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維翰生辰
平恩侯澹臺維翰生辰,栖緬收到請柬,不能不去。從前事事禀告師父的她,覺得時間上并無沖突,便沒有向師父請示,自作主張赴了宴。
這幾年來,栖緬也送出去不少禮物,漸漸有些心得,不似從前那般焦慮了。只要送的禮物足夠得體,不太差,就行了。在這方面,她也不再向師兄源時豐請教。
到了那日,栖緬準時赴宴,發現平恩侯果然信守承諾,只請了十來個神族子弟,都算作自家人。可是,新邑君崇宜迩和北溫侯夫人也出現在宴席上,這算怎麽回事?
崇宜迩的身份倒還可解釋,慎安堂崇氏到底是神族賜外姓分出去的,在這個神族人口凋零的情況下,姑且算她一份。可北溫侯夫人,要如何解釋?
想到這兒,栖緬才發現自己險些忘了一件要緊的事——北溫侯夫人平夙,出身孝和堂平氏,封河陽君,也是改了外姓的神族。
她覺得有些恍惚。按規矩,神族子弟改了外姓,即不再是神族,但也不許與神族或者同樣改姓的神族通婚,這是鐵律。如果違反了這一鐵律,是要受到重罰,死罪不為過。
栖緬扶額,覺得自己的圈子太小,總是能遇到那幾個人。她想想,如果父親在世,會怎麽辦呢?
宴席開始前,賓主寒暄,栖緬過去向崇宜迩問安,提醒她注意腹中胎兒。崇宜迩笑笑,拉着栖緬的手去見平夙。栖緬推托不掉,又顧及崇宜迩腹中胎兒,不敢強硬拒絕,只好硬着頭皮過去拜見。
平夙仍如從前一般溫和可親,并未因栖緬的态度而變臉,一番寒暄過後,她拉着栖緬的手輕輕道:“近日來,總覺得你的态度冷淡許多,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
堂堂北溫侯夫人、河陽君同你這般說話,你要怎麽辦?栖緬只覺得平夙話裏藏着幾分委屈,令人不忍,可平夙面上淡淡的笑容分明說明了不是那麽回事,所以栖緬看明白那笑容後,堅決要手收回來。平夙不肯令栖緬遂願,二人僵持着,氣氛微妙。
“宴席即将開始,各位,請入席吧。”
平恩侯夫人款款走來,微微施禮,平夙終于松開栖緬的手,過去拉住平恩侯夫人,有說有笑,二人一同入席。
栖緬目瞪口呆,只覺得平夙變化太快,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崇宜迩拍拍栖緬肩膀,“哎,醒醒了。”
崇宜迩看着回過神來的栖緬,用頗為同情的笑容告訴她:“這位夫人如此疼你,只怕你躲也躲不掉。”
“好了,入席吧,這次別喝醉了。”
崇宜迩拉起栖緬的手,牽着她入席。栖緬聽到“喝醉”二字,臉上一紅,不由想起上次的事。
Advertisement
平恩侯維翰頗為客套一番,把來客都感激了一遍,有人高聲問:“今年有生面孔,侯爺不引見引見?”
平恩侯笑笑,便着重介紹了栖緬。那些人想來也聽到些傳聞,如今得見栖緬真面目,免不了敷衍幾句。栖緬面頰泛紅,她實在受不了這般注目,卻也得忍受着。
席間,有人說了神族現狀,頗為痛心疾首,引來一陣嘆息之聲,連栖緬也覺得難受。平恩侯舉杯道:“諸位,我等就算不能為主上分憂,也不能添亂,請滿飲此杯。”
衆人紛紛舉杯相和,栖緬酒量着實不濟,也硬着頭皮喝了這杯酒。宴席上的菜肴,據說是平恩侯日前狩獵所得,更有平恩侯夫人在侯府後院親手種下的蔬菜,美味可口,讓栖緬想起兒時的事。
宴飲之際,有歌舞助興,平恩侯又提議投壺取樂,玩了一會兒,頭名屬于當日壽星。有人提議,聖母以武力取天下,不妨以射箭取樂。于是,平恩侯命人在中庭設下箭靶子,他自己不參加,充作裁判,拿出一塊美玉作為獎勵。
昔年在洵都,草創之際,神族無論男女老少都懂箭術,因為謀生之道、取勝之法。到了後來,四處征戰,神族子弟骨子裏的尚武精神被激發出來。神族不得幹政後,仍以狩獵取樂,只是到了遷都以後,北遷之族漸漸染上奢靡浮華之風,射箭之術才漸漸淪沒。所以,在場的十餘神族子弟,會挽弓射箭的不到一半。
第一個上場的便是提議之人,只見他沉着冷靜地射了三箭,箭箭命中靶心,引來呼和之聲。接下來幾人,不過陪襯而已,脫靶的不少,連弓都拉不開的也有。栖緬看了,好不氣憤。
