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往事

薛孟庭迷迷糊糊間感覺蛇魔把自己放了下來。想起先前聽到的動靜,他睜了睜眼睛,問道:“是陳念來過了?”

“是。”蛇魔拉住鐵鏈的一端,道,“忍一下。”

薛孟庭垂下眼睑,下一刻感覺到左肩胛骨傳來劇痛,直竄上後腦勺,一突一突的。

蛇魔道:“這叫鎖靈鏈,你還好嗎?”

薛孟庭低垂着頭,實在沒有力氣擡起來,只能勉強支撐着不滑落下去,但比起之前,他面色已經好了一些:“鎖靈鏈,難怪。還以為自己變成了廢人,原來是這條鏈子作祟。”幾天來,他靈力運轉遲緩,幾乎不能流動,他還以為是飛景斷了後自己也要挂了。好在現在剛拔了一條鏈子,他就感覺輕松了許多。

蛇魔道:“還有一條,再忍一次。”說話間,手上一個用力,将另一條鎖靈鏈抽了出來。

薛孟庭扣緊牙關,還是從齒縫間溢出一聲悶哼。

蛇魔扶着薛孟庭靠在身上。薛孟庭迷茫地擡起頭,眼前一花,已經換了場景,從陰森可怖的暗室裏,到了一間明亮安靜的房間。

蛇魔将他放在床上,将他的乾坤袋還給他:“裏面是你的東西,自己療傷。”然後出去取了一身幹淨衣裳拿進來,放在床邊。

薛孟庭心中滿是疑惑,但不敢放過這個休養的機會,來不及問蛇魔怎麽回事,立刻吞了幾枚靈丹,開始打坐。幾天的折磨讓他看上去脫了人形,但真要說起來,不過都是些皮外傷。最嚴重的也就是甩靈鞭的那幾十鞭。

最重的傷是飛景斷裂後帶來的丹田之傷。劍修與別門修士不同之處在于,對劍修而言,劍即性命,以戰養劍是提升的根本。這就是劍修比起其他修士戰鬥力強大很多的原因,也是劍修難修、容易半途折損的原因。若不是因為已結成金丹,今日薛孟庭能否站在此處還是二話。

要徹底養好此傷,非數月之功不可。但薛孟庭耽擱不起,匆匆打坐片刻,自覺有了氣力,便睜開眼睛,停下修煉。

蛇魔坐在不遠處,見他睜開眼睛,道:“你身邊有幹淨衣服,換上吧。”

薛孟庭見他沒有回避的意思,遲疑片刻,施了個小潔淨術,除了亵褲,其餘都換了。

蛇魔道:“尊上要我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要問什麽就問吧。”

“……”薛孟庭跟不上蛇魔的思路,但心裏确實有不少問題,思來想去,他問,“能不能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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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孟庭:“……”

蛇魔搖搖頭,沒露出一點嘲諷的神色,認真道:“看着你就是我最後一項任務啦。”

薛孟庭擺擺手:“剛剛沒想好,腦子不太好使。”他想了想,“陳念來過就走了嗎?”不可能啊,陳小念你敢不敢靠譜一點?

蛇魔道:“是,你要對我的能力有信心。陳念知道尊上在此,不敢進來。”

為什麽我要對你有信心?咱倆不熟好嗎!

薛孟庭感覺自己內傷加重,急需治療:“他不是不敢進來……等等,他看不出你是假的嗎?”蛇魔的意思肯定是他幻化成尚魁的模樣,騙過了陳念。這不科學啊,他都能看出來這不是陳念好嗎?不過葉師弟也沒看出來……但是還有掌門師兄徐掌門清一大師啊啊啊……

蛇魔微笑道:“陳念方寸大亂,被幾位中土高人勸了幾日,去劍冢取魔煞劍再來攻此地。”

他明明是妖魔,說起“中土高人”四個字,卻十分誠懇,仿佛發自內心,讓薛孟庭好不詫異。

薛孟庭道:“原來你們的目的竟是要陳念去取魔煞劍?你們想錯了,陳念不會被魔煞劍控制。”他心想,陳念說過,信他。

那便信他。

蛇魔道:“若是他還是去封印罅隙前的狀态,或許不會。但如今,陳念突聞噩耗,又被魔幻花海的魔氣薰了幾日,入魔,也就是須臾間的事了。”

