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誣陷
胡天胡地地“教導”完弟子後,薛孟庭覺得該說點正事了。
“你實話對我說,原先你是不是要一個人去對付那妖魔王?”薛孟庭推開陳念,總算找回一些師尊的範兒,坐在陳念旁邊的椅子上,正襟以對。
陳念明顯不大高興,聲音平平淡淡:“是——”只是他瞥見薛孟庭神色,連忙面色一變,補充道,“但我并不是要這樣去。傳聞妖魔族中有樣寶物,名喚魔煞劍,其中封印無上魔力。我去争劍冢名額,便是為了去劍冢尋魔煞劍。只消得傳其中魔力,擊敗妖魔王自然不在話下。”
薛孟庭先是一呆:“妖魔族至寶怎會在劍冢?”而後皺起眉頭,道,“你知道魔煞劍在劍冢中,尚魁便不知曉嗎?”
陳念道:“也不一定就在劍冢,總是傳說罷了。影魔得到的消息是,尚魁已然派了霧雨來奪魔煞劍,師尊放心,我倒不将他放在眼裏。”
薛孟庭一笑:“我知道你現在本事了得,只是……”
陳念握住他雙手,道:“師尊說就是了。”
“魔煞劍中封印了妖魔之力,想來是十分厲害。但你要得那傳承,沒有不付出代價的道理。”薛孟庭想到陳念在域外待過後,魔性漸盛,不由憂心,“你可有準備?”
“我知道師尊說的什麽。”陳念微微一笑,執起薛孟庭手指湊在唇邊親吻,眼中目光柔軟,仿佛化成了一灘水,“從前我孑然一人,以為入魔也無甚關系。如今師尊願意陪伴身側,便是魔煞劍能食人心,我也不敢由它蠱惑。”魔性冷酷無情,他怎麽敢入魔?
薛孟庭一怔,道:“這是你說了就算的嗎?”
陳念微笑道:“自然是我說了算。”他眼中堅定,并不如何激動擔保,只是沉着道,“信我。”
薛孟庭心中一動,忍了一忍,沒有忍住,傾過身去揪住他的下颔親了一口。陳念反應極快,眼睛彎了彎,手一伸便按住他後腦勺,結結實實地親了個徹底。
堪堪分開時,一道冷光自兩人額前擦過,立時将薛孟庭驚得一唬。待定神一瞥,又鎮定下來。
薛孟庭看向門口面色黑沉的葉鈞,知道方才“白日宣淫”叫他看見了,心裏有些尴尬,面上卻要故作淡定,微笑道:“三師弟。”
葉鈞面色更沉,仿佛決計不給師兄臉面。薛孟庭心中微詫,便聽得葉鈞冷然道:“出事了。”
他心下猛地一跳,向陳念看去。兩人輕松的神色驀地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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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孟庭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這個日子,見到他并不想見卻又不得不在意的一個人。
邬城薛家族長,薛通。
與薛通一道來的,是另一個想不到的人——沉湖派首座弟子,竺月。
薛孟庭走進殿中,瞧見數位掌門人面色凝重,想到師弟之言,不由心下一緊。他不動聲色地行禮,而後坐到自己座位上,啜茶時打量了一下薛通和竺月。薛通照例是那副不堪大用的模樣,眼睛滴溜溜轉,觸到薛孟庭眼神時猛地一縮,像是受到驚吓一般。而竺月,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薛孟庭,便斂容端坐,只是眉眼間有股遮不住的頹敗之色。
嚴停風道:“薛通,你定要等薛長老來了才肯說的事,現下可以說了罷。”
薛通趕忙站起來,對薛孟庭畏縮地笑了笑,而後面向上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神情凄怆,眼睛通紅,高呼道:“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命,死得冤枉,還請衆位前輩做主啊!”
薛孟庭被這輾轉的嚎哭激得後背一麻,登時有種不妙的感覺。他皺了皺眉,靜觀其變。
嚴停風輕輕撫須,耐心道:“此事我與諸位掌門已經知曉。其中還有什麽隐情,你仔細說來,不急。”他聲音溫和,最後兩個字卻仿佛重重地壓向薛通頭頂。
薛通頓覺壓力,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難。然而話已出口,不能再改了。況且若能做成此事,便能為女兒掙得大好前程。他面色通紅,似是悲恸至極:“我身為薛家族長,眼睜睜見到族人喪命,拼死逃出來,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要将此人的滔天罪行揭發出來!”
