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郁林神廟

源弘謇赴郁林神廟上任,少子源時豐、弟子栖緬等人同行。郁林神廟按着規矩擺出迎接架勢,交割完畢,源弘謇令弟子們整理行李物什,盡快安頓下來。

也不知是源弘謇刻意吩咐,還是郁林神廟房子太多,栖緬居然得到了一個房間,一個人住的感覺可是不同。那房間的位置也好,光照充足,空氣新鮮,地方又靜,事先已經打掃過,她只要稍稍收拾,便可入住。

因上次聚賢書院藏書樓失火一事,栖緬會時刻帶着幾樣要緊的物什,只怕又發生了不可逆料的事。她本來就是小心謹慎的人,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性子,也不怕別人笑話。

源弘謇是新官上任,郁林神廟的大小巫師按照規矩舉行儀式歡迎新任祭司,又是些繁瑣禮儀。迎接新祭司的儀式之後,新祭司又要祭祀神廟主神,才算完成交接儀式,正式成為新的郁林神廟祭司。而之後,便是頻頻舉行的祈福儀式,還是為神烻祈福。

如果可以預知未來,栖緬絕對會想辦法推托掉這活。她第一次知道随師父赴任,不僅要侍奉師父起居,還要參與神廟的大小法會、各種儀式,忙裏忙外,累死累活,幾乎沒個人樣。她到底是個姑娘,平日裏又懶散慣了,不能馬上适應神廟裏的生活,可又不能輕易說苦說累,讓人笑話。

一次,一個師兄看栖緬實在是忙了許久,便勸道:“栖緬,你先去休息,這些讓我們來。”

“多謝師兄,我可以的。”栖緬又拒絕了那位師兄的提議,她不想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脆弱。郁林神廟也有不少女巫,沒見人家叫苦叫累的,這說明這些事女子也能做得。

好心的師兄沒有辦法,他也不能勉強栖緬,勸一勸又沒什麽效果,只好看着栖緬在那兒掙紮。

白天苦點累點也沒什麽,要命的是,祈福法會是不分日夜舉行的,就得有人輪班守着。因此,栖緬常常天未亮就起來,有時到了夜半三更不得休息,碰上守夜的,徹夜不眠,就算白天可以補覺,也無濟于事。

神廟待久了的人,已經能适應這種情況,何況還有對神的虔誠作為精神支撐。栖緬卻是地地道道的新人,對神的信奉也不知到了什麽地步,勉力熬了大半個月,已經是面帶倦容,頭腦遲鈍,苦不堪言。

有些事情,不經歷不知道,只有親自去做了,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栖緬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太嫩,從前做的事太少,也沒怎麽吃過苦,随随便便就要熬不住。她才相信,逞能果然不是什麽好事。

她又是個要強的人,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不肯低頭。好容易走到這一步,要是輕易放棄,肯定被人看低,便是壞了名聲。何況,栖緬也認為自己可以堅持下去的,別人能做的,為什麽她就不行?

源弘謇與栖緬正好相反,他雖然上了年紀,精力卻極旺盛,每日睡上兩三個時辰,便可精神抖擻地在神廟裏巡視。那些不如他的同年人,已經驚嘆不已。要是個年輕人,做的沒他多,整日裏叫苦叫累的,肯定要挨一頓臭罵。

栖緬見過其他人挨罵,她還有點僥幸,結果輪到自己時,立刻來個大的。

“年紀輕輕的,怎如此虛弱?”

許是最近脾氣發多了,源弘謇的語氣異常嚴厲,他叫住精神萎靡的栖緬,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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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幹不了這個,就到後山去,沒有為師的吩咐,不準回來。”

栖緬還是第一次被師父這樣責備,她本來就有點暈乎乎的,聽着那些話,還不是很清醒。聽得被罰去後山,只覺得受了侮辱,難道她真的是一事無成?

“師父,請息怒。”

在衆人面前,源時豐将源弘謇稱為“師父”,他聽了對栖緬的處置,立刻站出來求情。他這樣說道:“栖緬是第一次在神廟裏做事,不知道廟裏的規矩,請您再給她一次機會。”

源時豐這樣說了,另外幾個同門弟子也出來求情。栖緬的辛苦,他們看在眼裏。

源弘謇沉着臉,道:“祭祀,是天大的事,就算是主上,也不敢懈怠。栖緬身為神族,應當以身作則。整日裏精神恍惚,是在亵渎神靈。這樣的人,不該受罰嗎?”

衆弟子面面相觑,不明白對栖緬一向寬容的源弘謇為何大發雷霆。源時豐不死心,又道:“就算要懲罰,也請換個方式。”

源時豐看了栖緬一眼,滿是擔憂之色,“後山人煙稀少,多飛禽走獸,栖緬一個姑娘家,要如何應對?”

