禮非同常人,不由折回去,哪裏還有術士的影子?她悶悶不樂,知道是遇上了奇人,悔之不已。
自那日以後,栖緬對看相占蔔之術十分着迷,常在大街上尋江湖術士,多遇猥瑣人物,連半句話也不肯說。輾轉幾日,便往神廟裏尋,也遇到了幾個所謂“大師”,舍了些錢物,得了許多模棱兩可的奉承話,也有故意危言聳聽的,俱不如意。
去新邑君府上拜訪時,聽聞崇宜迩身懷六甲,栖緬十分驚訝。
“瞧你這樣,師姐這孩子可是向巫神求來的,将來姓崇,便是慎安堂崇氏的傳人。”
崇宜迩眉色飛舞,溫柔地撫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臉為人母的幸福感。
栖緬問:“向巫神求子,這般靈驗?”
崇宜迩道:“不然,你以為為什麽那麽多人去巫神廟進香?巫神無所不能,無所不允,供起來容易,每日一炷香,事事順心。要說呢,還是世人懶惰,總想一勞永逸,師姐我是俗人,自然随俗。”
栖緬聽了,覺得有理,便問:“師姐,你覺得那些看相算命占蔔的如何?”
崇宜迩笑道:“占蔔之術,本來就是巫師看家本事之一,你既拜在大巫門下,怎會不明白這個?”
栖緬道:“自拜師以來,師父從未教過這個,平日裏也沒見哪個師兄師姐提起,我以為,神廟裏已經不信這套了。”
崇宜迩道:“占蔔看相,靠的是天賦際遇,常人辛苦一輩子,不過學些皮毛,騙騙人罷了。那些學成出師的,斷然不肯到街頭裏巷去,只有學得幾分的,不僅騙人錢物,還壞占蔔之道的名聲。如今,厲害的占蔔師一個個躲了起來,市面上哪有什麽真貨?”
栖緬聽了,便把自己遇到的事同師姐說了,崇宜迩道:“你可是嫌棄那勞碌命三個字?”
栖緬點點頭。
崇宜迩道:“世上之人,窮的富的,貴的賤的,哪個得操心?就是師姐我,管着不大不小一個家,也得費些心思,說是勞碌命也不為過。”
栖緬聽了,豁然開朗。只是這崇宜迩也是有心事的,她向來不解師父為何青睐栖緬,又不懂北溫侯夫人如何疼愛栖緬,如今聽了這話,不免往命運上想。
崇宜迩思量着,巫師裏有些沒來由的傳言,說大巫源弘謇懂得占蔔之術,又會看人面相,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只因師父從未提及一二,她也只當是坊間之語,并未當真。若是師父真的有此術,預先做些布置,也是可能的。所以,不免多瞧了栖緬幾眼。
“師姐,怎麽了?”
栖緬忙自己上下瞧着,并無不妥之處,也不知師姐看些什麽,心中十分不安。
“沒事,沒事。”
崇宜迩笑笑,又道:“若論看相占蔔之事,師姐也有些興趣,只是不曾入門,羞于啓齒。”
栖緬聽了,便與師姐探讨起看相占蔔之事,一直說到日薄西山。
話說栖緬對看相占蔔之術動了心後,無意間在師父面前提起,便遭到訓斥。
“都是些皮毛之術,歪門邪道,你尚未入正途,豈可墜入邪道?”
栖緬聽得師父語氣嚴厲,心下不滿,她聽了前一句,只道是确有其事,便壯着膽子道:“栖緬聽說巫術本是巫師安身立命之本,占蔔之術亦在其中,如今這麽成了歪門邪道?難道今日巫師只會日日念經祝禱,把祖宗流傳下來的東西都忘了?”
她也是一時膽子肥了,故而有此語,話音已落,心中恐懼,十分後悔,卻又不肯自己打自己的臉,只是垂首默然。
靜默良久,源弘謇才緩緩道:“你既是源氏門下,便該認源門規矩,旁人怎麽說,為師管不着,你卻不可迷失了心智。”
他就在堂上将栖緬大大訓斥一番,又将師門規矩重新講了一遍,只說得栖緬不敢擡頭,靜靜領罵。
經過源弘謇這麽一說,栖緬向慕看相占蔔之術的心思也淡了,加上也沒找到那個“前算八百年,後算八百年”的術士,便将此心漸漸放下,慢慢回到源弘謇所說的“正途”。
倒是崇宜迩因此留了心,将來還有些事情,只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