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師兄成家

栖緬的神族意識在覺醒,這是不争的事實,連她本人也能感受到這種變化。而那日赴平恩侯生辰宴,到底被師父那邊知道了。

源時豐恢複了從前的做法,送栖緬離開巫神廟本堂。栖緬知道他有話要說,故意放慢速度,等着師兄開口。

“栖緬,師父他老人家不希望你介入神族事務。”

栖緬聽了這話,駐足,轉身面對源時豐,看着他的眼,道:“我生來就姓澹臺,要怎麽置身事外?”

她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強硬,語氣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源時豐并不介意栖緬的惡劣的态度,緩緩道:“我只是替師父傳話,你若不願,沒人能勉強。”

他停了片刻,又道:“你已經是源門弟子,如果跟神族接近,會讓人誤解。十八勳舊最厭惡首鼠兩端之人,只要有些苗頭,那人的上升之路便沒了。”

一股無名之火沖上心頭,栖緬對源時豐是怒目而視,她此刻忽然懷疑起源弘謇收徒的真實意圖,而這種懷疑一旦産生,輕易不能消弭。

“師兄是說,我要是不靠着源家,将無立足之地?”

栖緬憤然道,她說這話時,有一種要撕破臉的感覺,沒有仔細考慮後果。

源時豐只是看着栖緬,面上依舊溫和,這給人一種錯覺,即與他對話之人不值得他産生情緒。

“你這樣想,讓師父、同門情何以堪?”

源時豐淡淡道,二人那樣對峙着,靜默良久。

到底是栖緬的态度先軟下來,她是個好面子的,也知道掂量輕重,“師兄,是栖緬失言了,還請見諒。”

源時豐只是微笑道:“無妨,難得看見你真性情。”

栖緬不由漲紅了臉,垂首道:“家父去世,栖緬孤身一人,顧忌少了,便任性妄為。只是,栖緬不希望身邊總是那些人,這一點,還請師兄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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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時豐淡淡道:“你會如願以償的。”

栖緬一驚,擡眼看着源時豐,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圖。說來也奇怪,她聽了這話,心裏莫名地痛。

源時豐緩緩從袖中拿出一張大紅燙金的請柬,遞給栖緬,“過幾日,師兄就要成親了,這是請柬,一定要來喝杯喜酒。”

栖緬尚未從前面的驚訝中緩過來,驟然看見一份請柬,又吃了一驚。她睜大眼看着源時豐,想聽他的解釋。

“師兄有了家室,日後得謹言慎行,不能總是在你耳邊唠叨,你可要照顧好自己。”

源時豐把請柬放在栖緬手心,退了幾步,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留戀。

栖緬仍在震驚中,眼睜睜地看着源時豐走遠了。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心裏如此失落?難道因為師兄成了家,就不能像從前那般對她好?還是師兄都成了家,就剩她孤家寡人一個,日後愈發凄涼?

栖緬慢慢踱回了家,把請柬收好,随即出門打聽源時豐的新娘。因為這是一件十分引人注目的喜事,不費多少力氣就可以打聽到新娘的事。新娘也來自十八勳舊裏的巫族九姓,姓察,聽說是個美人,端莊賢淑,這樣除了門當戶對,還有郎才女貌,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為什麽那麽急着成家?栖緬想不明白。源時豐從未透露半點消息,現在這樣突然地宣布成親,令人不解。她想着,難道是那段身陷囹圄的事刺激了那個驕傲的師兄?雖然她不信,可由不得那樣想。

崇宜迩笑嘻嘻對栖緬道:“看,你師兄都成家了,你也該上上心了。”

栖緬假裝沒聽見師姐的話,一個人在那兒板着手指頭算着,自然引來師姐的好奇。

“幹什麽呢?”

栖緬擡頭看着崇宜迩,笑道:“師兄成親送一份禮,成親以後生孩子,又是一份禮,生了一個又一個,全看那夫妻二人的意願。若是搬出去住,喬遷之喜又是一份禮。師父有六個兒子,這樣來一遍,栖緬可是要傾家蕩産的。”

崇宜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栖緬,過了一會兒才道:“小師妹,你也別傷心,師兄就是成了家,還是你的師兄,同門情誼,有如一家。人活在世上,能相伴一生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影子。這道理,你是明白的。”

道理誰都明白,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不是講道理就可以過去的。源時豐成親這事,栖緬很是感傷,到了喝喜酒那日,免不了多喝了幾杯。

同門向源時豐敬酒祝賀,栖緬也過去,歪歪斜斜地敬了一杯酒,說了句祝“師兄師嫂百年好合”,逗得大家都笑了。

源時豐回敬一杯,道:“祝師妹早日找到終身相伴之人。”