幾位掌門眉頭緊皺,目光愈發冷凝。嚴停風眯了眯眼睛,凝視薛通良久,待薛通涕泗橫流、痛苦地垂下頭去,眼中漸有冷色,只是仍是溫和言道:“有諸位掌門在此,自會為你主持公道。你說的那個人——”
嚴停風長長一頓,盯住薛通,道:“是誰?”
薛通垂着頭跪在地上,後背抖了一抖,半晌後方才擡頭,顫聲道:“那滅我薛家滿門之人,便是淩空棄徒,棄道入魔的賊子陳念!”
他聲音漸漸變大,說到最後兩個字時,許是因為太激動,近乎喊叫出來。偌大一殿,突然沒了旁的聲音,只有薛通聲嘶力竭的喊叫在其中回蕩,竟叫人悚然一驚。
嚴停風下颔緊收,立刻朝薛孟庭看去,只看到師弟雙目沉沉,身形紋絲不動。
一時間,有種微妙的氛圍在殿內流轉開來。
過了半晌,魏掌門方才大喝一聲:“薛通,你想好了再說!”
薛通梗着脖子,厲聲道:“是我親眼所見,陳念已然入魔,雙眼赤紅,形如惡鬼!”
嚴停風向下壓了壓手,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從他手下逃脫出來呢?”
“是我族人舍命保我,我才能留下性命,向諸位前輩揭發此事。”薛通說到此處,仿佛觸及傷心之處,淚流滿面,“是我無用!我枉為薛家族長!枉為薛家族長!”
“哭有甚麽用!”魏掌門道,“難不成就因為陳念是薛長老弟子,你才要薛長老到了才肯将此事說出來嗎?”他看向傅掌門,眼中滿是“沒有道理”的神色。
薛通漸漸止住哭泣,哽咽道:“不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是為何?”傅掌門問。
薛通擡眼看向薛孟庭,見他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心中一突,喉頭滾動了一下,咽口口水給自己壯膽。什麽事比得過女兒的大好前程?
他這樣一想,便感到身上勇氣都回來了,膝行數丈,直直跪于薛孟庭面前,頭發散亂,惶恐而怨憤道:“薛長老!老祖!你是陳念師尊,憐他愛他,做晚輩的不敢妄議。可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身上都有你的血脈,你怎麽狠得下心,要為了一個入魔弟子,屠盡薛家滿門啊!”
這段話比起方才說出陳念之時,顯然更有威力,沉不住氣的魏掌門已經猛然站了起來,瞠目結舌地看向薛孟庭。便是其餘仍然坐着的數位掌門,也是面色變化,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嚴停風險險要站起來,緊握了一下旁邊扶手,青筋畢露,方才忍下,盡量平靜道:“薛通,你前言不搭後語,讓我們如何能信?不是說薛家滿門死在陳念手中,怎麽又與二師弟有關了?”本以為只是針對陳念而來,不曾想竟是要将二師弟也拖下水。
衆人聽他稱呼,神情微變,去看他時,只看到他面色坦然,似乎無甚不妥。嚴停風毫不忌諱地叫薛孟庭“二師弟”,看來是深信薛孟庭了。
薛通道:“嚴前輩有所不知。薛家滿門是死在陳念手中,但教他如此行事的,卻是薛長老。試問,那陳姓妖孽與薛家無冤無仇,便是天生殺心,又為何單挑我薛家滿門下此毒手呢?”
魏掌門皺眉道:“你有什麽說法?”
“晚輩得族人相助,躲在地下逃得一命,卻無意中窺見,陳姓妖孽與……唔!”薛通捂住嘴巴,驚懼地看向薛孟庭,仿佛他下一瞬便要暴起傷人。
薛孟庭并不去理會落在身上的各異目光,只是收回扇了薛通一巴掌的手,冷冷道:“你不會說話,我便教你說。”
薛通戰戰兢兢地張嘴準備繼續講下去,觑見薛孟庭冷然目光,将有一個“陳姓妖孽”咽了回去:“陳……陳念與……與薛長老談話,說是‘已奉師命,滅了一百三十七口人,只剩一人不知去向’。”
魏掌門面色一寒,目光如利劍一般銳利起來:“越說越離譜,薛長老讓陳念去屠殺你滿門,又是何道理?”
