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忘恩負義

桓聶滿身是血的情形老是出現在栖緬眼前,栖緬一顆心像是被人吊了起來左右搖晃着,她終究放心不下,又在周圍走了一圈,并沒有發現桓聶的蹤跡。栖緬想,桓聶做的事應該比想象中更危險。

這樣子過去幾日,栖緬終于忍耐不住,她向書院告了假,便前往新邑君府。有些事情必須得到解答,否則怎麽也不會安心。這個時候,栖緬沒有考慮崇宜迩身懷六甲的事——她有意忽略了。

見到崇宜迩時,栖緬頗不好意思,大約是執意離開,以至于無法面對師門中人。既然她還要向崇宜迩求教,就說明崇宜迩是不一樣的。

“哎呀,你怎麽來了?連聲招呼也不打。”

崇宜迩挺着肚子斜倚在榻上,幾個下人展着一幅畫,她津津有味地看着,神色怡然。

“過來,看看這幅畫。”

栖緬正愁不知如何作答,可喜聽見這話,她便踱到崇宜迩身邊,略瞧了一眼。原來是幅山水畫,只見層巒起伏、綿延不絕,因栖緬不是個懂畫的,也看不出什麽,便道:“畫得也太假了。”

崇宜迩掩口而笑,道:“又不是緝捕盜賊,畫那麽真作甚?”

栖緬面色微紅,就着“盜賊”二字趁機道:“師姐,最近城裏是不是不太平?聽人說,有不少盜賊為非作歹。”

崇宜迩揮揮手,讓人把畫撤下去,略換了個姿勢,才道:“不過幾個蟊賊罷了,如今是太平盛世,掀不了風浪。”

栖緬偷偷打量四周,并沒旁人,才試探着道:“我聽說有個什麽甲子會的,近來鬧得挺兇。上次,不就是他們在城外行刺嗎?”

崇宜迩斂起笑容,緩緩道:“你且坐下。”

栖緬不敢違背,只好坐了,眼睛瞧着崇宜迩,指望她能說點有用的。

“這甲子會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夥亡命之徒,別的事幹不了,學着當刺客,也讓他們得過手。這幾年呀,也不知是天災還是人禍,甲子會成了氣候,幹出不少事來。咱師父那件,還算不得大事。”

“難道他們還想行刺主上?”

栖緬又驚又怒,脫口而出,崇宜迩聞言,冷笑道:“便是給他們膽兒,也未必敢。不過,那些平日裏不設防的勳舊子弟,有那麽幾個遭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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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鋒一轉,便說到栖緬身上,“你如今一個人住在那種地方,也沒個保護的人,還是要小心啊。”

栖緬下意識想要說出那日所見,轉念又想起桓聶的叮囑,便把到嘴邊的話收回去,連桓聶的事也不提,只是道:“我這些日子裏想了許多,越發不安。”

崇宜迩注視着栖緬,好一會兒才把目光移開,“你執意離開的緣由,我也不問。只是有一句話不得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既做了源門弟子,便不能讓人說你忘恩負義。”

栖緬垂下頭,默認了這番責備,沒有任何辯解,也無法做任何辯解,事情就是那樣。她雖然已經準備好接受外界的流言蜚語,還是無法直面責難。

短暫的靜默之後,崇宜迩又道:“你這次來,可有什麽難為的事?”

栖緬連忙道:“并沒有,只是甲子會的事,心有餘悸。”

她将最後四個字的聲音壓下,然後想到了一件事:若是師姐以為她是怕被源家連累,這才尋個由頭離開,可怎麽辦?

這種嫌隙一旦産生,便不會輕易彌合。栖緬想起自己對源弘謇的疑慮,覺得人心難測,真不是說笑。

“師姐能否說說甲子會的來龍去脈?”

崇宜迩看了看栖緬,道:“更多的事,我也不知道。只是這甲子會專挑勳舊子弟下手,怕是對十八勳舊懷有怨恨。按理說,你也不是平民,有了上次的事,名聲傳出去了,只怕會被人盯上。要是你在那邊待不下去,只管到師姐府上來。”

栖緬趕緊謝過師姐關懷,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崇宜迩要留栖緬用飯,栖緬推說書院有事,不敢久留,便告辭了。

崇宜迩目送栖緬離去,神色黯然。過了一會兒,下人來報,說将軍回來了。這是崇宜迩的吩咐,新邑君府上,稱穆镡為将軍。她撫着肚子,露出一絲笑容。

穆镡在外邊放下兵器,卸下铠甲,換了常服,這才進來,劈頭蓋臉就道:“咱家大公子就是壯實,兩個奶娘都喂不飽。”

