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百口莫辯
栖緬借故向周圍的人打聽了一遍“甲子會”的事,據說那是個成立于甲子日的組織,故名甲子會,至于如何行兇作惡,便是無數個說法,只怕兩只耳朵聽不過來。
那日追殺桓聶的人是甲子會成員,他們會不會盯上自己?栖緬生出這個念頭後,越發惶恐不安,生怕甲子會的人提着刀出現。果然,就在一個夜裏,出事了。
栖緬平日裏不走夜路,她那日也不知發什麽神經,晚飯過後興致盎然,竟然出去散步,借着月光,不知不覺走到小巷的巫神廟外邊。那女巫還在祝禱,栖緬看了一會兒,上了柱香,拜了拜巫神,同那女巫說了幾句話,然後原路返回。
整個過程,頗有糊裏糊塗之感。心裏那不安的情緒像小火苗一樣竄起來,越竄越高。栖緬皺着眉,覺得會發生事情。
待回到書院大門外時,已經可以看見竄得高高的火焰。渾渾噩噩的栖緬瞬間清醒,趕緊沖進去,原來真是有事。藏書樓着火了,守夜的老伯和街坊鄰居正在救火。火勢兇猛,根本來不及滅火,轉眼間将一座藏書樓燒成灰燼。
栖緬傻傻地看着,腦子裏一片空白,來往的人聲,充耳不聞。
幸好藏書樓是個獨立的樓,周邊較為寬敞,火勢僅限于此。然而,這大火亦将藏書樓燒了個幹幹淨淨,連帶着栖緬留在樓裏的東西,一并焚毀。
燒了藏書樓,聚賢書院追究責任,最終落在栖緬頭上。大概是顧忌送栖緬來的源時豐,書院的人也不敢把栖緬怎麽樣,只是既然有貴族撐腰,幾個小錢總是出得起。
栖緬百口莫辯,欲哭無淚,傻愣傻愣的。桓聶不知從什麽地方跑出來,既然他自稱栖緬的鄰居,那場大火自然也是看見了的。桓聶同聚賢書院的人交涉,把善後問題解決,然後将栖緬帶出去。
“就當還你救命之情,不用謝我。”
桓聶的眼裏沒有憐憫——這種憐憫肯定會傷害栖緬。
栖緬擡眼看着桓聶,好像在看桓聶,又好像已經透過桓聶看到別的地方。終于,她很平靜地說了一句話:“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這是桓聶出面處理善後事宜,栖緬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栖緬絕不是随便說說,人情債不是好欠的,她既然這樣說了,就是認真的,也證明了她目前的處境。
“好,我記下了。”桓聶沒有拒絕,“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從離開師門,到被迫離開聚賢書院,短短時間裏,栖緬仿佛回到了一無所有的時候。接下來,她要做什麽呢?她又能去哪兒呢?桓聶的問題,适逢其時。
也許,桓聶準備說出“要不去我那兒住幾天”這種話,但他始終沒有開口,就像從始至終沒有這個打算。當然,就算他有這個意思,栖緬也不會答應。栖緬記得,桓聶是源時慶的好友,決不能再做刺激源時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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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毅然決然離開那一刻起,栖緬不敢想象再回到那個院子裏,就連回去投奔源家也成為不可能的事。就算露宿街頭,她也做不到。同樣,離開了北溫侯府,栖緬也不再想厚着臉皮回去,就算偶爾的串門不可避免。在這危機時候,寄人籬下居然還可以做選擇,也是好笑。
栖緬想到了崇宜迩,她記得上次見這位師姐,曾經得到邀請。如果去投奔崇宜迩,這個做法可以接受。如果崇宜迩沒把她拒之門外,便又是一個還不起的人情。
“我準備去投奔崇宜迩師姐。”
栖緬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道,她已經在心裏反複思量,終于把話說出來了。
“我去雇輛馬車。”
桓聶叫來一輛馬車,付了車前,讓車夫将栖緬送到新邑君府,又派了一個下人跟着。栖緬心中無限感激,卻說不出一句話。
坐在馬車裏,栖緬想着自己到神都以後的經歷,簡直就是不停地欠下人情債,那種欠了人東西的感覺不好。行李都已經付之一炬,連父親的木主也沒能幸免,兩手空空的她,似乎連心也空了。
栖緬想好了同崇宜迩的說辭,見了崇宜迩,把大概的意思說一遍。崇宜迩十分震驚,立刻安撫一番,吩咐下人打掃出一個院落,又備了栖緬的用品,就這樣收留了栖緬。