對栖緬來說,挽弓射箭仍然保留着最初的意義,所以她要給這些公子哥一些顏色看。無人上場時,栖緬便站了出來,她是唯一一個參與射箭的姑娘,自然受到矚目。
栖緬也不管這些,她自幼學習狩獵,于箭術不是一般的自信。從前國學院考試時,她失了手,至今引以為恨,後來勤于練習,終于練出了一顆平常心。此刻,她氣定神閑站着,不僅僅是要洗刷舊日恥辱。
刷刷三箭,定在靶心,從上到下,排成一條直線,分毫不差。衆人見了,撫掌叫好,連那提議之人,也露出敬佩之色。
栖緬飄飄然,也不客氣,從平恩侯手上接下獎勵,說了句“多謝侯爺”。捏着那滑潤美玉,不免在心裏估起價來。平恩侯親自敬她酒,栖緬不敢拒絕,只好喝了。
平夙把栖緬的表現看在眼裏,不過一笑,心中道:真是少年人心性,有意賣弄。
平恩侯夫人悄悄向平夙道:“聽說夫人請這位栖緬姑娘做伴讀,真是好眼光。”
平夙笑道:“都是緣分罷了。”
栖緬回到坐席上,崇宜迩要看那塊美玉,栖緬便呈送給師姐。崇宜迩撫摩一番,道了聲“好玉”,便還給了栖緬,又勸了一句:“少喝些。”
此刻,栖緬已有幾分醉意,便不十分把師姐的話放在心上,不過胡亂應和一聲。崇宜迩搖搖頭,嘆道:“酒量比我還淺。”
衆人又想出別的玩法,一直鬧到夜半,才漸漸散了去。
崇宜迩見栖緬已經醉了七八分,便要将她帶回自己府上,誰知平夙忽的走過來,說要送栖緬回家。
“你是有身孕的人,少操些心——放心,不會把你小師妹賣了的。”
平夙已如此說,崇宜迩自然沒有反駁的道理,反正這位北溫侯夫人也疼愛栖緬,不若把這個人情讓給她。于是,崇宜迩向平夙道了謝,便打道回府了。
平夙命人将栖緬扶上馬車,又說了栖緬的住處,吩咐車夫往此處趕。她坐在馬車裏,把栖緬的頭靠在自己腿上,靜靜地瞧着。栖緬到底年輕,酒量淺,如此不設防,叫她如何放心?
馬車本來疾速行駛,忽的停了下來。平夙問外邊發生什麽事,仆從回報,說前邊有甲士,要搜查往來車馬。平夙蹙眉,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
“小子桓聶拜見北溫侯夫人。”
平夙聽了這聲音,探出頭來,果然是桓聶,不遠處還有一隊甲士。她走下馬車,問:“這大晚上的,發生了什麽事?”
桓聶剛才輕輕一瞥,已經瞧見馬車裏的栖緬,他也不問,只是道:“最近賊人愈發猖狂,半夜行兇,桓聶奉命抓賊。前面的路不太平,還請夫人繞道而行。”
平夙笑道:“好小子,人說挑肥揀瘦,捏輕怕重,你倒好,專門尋這苦差事幹。”
桓聶道:“夫人說笑了,此地不宜久留,請您回府吧。”
平夙便回了馬車,看見栖緬仍在睡夢中,想想桓聶所說,便改了主意,下令直接回北溫侯府。才到府門外,未曾下馬車,栖緬忽的嘔吐起來,平夙看看左右,便把馬車裏放置的白狐裘拿來盛污物,待栖緬吐夠了,方才下馬車。
回到府中,平夙親自為栖緬沐浴更衣,整理一番,就送到栖緬從前住的地方休息。左右侍奉之人,無不驚訝。
次日,栖緬從夢中醒來,自然吓了一跳。她恨自己酒量太淺,又沒個節制,竟然又醉了,平白又受了平夙恩惠,好不後悔。
宣家小姐妹都長高了不少,她們來看栖緬,說起昨晚栖緬吐髒了白狐裘一事,然後抱怨平夙這個做母親的如何偏心。栖緬自然又吃了一驚,那白狐裘是何等珍貴之物,被她如此糟蹋,想想都心痛。
因此,栖緬已經不可能再用那種默然的态度面對平夙。她恭恭敬敬地向平夙道了謝,又小心翼翼地致了歉,生怕這位夫人一個不滿意,要她賠那白狐裘。
平夙果然滿意地點點頭,笑道:“莫要跟我見外,日後還是常來往的好。”
栖緬唯唯諾諾,不敢再用言語搪塞。在北溫侯府用過飯,又玩了一會兒,才起身告辭。回到住處,只見黑白無常氣勢洶洶地沖出來,卻又無比谄媚地繞着栖緬腳邊摩挲着,栖緬恍然大悟,罵黑白無常沒志氣,到底沒奈何,給它尋了食物。
黑白無常吃飽喝足,伸個大大的懶腰,喵了一聲,竄上牆頭,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