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石室生活

秋冬之際的山泉水,流速緩慢,所形成的小瀑布,也因為缺少水量而變小了。瀑布的水沖擊着光滑的大石板,把大石板洗了一遍又一遍。幾條小魚在靠近石板的地方游着,它們絲毫不介意上方的目光。

盯着小魚的是一雙兇狠的眼,那眼的主人立在大石板上,四肢末端浸在水裏。是狼。

栖緬打了個激靈,她看見了那頭狼,狼感受到人的氣息,緩緩轉過身,注視着栖緬。那幾條大膽的小魚似乎發現了什麽,趕緊游向水流深處,不見了蹤影。

她為什麽要來這兒?栖緬忽然想到這個很重要的問題,好像有什麽要緊的東西忘了,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可惡!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那頭狼不知什麽時候撲了過來。栖緬只覺得滿嘴血腥味,她睜了眼,看到的是石室。

原來是做夢啊。栖緬坐起來,嘴裏的血腥味還在,她拿來手帕擦了一下,手帕上留下了紅色的痕跡。也許是夢裏太緊張,把嘴咬破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梳洗一番,推開破爛的房門,再推開大廳的破門,走到外邊,天已經大亮,山中寒意刺骨。

要是沒有那個吓人的夢,這時候還不該起來。栖緬想着,怕是自己最近習慣早起,一時不會睡懶覺了。

“栖緬,”

有人在叫她,栖緬回頭一看,是源時豐過來了,他手裏還拎着兩包東西。

“木炭,禦寒的衣物,”源時豐把東西放在栖緬面前,“沒想到,這麽早啊。”

栖緬的感動因為後一句話而收回,“師兄就不怕師父責備?”

“這都是師父吩咐的。”

栖緬心裏嘀咕,不說話了。

“這些,給你送進去。”

源時豐拎起那兩包東西,在栖緬的指引下,放到石洞大廳裏。

Advertisement

“這種的地方,虧他們想得出來。”

源時豐環視一周,蹙眉,他是看不慣這石洞的,只是不知在抱怨何人。

“遮風擋雨,不會暴曬,還有房間,不錯了。”栖緬嘲諷道。

“你心裏有恨?”

源時豐就那麽天真地問,好像在說:栖緬不僅不該有恨,還應該心懷感激。

“在這兒,用不着早起晚睡,愛幹什麽就幹什麽,沒人會管,不是你想要的嗎?”

栖緬看着源時豐那笑,覺得瘆人。用不着早起晚睡,确實很好,可她不想以這種方式實現,源時豐是什麽意思?

“我給你說個故事,”源時豐不待栖緬同意,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來,他說的是神煚的事。

神煚是神國第二十八代神尊,十四歲繼位,在位二十年。常有人說這神煚恣意妄為,不敬神靈,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就是說:一次,神煚在神前守夜,到了夜半,腹中饑餓,侍奉的人欲傳膳,被神煚阻止,神煚直接伸手拿供品食用,左右大驚,神煚卻說:“神若有靈,定不令後人凍餓”。

栖緬聽過這故事,她對源時豐的動機表示懷疑。

“一個人住着,別那麽多講究,”源時豐忽然意味深長地看着栖緬,輕輕道:“照顧好自己。”

栖緬默然。

源時豐帶着栖緬去樹林外邊,那裏是山的邊緣,有一塊平地,像是休整過。從那裏可以可以看到神都,這讓栖緬想起之前的事。

太陽初升,霞光滿天,朝氣蓬勃。

“這風景如何?”

源時豐負手站立,遠眺神都,神色怡然。

“不錯,”栖緬向前走了幾步,感受着新鮮的冷空氣,“怎麽找到的?”

源時豐笑笑,道:“小時候到郁林神廟進香,背着母親偷偷跑到後山,發現這個好去處。不止我一人知道,該是神廟的人常來。”

“師兄也會偷跑?”栖緬無法想象,源時豐那麽一個正經的人,也會有年幼頑皮的時候。

“如今的模樣,都是家法教出來的。”

源時豐輕輕一笑,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笑容,只是他已經成了家,有了妻兒。

栖緬被他說中了心事,不由想起兒時的場景。她也是個極貪玩的,沒法跟規規矩矩的女孩玩,就跟淘氣的男孩走在一塊,上樹、大魚、捕獵,只把女工什麽的落下了。好在父親也是個寬容的,對女兒的淘氣好不在意,甚至是縱容。