源弘謇冷笑道:“姑娘家?我倒是聽說,栖緬在外邊炫耀武力,樂此不疲啊。”

聽了這話,栖緬忽然明白了什麽,她賭氣般道:“多謝各位師兄,是栖緬的錯,栖緬甘願領罰。”

就這樣,栖緬收拾好行李,義無反顧地去了後山。

郁林神廟後山上,有個天然形成的石洞,神廟裏的人進行開鑿,修整成一個大廳連帶着幾個小廳的大石洞。通常,這裏是作為神廟裏犯錯巫師的反省之處。由于郁林神廟近來甚少用這個處罰,石洞裏顯得異常蕭條。

栖緬剛到石洞時,單手推開那扇壞了一半的門,一串拳頭大小的老鼠便排着隊從她腳邊溜過。她立時想起寄養在新邑君府的黑白無常,悔不把那只貓帶過來。

石洞裏彌漫着黴味臭味,蜘蛛網結了一層又一層,各種蟲子的屍體糞便落一地。要是個有潔癖的人,肯定是看了一眼就跑了。還好,栖緬的潔癖不在這兒。

行李是栖緬一個人搬過來的,她正賭氣呢,也不肯讓人幫忙。所以,到了打掃的環節,也只好親自上陣,顧不得髒亂臭了。

好在附近就是那小瀑布,栖緬一桶一桶地提水回來,把石洞大小廳、裏裏外外都沖洗一遍,那泛起的腥臭味令她作嘔。到這個時候,她就跑到林子裏幹嘔一陣,待舒服些,回去繼續清理。

就這樣從上午忙到下午,饑腸辘辘的栖緬已經累得手腳酸痛,精神卻異常亢奮。她挑了一間稍幹淨的石室,就着石床鋪下被褥,把帶來的行李按次序放好,這才想起晚飯的事。

犯了錯的巫師,是不會有人送飯的,所以只能自己做飯。大廳裏原來有個土竈,裏面的陳年舊灰已經被清理,鍋碗瓢盆這種東西,栖緬是帶了的,只是沒有柴薪,還得出去忙一忙。

拾柴這種事情,栖緬從小就就會,還曾以此向父親誇耀,現在做起來也不是什麽難事。郁林神廟的柴薪有人負責,自然看不上後山這種現成的。

栖緬拾的是幹柴,有部分甚至已經朽了。她帶了柴刀,嫌不好用,直接用手撿幹柴,抱了一把回石洞。因為是已經幹燥的柴,又是小小一根,生火不難,只是挨不了多久。這樣折騰着,好容易熬出一鍋粥,吃了個晚飯。

栖緬喝粥時就想着,明日去尋些野菜,打個野味,要是辛苦些,開辟一塊菜地也好。她注意到自己的想法,這是做長久的打算了。

她不知道這種懲罰會持續多久,卻本能般當成長久的懲罰。長這麽大,還沒有人敢這樣對她,源弘謇是第一人。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栖緬發覺自己生氣的點不對,她不是氣師父責罰自己,因為這事她理虧在先,不會對懲罰提出異議。她氣的是,師父之所以罰她,未必是因為“亵渎神靈”,還有別的原因。

因為得到師父的青睐,栖緬本來就有些驕傲的意思,她考慮過是否會因此得罪同門,可到底沒怎麽收斂,平日裏的小心翼翼,也掩蓋不了那份驕傲。所以,栖緬對于同門情誼并未抱多大希望,而今日都是同門在求情,這便是件奇事了。

與同門師兄的表現形成對比,師父源弘謇的态度就耐人尋味了。因為想不明白,栖緬也生了氣,白天因為體力勞動暫時忘卻,到了晚上,便将煩惱一一撿起,慢慢回味。

中秋之後,天氣慢慢變冷。這幾日天氣倒是異常暖和,所以栖緬沒帶多少禦寒的衣物,誰曾想這石洞到了晚上是越來越冷,冷氣仿佛浸入骨髓,翻來覆去,不夠暖,睡不着。

本來就心情不好,如今又睡不着,加上連日積累的疲倦,混合到一起,便是出奇的煩躁。栖緬忽然從被子裏坐起來,又站起來,把被子狠狠地抖了抖,憤怒地喊了一聲,就差直接罵了髒話。

冷風從大廳裏吹進來,本來就穿得少,如今又掀開被子的栖緬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石室裏響着回音。她拿起手帕擦着鼻涕,終于服了軟,老老實實把被子拉回去,蓋到下巴,臉上還有冷風,于是又往上扯,蓋過頭。

冷風還在吹,本來就破爛的門,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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