薛孟庭心中一跳,不動聲色道:“你莫詐我,我見識過那魔幻花海。”然而蛇魔神情一動不動,薛孟庭心中生疑,想到尚魁九曲十八彎的路子,又有些不确定。

忽然,他腦中重重迷霧仿佛被人伸手一撥,變得突兀的明朗起來:“你是說……難怪掌門師兄和前輩們也要‘勸說’陳念。”

蛇魔笑道:“不錯。薛長老與葉長老見過的魔幻花海,只是尊上展示給你們看的,最低級的一種,真正的魔幻花海的威力,足以迷惑你們倚仗的所謂‘颠頂大修’。薛長老,你的同道們也許正在劍冢中追悔莫及呢。”

薛孟庭站了起來,突然道:“你最後一項任務不是看着我吧。”

蛇魔亦站了起來,點頭道:“你明白就好。我是來放你走的。薛長老,這個時辰,應該是陳念取得魔煞劍,與中土高人血戰之時。當然,等陳念适應了魔煞劍的力量,中土高人難逃一劫。”

薛孟庭漠然道:“然後呢?”

蛇魔道:“薛長老趕到,面對同道的屍首,悲痛欲絕,與陳念就此決裂。陳念永墜魔道,帶領妖魔重回中土。”

“精彩。”薛孟庭道,“即使告知在下,在下也不得不去。即使在下知道陳念有苦衷,也只能與他拔刀相向。好精彩的大戲。将旁人游戲于手掌之間,很有樂趣?”

蛇魔道:“等尊上醒來,你可以問他。”

薛孟庭笑了幾聲,似乎有些悲哀,又仿佛蘊含決絕,但更準确一點來說,帶着冷然的決斷、對自己的審判。

蛇魔道:“你不用如此,陳念的出生便是為了振興妖魔一族,這是他的宿命。”

薛孟庭本要走出去,聽到這句話停了下來,道:“可否說詳細一些?”

“陳念是中土陳如與域外息央的孩子。”蛇魔道。薛孟庭眼神一變,猛地打斷他:“息央是誰?不是尚魁嗎?”

蛇魔訝異了一下:“他怎麽會是尊上的孩子?”

“那麽妖魔至尊的血脈?!”

蛇魔搖搖頭:“息央是我族中最古老的始魔一族後裔,血脈最為純正,尊上雖然亦是極為罕見的正統血脈,卻遠不及息央大人,更談不上妖魔至尊。陳念體內流着息央大人的血,才能被稱作妖魔至尊的後人。”

薛孟庭皺眉道:“那息央呢?血統越純正的妖魔實力越強,尚魁還好好地活着,息央怎麽了?”

蛇魔道:“息央大人與尊上情同手足,但對族人的安置分歧很大。息央大人主張安居域外,尊上則對當年往事念念不忘,一定要回歸中土。支持尊上的妖魔衆多,息央大人不願與他們争論,躲到中土求個清淨。誰知,在中土,他認識了中土大派的首座弟子,陳如。”

薛孟庭幾乎能猜到後來的事情發展。兩個人郎才女貌,沒過多久就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蛇魔點了點頭:“不錯。息央大人為了助陳如修煉,回到魔界偷出了生靈珠,卻被尊上發現。”

薛孟庭皺眉道:“你說魔界的生靈珠?”

“是。薛長老,難道你沒有對魔煞劍存放在劍冢中感到疑惑嗎?”

薛孟庭微微睜大了眼睛:“中土有域外的魔煞劍,域外有中土的生靈珠。你的意思是這兩界之間本是相通的嗎?”

蛇魔搖了搖頭:“不是相通,而是一體。”

“什麽?”

蛇魔道:“在更久遠的時候,并無中土域外之說。人修妖魔共處一界,雖然偶有紛争,但也勉強和平相處。”

薛孟庭沉聲問道:“後來出了什麽事?”

“人修越來越強大,妖魔卻有血脈限制,到一定境界後就再無上升的可能。”蛇魔道,“我族與你們人修本就在習性上千差萬別,彼此龃龉多年。終于有一日,人修中出了數名極為強大的修士。他們比起你們如今的元嬰大修強大很多,亦遠遠甚過尊上與息央大人。”

薛孟庭忍不住問道:“那為何他們沒有飛升?”

蛇魔道:“時間太過久遠,我亦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從一界分為兩界之後,中土修士的實力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已經落到這個地步。”

薛孟庭作為“典型代表”,也沒勁臉紅,只是問道:“這些強大的修士,對妖魔做了什麽?”