薛通道:“只因薛長老……生怕旁人知曉有我們這樣不争氣的後輩,丢了他薛長老的臉面!”
“一派胡言!”傅掌門也忍不住喝了一聲,“當年陳念資質不好,築基無望,薛長老尚且待他如初,不怕丢了臉面。如何輪到你們,就要為這麽一件小事屠殺你全家了?”
薛通泣道:“那是因為,陳念之母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冰魄仙子啊!薛長老……實是沽名釣譽之輩,他最重名聲,收陳念為徒,便是看中他母親聲譽。他……他道貌岸然……”
薛通沒能繼續說下去。他被未曾出鞘的承影劍狠狠掃中,身體飛向殿中柱子,再重重落回地面,砸出一個淺坑,險些暈厥。
葉鈞滿面冰寒之氣,殺意猶如實質一般朝薛通籠罩而去。薛通艱難地爬起來,吐了口血,看向徐書成幾位掌門,哆嗦道:“晚輩死不足惜,卻定要在死前将真相揭露,讓薛家血案得以清償。”
葉鈞神色更冷,殺意更濃,幾乎就要拔劍殺人,直到嚴停風低喝一聲:“退下!”
徐書成走上前,将薛通扶起來,打入一道溫和靈力,瞬時将他體內傷勢治好:“你若是說的屬實,自然不會死,只會有人替你報仇。”
薛通感激地連連行禮,在葉鈞看過去一眼後,向徐書成身後躲了躲。徐書成溫和道:“你将事情來龍去脈仔細說來,徐某擔保,無人再敢傷你。”
葉鈞瞳孔一縮,嚴停風又喝一聲:“還不退下!”
葉鈞看向薛孟庭,見他對自己微微搖頭,緊緊抿了抿唇,退回自己座位坐下。
薛通這才繼續道:“早前,薛長老便不肯認我族人是他後輩,嫌棄邬城薛家地處偏遠,又無資質出衆之人。晚輩不敢違拗薛長老的意思,從來不敢伸張此事。”
“可誰知,晚輩無意間救下冰魄仙子,與仙子結為義兄妹,并時常去仙子隐居的陳家村看望她,最後一次去時,正好遇上薛長老尋到仙子住處。晚輩一時驚喜,失聲叫了薛長老,又被薛長老知曉早與仙子結為義兄妹。薛長老十分惱怒,以為此乃對他不敬,又讓他在冰魄仙子面前丢了臉面,當時就刺了晚輩一劍,險些要了晚輩性命。晚輩冤枉,起初并不知道冰魄仙子身份,若不然,哪裏敢做她的義兄!”
“後來薛長老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晚輩愈發小心,不敢透露半分出去,誰知道……還是給薛家惹了天大禍事!”
衆人的目光聚焦到薛孟庭身上,實在也不能相信,薛長老是為了這樣不足挂齒的小事殺人全家的惡徒。
薛孟庭等他說完,搖了搖頭,道:“薛通,你要誣陷我,為何不尋一個合理些的理由?”
他慢慢站起來,看向薛通,平靜道:“一則,我若是怕被人知道你們與我的關系便要殺你們,何至于等到今日?二則,我要殺薛家滿門,自己動手,無人能逃,何必多此一舉,叫陳念行事?”
薛通瞳孔驟縮,薛孟庭不去管他,繼續道:“三則,我刺你一劍為的什麽,你倒是忘得幹淨。你貪念陳仙子寶物,間接迫得陳仙子自戕,我只刺你一劍,已是太輕,你卻敢拿此事說事,哪裏來的膽子?”
薛孟庭說完,卻不見薛通露出慌張神情,反而是眼中閃過得逞之色,怔了一怔,卻不知道自己哪裏被他拿住把柄。
卻見一直不曾出聲的竺月,亦緩緩站起來,面色複雜地看向薛孟庭,道:“怪道薛通不敢将此中細節明說,原是他心中有虧,倒叫薛長老鑽了空子。”
薛孟庭皺眉看向竺月,不解其意。卻見竺月全無往常笑意盈盈的模樣,眼中盡是失望:“你千算萬算,卻也算不到那日,我也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