那真是一段沒人管的快樂時光!這“沒人管”三個字裏,又包含着別的情緒。那些神都城裏的勳舊子弟,家法深嚴,是不會體會到這種心情。

栖緬眺望神都,當人的視野變得開闊,一顆心似乎能容得下更多東西。

“我也是受過家法的人。”

她想起被自己折斷的樹枝,那是父親用來打她的工具,不會很痛,意思意思而已。

“咱們,也算同病相憐。”

源時豐注視着栖緬,緩緩道:“喜怒哀樂,不是別人強加的,而是發自內心。你若高興,沒人能讓你落淚。”

栖緬笑了笑,源時豐講起道理,确實有些道理,“我知道,秉持真心,不為萬物所動。”

她脫口而出,并未經過太多思考。

源時豐微笑着坐在幹枯的草地上,栖緬見狀,挑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和源時豐保持着距離。

“喜歡郁林神廟嗎?”源時豐問。

栖緬看了一眼源時豐,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源時豐的側臉,的确是個美男子,可惜她看了太久,一顆心竟然有些麻木。

“在巫神廟感受人間煙火,來郁林神廟閉關修行,都是不錯的地方。”

源時豐回頭看着栖緬,道:“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林,巫神廟本堂,才是修行的好地方。”

這個“修行”裏頭,包含了多少層意思呢?神國的神廟,沒一個能擺脫世俗的,就像世俗從未擺脫神的影響。在神廟裏需要修行的,除了巫術,除了經文典籍,還有權謀,還有世道人心吧。

“可是,師父不想做個隐士吧。”栖緬對上源時豐的目光,現在的她,決不相信源弘謇要置身政局之外。

每個人都是局中人,沒人能夠脫身局外。

源時豐把頭轉回去,仍留給栖緬一個俊美的側臉,“從巫神廟本堂到郁林神廟,一馬平川,可要是反過來,就是崇山峻嶺,深谷高峽。到了沒得選的時候,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這話也耳熟,栖緬眨眨眼,源時豐越是這樣說,她反而越不相信。人,也許就是這樣。

“當上郁林神廟祭司,在朝堂上會有一席之地吧。看師父的樣子,不像是不高興。”

栖緬看着源時豐的側臉,腦海裏出現了源弘謇生氣時的模樣。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源時豐停頓了片刻,“不在其位,不知其心,咱們的師父,我也不懂他老人家的心。”

源時豐是源弘謇最寵愛的兒子,時常侍奉左右,他說出這樣的話,令人意外。

栖緬好奇地看着源時豐,似乎可以看到一絲落寞。她不懂,源時豐可是天之驕子一般的人,她想起源時豐蒙冤入獄的事,似乎可以解釋不少的事。

“晚輩揣測長輩的心意,就像臣民揣測主上的心思,無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就是這樣,還是會因為猜中一點小事,竊喜許久。”

源時豐折了一根幹草,打了個結,遠遠地扔出去。那幹草飛向空中,如長了翅膀一般,騰空而去,不知會落在何方。草地上的二人,看不到那根幹草的結局。

栖緬忽然動了玩心,她從草地上起來,就在附近折了許多幹藤,編成一個圓環,看大小,可以戴在頭上。完工後,她如打水漂一般,将圓環丢出去,那圓環遠遠地飛出去,幾次因為風改變方向,最後才緩緩下落,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栖緬視線之外。

“這麽高的地方,可不能亂扔東西。”

源時豐靜靜地看着栖緬的動作,直到圓環消失,才這樣說道。

栖緬撇撇嘴,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又收了回來,只聽見肚子咕咕地響,她刷地紅了臉。

困惑的表情還挂在源時豐,緊接着就變成笑意,“真是,忘了這麽要緊的事。”

栖緬垂下頭,她只把自己的外表收拾一番,卻沒有好好對待自己的胃,可謂不修“內功”,活該出糗。

源時豐的笑是溫暖的,還不至于讓人難堪,“人是鐵,飯是鋼,咱都不是對手。回去吧,讓師兄嘗嘗你的手藝。”

栖緬不亞于被人吓了一跳,就她那點功夫,還不讓源時豐笑掉大牙,可是又不能推托,只好請源時豐先到石洞裏坐着。她飛快地去抓來幾條魚,急急地做了一頓魚粥,請源時豐品嘗。

“味道不錯,”源時豐頗為滿意,“無論身在何方,栖緬都能好好活下去吧。”

什麽意思?栖緬擡起頭,看着源時豐,這是在誇贊她?

源時豐面帶微笑,不解釋,他認真喝完那一碗粥,便起身告辭。

栖緬目送源時豐離開,本來已經變好的心情,因為源時豐那一句話,又變得淩亂起來。

她,是不是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