蛇魔道:“他們起初是要将妖魔一族趕至偏遠之地。但我族皆是血性兒郎,即使面對強敵,亦不屈從。我族與人修,就此展開了近千年的大戰。最終,以我族慘敗,數十名始魔大人全部戰死,只留下息央大人一名幼童告終。不過,那數名強大修士亦是力竭,不能再對我族趕盡殺絕,便在臨死前,改天換地,将偏遠一隅隔絕在中土之外,時候久了,便成了域外魔界。”

薛孟庭靜靜地聽完,沉默無言。兩族相争,成王敗寇,并無對錯。然而——

後來到今日,每每妖魔進攻中土,中土修士所說的“守護家園”,忽然間就顯得可笑起來。

薛孟庭想了許久,蛇魔似乎也沉浸在往事之中,不再說話。

薛孟庭最終搖了搖頭:“往事不可追,在下只是個普通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護同族子弟。”

蛇魔道:“抱歉,多說了一些。”

“不,在下要多謝前輩。”薛孟庭拱手行大禮道,“謝前輩告知往事。敢問前輩,妖魔王後來做了什麽?”

蛇魔道:“尊上得知息央大人與人修女子相守,十分惱怒,派出無數妖魔追殺他們二人。陳如唯恐被師尊發覺,便與息央大人一同回到魔界。魔界不适宜人修居住,沒過幾日,陳如便衰弱下去。息央大人便為她制作了一枚骨戒,用始魔之骨為她護持。數月後,在魔界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裏,陳如生下了陳念。”

薛孟庭沉聲道:“這時追兵來了?”

蛇魔點了點頭:“息央大人将大部分‘魔血’取出,與始魔之骨制成骨戒,因而實力大降。被追兵包圍之後,息央大人為了保護陳如母子,斃命于霧雨掌下。”

薛孟庭皺眉道:“魔血很重要嗎?”

蛇魔看了一眼薛孟庭:“你放心,陳念予你的‘魔血’只是讓他耗損了些精力。”

薛孟庭點點頭,話頭一轉,問道:“尚魁不殺陳如,是發現了她懷的嬰孩有莫大潛力?”

蛇魔道:“也不盡然。尊上不忍息央大人唯一血脈流失,因而……”

薛孟庭按了按手掌:“這些話不必說了。你剛剛說過,振興妖魔一族是陳念的宿命,再來為尚魁辯護,未免落了下乘。”

蛇魔一笑:“薛長老記性好。也罷,的确,尊上發現陳念雖是人修與妖魔結合所生,體內的妖魔血脈卻比息央大人更要強大,因此尊上留下了陳如母子的性命,只為了讓陳念成長起來。今日,時機已經成熟了。”

薛孟庭點點頭:“多謝解惑。在下只剩最後一個問題。”

蛇魔道:“請問。”

薛孟庭擡起眼睛,直視蛇魔:“你可殺過人修?”

蛇魔不解地看向他,但還是認真答道:“不曾。蛇魔一族跟随尊上以來,一向做的是幻化潛入的任務。”他覺得薛孟庭的眼神變了,卻又不知道變在哪裏,只能感覺出自己被一種強大的氣息籠罩住。

若是蛇魔是人修,此刻便能輕而易舉地發現,薛孟庭的眼中,是純粹的劍意。

蛇魔一滞,看向薛孟庭的手時,更加疑惑。他親眼見到面前的人修斷了飛劍,為何此人手中,忽然又拿了一柄一模一樣的靈劍?

薛孟庭輕輕撫了撫手上由劍意凝出的靈劍,向外走去。

天空中,祥雲聚集,雷聲陣陣,亘古長存的北鬥星辰,在明亮的白日中,閃耀着耀眼的光芒。

一股香氣飄散開來。

不破不立,北鬥劍,飛景劍。

蛇魔問道:“你去劍冢?”

薛孟庭搖了搖頭,道:“先去把尚魁抓起來,給陳念做賀禮。”

尚魁将希望寄托在陳念身上,只能說明,他自己不行了。蛇魔也無意隐瞞,更沒有追上來阻攔的意思,只是訝異問道:“什麽賀禮?”

薛孟庭回過頭,微笑道:“自然是收服魔煞劍的賀禮。”

妖魔王大人,你以為陳小念沒爹沒娘了,就能任你擺布嗎?

為師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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