涉及到那場大火,栖緬就不得不說出桓聶的事。她仍隐瞞了有人追殺桓聶的事,只是說桓聶不知為何出現,許是看在曾經相識的份上,出手相助而已。她還說自己會想辦法還這個人情的。
崇宜迩并未多問,只是讓栖緬安心住下,栖緬在她府上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栖緬總算在新邑君府安頓下來,這時候,她想起黑白無常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她苦笑一聲,連自己都保不住的人,如何保住一只貓?也許,黑白無常已經在大火中喪生。也許,黑白無常逃了出去,從此成了沒主人的野貓。想想黑白無常也是貴家出身的貓,淪落至此,實在可嘆。
不過,栖緬并未猜對黑白無常的下落。黑白無常當日跑到桓聶身邊去了,送栖緬到新邑君府的當晚,桓聶悄悄潛入新邑君府,将黑白無常放下。黑白無常告別舊主,尋着熟悉的路,找到了栖緬。
栖緬正躺在床上,聽見窗戶外邊有動靜,便披着衣服起來,蹑手蹑腳走到窗邊,輕輕打開窗,便瞧見一只黑白雙色的肥碩貓咪蹲在地上,仰着頭看着栖緬,一雙大眼睛十分無辜。它一看見栖緬,便乖巧地“喵”了一聲,同時晃動尾巴。
失而複得,也許就是現在這種感覺吧。栖緬幾欲落淚,她向黑白無常示意,黑白無常便跳上窗臺,順勢鑽進栖緬懷裏。栖緬抱着黑白無常,只覺得沉甸甸的。
燃上蠟燭,栖緬在燭光下仔細打量黑白無常,模樣精神,毛發無損,看樣子沒受傷。她想着,黑白無常不可能自己找到路回到新邑君府,唯一說得過去的可能就是桓聶收留了它,然後才将它連夜送過來。
桓聶的臉浮現在栖緬腦海裏,如今,栖緬反倒不知是喜是憂了。她跟桓聶的聯系,最要緊的就是這只名為“黑白無常”的貓了。因為一只貓增進人與人的感情,這确實是一件神奇的事。到了如今,不論這是否是一個圈套,栖緬都已經對黑白無常産生了感情,不能輕易割舍了。桓聶,并未吃虧。
對動物産生依戀,更多是因為人的孤獨寂寞。栖緬想着自己如今的境遇,真是可憐可笑。她要安慰自己,她告訴自己,就算是至高無上的神尊如神燚,也是喜歡大貓的。她不過是個普通人,需要一只貓來充作家人,有什麽不可以的?
逗了黑白無常一會兒,栖緬才想着要給它找食物,好容易找來幾塊糕點,黑白無常不過嗅了嗅,“喵”了一聲,沒有吃。許是在桓聶那兒已經吃飽了,這會子正在消食。
栖緬可不這麽想,栖緬以為黑白無常是嫌食物不合胃口,所以不肯吃。她隐約記得有人說過,貓是吃肉的,不是吃素的。這樣一來,失而複得的喜悅便淡了些。
吹滅了蠟燭,栖緬躺在床上,将被子拉到脖子處,緊貼着下巴,然後閉眼。果然,她是睡不着的。
黑白無常伸個大大的懶腰,在床邊蹲下。貓是在夜間行動的,一對眼睛睜得圓圓的,自然不是在睡覺。
栖緬回想起藏書樓大火一事,她是個極其謹慎的人,不會犯那種錯誤。而且,她清楚地記得,自己離開前,油燈已經熄滅。當夜沒有風,自然生火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是人為縱火。
要是她沒有糊裏糊塗地走出去,說不定得死在大火裏,如今的結果,倒像是有神庇佑了。所以,是什麽樣的仇家,這樣想置她于死地?
栖緬思來想去,最終把所有的懷疑推到甲子會頭上。一個刺殺勳舊子弟的組織,未必就會放過栖緬這樣的神族子弟,況且栖緬獨自住在外邊,最适宜下手了。
給師父擋刀子後,栖緬名聲在外,難免再次成為甲子會刺殺的目标。就算不提這件事,上次救了桓聶,肯定也是得罪人的。對方奈何不了桓聶,拿她這個沒本事的人出出氣,也是情理之中的。
這麽說來,桓聶及時出手相助,也不是沒有緣由的。他提到上次的救命之恩,仔細考慮的話,也許就是在暗示這件事。這樣想了幾遍,栖緬忽然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她覺得懊悔不已。
沒本事的人吶,被人欺辱時沒辦法,被人耍弄也不知自。是啊,真蠢!栖緬猛地坐起來,連黑白無常都吓了一跳。她這樣下去,肯定是睡不着了。
栖緬就這樣輾轉反側,一直挨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她在夢裏想,神都真不是她這個鄉下人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