“你從穆府回來?”崇宜迩語氣淡淡的,沒有喜怒。

穆镡看了一眼崇宜迩,目光落在那隆起的小腹上,“這個孩子,是二公子吧。”他走到妻子身邊,伸出手掌去感受胎兒的心跳,周遭忽然安靜下來。

如今,許多勳舊子弟都是過着浮華的生活,一雙手保養得好好的,一般女子見了,也是要自嘆不如。穆镡不同,他是舞槍弄棒長大的,一雙手硬而有力,還長着繭子,就算隔着衣物,也能讓崇宜迩體驗到粗糙感。

崇宜迩眉眼逐漸染上暖意,輕輕道:“這個孩子出生了,我自己帶吧。”

“如你所願。”

穆镡蹲下去,把耳朵貼在崇宜迩小腹上,靜靜地聽着。崇宜迩目光變得溫和,一時不忍打擾。

許久,穆镡才起來,坐在崇宜迩身邊,“主上又提起栖緬。”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話,傳到崇宜迩耳中,卻是驚濤駭浪。她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不語。

穆镡看着崇宜迩,目光中含着深深憂慮,“神國,恐怕要變天了。”

崇宜迩不自覺撫摸小腹的手一頓,然後繼續剛才的動作,“神尊之位,總是有傳襲的,用不得着大驚小怪。”

“繼承人到現在還沒定下來,主上的意思,被那些人駁了回去。”

“不是還有掣簽嗎?”

“掣簽雖然可以解決繼承人問題,到底違背主上心意。文尚儀那件事,首座長老步步緊逼,主上幾無退路。才過多久,若是主上英年早逝,讓後世子孫如何看我們?”

穆镡一副懊惱的模樣,愁容爬上他的臉。

崇宜迩嘴角微微上揚,冷冷道:“要是沒文尚儀那件事,你也做不成衛将軍。同流合污,還要分個清濁?”

穆镡被說得沒話了,只好換個話題,“主上對栖緬,是想委以重任的。如果坐上那個位置的是——”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沒有旁人,才壓低聲音道:“如果是栖緬,對你、對我,都是難得的機會。以你的性子,不想大展身手嗎?”

崇宜迩道:“我是想做點什麽,可不是這個時候。倒是你,自從上次威逼主上,已經成了首座長老跟前的紅人,施展抱負,不在話下吧。”

穆镡盯着崇宜迩,眸子裏燃着怒火,到底沒發作。有些事情自己能做,卻不能被別人說明白了。

“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就好。”他轉過身去,不看崇宜迩,“午飯時間到了。”

下人們擺上飯來,因崇宜迩懷孕,胃口刁鑽,廚房已經用盡心思迎合女主人的胃,到底事倍功半,不時挨罵。今日穆镡回來,便擺了兩份不同的菜,一份是崇宜迩尚能下咽的,一份給穆镡這個飲食随意的人。

崇宜迩略瞧了一眼飯菜,便蹙了眉,心中不知有一股怒火還是怨氣騰騰升起,“一家人,兩家飯,今日的廚房可是忘了什麽?”

侍候的人都吓得不敢吱聲,穆镡見狀,趕緊勸解道:“下人們伺候主子,費勁心思,不過是為了你和腹中的孩兒。你也體諒自己和孩兒,少置氣。”

他說着,便把兩份飯菜合在一桌,“來來,夫妻一體,斷然沒有分開的道理。”

崇宜迩睫毛動了動,不言不語,好歹是坐下了。這頓飯吃得阖府上下緊張兮兮,只怕又出什麽事端。好在,吃飯時崇宜迩也沒說什麽,這也不是什麽好事。

才用過飯,穆镡便說要去穆府大公子,問崇宜迩是否同行。他不過随口一問,自從孩子送到穆府,崇宜迩便不大肯去照看。他不好勉強,反正孩子也有老人家疼愛,一衆仆人照料,不會有閃失。誰知今天的崇宜迩喜怒莫測,竟然答應同去。

穆镡急了,他尋個機會找來随從的甲士,命他速速回穆府通告,自己則盡量把速度放緩,慢慢拖着崇宜迩。崇宜迩和穆府的關系,終究是令他頭疼的事。

崇宜迩知道穆镡的意思,偏不令他遂意,反而加快速度,命車夫趕着路。穆镡以胎兒安危為勸,崇宜迩這才消停些。好容易趕到穆府,府裏來人迎接,崇宜迩便說身子不舒服,當下請了大夫,又是一陣折騰,直到夜半才好些。

穆府上下對崇宜迩早有成見,如今更是說出許多話來。那老太太顧及崇宜迩腹中孩子,不敢叫這些言論亂傳,但一肚子的不高興,便把氣撒在兒子身上。

穆镡夾在老母親和老婆中間,下邊還有孩子,一肚子火沒處撒,好容易挨到次日天亮,緊趕慢趕把妻子送回新邑君府,自己披上铠甲,騎着駿馬,威風凜凜地往神宮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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