說罷,一飲而盡。大家跟着起哄,好不熱鬧。栖緬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腦袋有點暈,腳下不穩當,沒懂他們的樂趣。

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北溫侯夫人平夙,這位夫人在衆多權貴面前游刃有餘,卻殺出重圍,偏偏來關照已經醉了七成的栖緬,自然引來不少目光。

“傻孩子,怎麽又喝這麽多。”

平夙有些惱,親手扶着栖緬,像是面對一個淘氣的孩子,一邊心疼,一邊無可奈何。

栖緬睜開朦胧醉眼,迷迷糊糊道:“不行,不能弄髒你的白狐裘。”

她掙紮着要離開,被平夙輕輕抓住。平夙是又好氣又好笑,在栖緬耳邊輕聲道:“放心,這次沒有白狐裘。”

栖緬聽了這話,居然安分下來,任由平夙擺弄。平夙讓幾個貼身奴仆将栖緬扶到僻靜處,又讓人送些醒酒之物。待到回府之時,平夙便帶着栖緬一起走。那時栖緬其實已經醒了,她卻不願睜眼,反正已經受過平夙恩惠,這尊貴的北溫侯夫人又不能把她怎麽樣,便死賴着。

到了北溫侯府,幾個婦人扶着栖緬進了一精致房間,栖緬眯眼看了,正是她從前住在侯府裏的那間,也是上次醉酒時借宿的地方。她既然已經“醉”,便不可輕易醒過來。

稍晚些,平夙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屏退下人,房間裏只有她和栖緬。栖緬側身卧在床上,背對着外邊,被子滑落大半。平夙輕輕走過去,伸手将被子扯好,誰知栖緬忽的翻了個身,直面平夙。平夙居然吃了一驚,待看清栖緬是閉着眼時,才舒口氣,眉頭倒皺起來。

“爹——”

栖緬忽的長喚一聲,驚得平夙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娘——”

兩行熱淚順着栖緬面頰流下,因為側身而卧,淚水很快滴到衣領上,濕了一片。此刻,栖緬仍閉着眼。

“為什麽生下我,又丢下我不管?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世上怎麽活?”

這話裏帶着哭腔,又含着怨氣,帶着濃濃的醉意,連着那未睜開的眼,便像是喝醉的人在說夢話。

平夙臉上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間凝結了,她慢慢坐到床沿上,拿出手帕為栖緬擦拭淚痕,動作輕柔和緩,小心翼翼。

栖緬對外邊的說法是,她的父親澹臺高彥快到知天命的年紀才娶了一房妻子,生下她。她生下沒幾年,母親便撒手人寰,只留下父女兩個相依為命。事實上是,她父親不過是跟一個女人“茍合”而已,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關系,生下的孩子可以入宗譜,孩子的母親卻不行。當年鄰裏議論紛紛,那個女人也不知是何時失蹤的,很少有人知道內情,因此栖緬只說母親是死了。

一個沒有身份的女人,一個失蹤的母親,跟死了又有什麽兩樣?栖緬不能阻止“澹臺”這個姓氏帶來的不便,又下意識地想要隐瞞親生母親的身份,目的都是一個——她想活得更接近普通的、正常的家庭,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樣。

今天,栖緬或許是真的醉了,又或許只是借着酒後吐真言說說十幾年的苦惱。她睜着迷迷糊糊的眼,拉着平夙的手,一邊流淚一邊說着往事,全然不管對方是否在聽。她就這樣對着一個算不得太熟悉的女人,說着一些掏心掏肺的話。

平夙就坐在那裏,任由栖緬抓住自己的手,一直抓到出現紅痕。她情緒應該有所波動,那凝結在臉上的表情開始松動,各種情緒浮現,但這些情緒漸漸消失不見,換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平靜。對,就是平靜,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絮絮叨叨許久的栖緬終于閉上了嘴,歪着頭,流着淚,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夢醒了。淚痕猶在,這樣睡着肯定不會舒服。

平夙悄悄起身吩咐外邊的人打盆熱水來,親自為栖緬擦臉。她的動作格外輕柔,眼神泛着慈愛的光,就像一個細心的母親在照顧粗枝大葉的淘氣孩子。

栖緬真正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頭還有些痛,人是醒的。梳洗過後,前去拜見平夙,誰都沒有提昨晚的事,就好像栖緬真的是一醉不醒睡到天亮,中間沒有任何插曲。

平夙微笑道:“年輕人,少喝些吧,不要總是醉糊塗了。”

栖緬道:“夫人有所不知,我這是在試探自己的酒量。”

二人相視,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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