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誤入歧途

“不要覺得貴,媽媽不缺錢的。”楊柳顯然有些過意不去,她總是這樣,覺得自己欠了阮幼青整個童年的母愛,自從阮幼青上大學兩人呆在同一城市,她就時不時要補償他些什麽,這一對效果拔群的耳背式助聽器也是她硬給阮幼青換的,換掉了原本有些笨重的舊款。但阮幼青并不喜歡這樣,他覺得他們像現在偶爾見面一起吃點東西就好,他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也不覺得楊柳虧欠他什麽,如果因為自己影響了她原本的生活那不如不見。

“真的不用。媽,我現在找到工作了。”見他堅持,楊柳也不強求,兩人轉移了話題悠閑地吃完午餐,阮幼青率先起身:“媽,我下午還有點事,不能陪你了。”

“好的好的,你忙你忙。下午我也要去接品悅,她高一才開學,好像不太适應,不喜歡住校,總是吵着要回來。”楊柳去前臺買了單:“幼青啊,有空多幫我回去看看外公。”

他點點頭,替她推開玻璃門。

外面起風了,阮幼青出了門又把圍巾幫媽媽戴回去,不想兩人剛走到花壇前便被幾個人攔住,除了當中那個還穿着校服的女孩,周圍是幾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色不善。

“品悅?你,你怎麽在這裏?不是說好下午我去接你嗎?”楊柳多此一舉将發絲往耳後別了一下掩飾慌張,想必是不知道女兒居然跟來了這裏。

小姑娘沒搭理她,一雙與媽媽如出一轍的漂亮眼睛盯緊阮幼青的臉,頭也不回對身旁的人說了一句:“就是他。”

幾個人得了指令,帶頭的走到阮幼青面前擡手就是一推,力氣不怎麽大,阮幼青站在原地紋絲未動,詫異地看向小姑娘。

“看什麽看?有膽當小白臉勾引別人老婆就別躲。”

這,感情對方當他是……阮幼青是認得崔品悅的,先前楊柳給她看過不少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的照片,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可小姑娘并不認得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正叛逆,崔品悅又向來嬌生慣養,比普通少女更任性妄為一些。他不知該怎麽開口解釋,只好說一句:“不是的。”

“不是個鬼,你以為這是我第一次抓到你們倆私下見面嗎?你以為我沒聽到你們背着我爸打電話嗎!”崔品悅氣急敗壞轉頭沖楊柳吼道:“我爸哪裏對不起你啊!你當他是冤大頭嗎!”她高聲沖那幾個人喝到:“都愣着幹嘛!教訓他啊!”

楊柳見幾個人對阮幼青動起了手,想也不想就沖上去拉,拳腳無眼,楊柳又太文弱,雖然只是幾個年紀不大的混混,但不小心挨上一下也夠這個中年女人受了,她穿着細高跟的鞋被随便推搡一下便站不住,阮幼青忙将她一扶,卻沒來得及躲開拳頭,被打中了左側下颌角。對方看起來也不像是專業的街頭混混,不怎麽會打架,似乎傷到了指頭,正甩着手倒抽氣,阮幼青趁機推開楊柳:“離遠一點。”

沒想到小姑娘看他們這一副彼此相護的樣子更惱火沖旁邊幾個人喊道:“你們教訓人都不會嗎!”她撸起袖子竟是要自己上,幾個不專業的打手也像急于證明什麽似的将阮幼青推倒在花叢邊手腳并用地招呼,楊柳一急,啪的一巴掌扇在女兒嬌嫩的臉上,眼見很快起了巴掌的紅印:“品悅!你在胡鬧什麽!”

阮幼青護着後腦勺,這些人其實就是做做樣子吓唬他,鞋子踢在後背上有些疼但沒下狠手。其實他讓小姑娘這樣出出氣也無妨,只是給媽媽添麻煩了,而且這樣大庭廣衆的有些丢人。他們所在的位置剛巧被大型雕塑擋住,在大堂保安的視覺死角裏,半天沒人看到。

阮幼青面沖着地下停車場入口的方向,想看看崗亭裏有沒有值班的人,不然幹脆站起來直接跑過去算了。恰巧一輛黑色奔馳從主路轉彎駛入,準備開進停車場,卻在即将進入建築的時候緩緩停下,開始倒車。司機降下玻璃看了阮幼青一眼同時拿起手機,不過一分鐘,大堂裏的幾個保安便沖過來七手八腳拉開動手的人,阮幼青終于能喘口氣,适時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褲,對那邊司機點了點頭表示感謝和抱歉,運氣不錯,興許是酒店經理之類的經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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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點頭倒是出乎意料讓車後門打開了,一雙精致的黑色牛津鞋踏到地面上,深棕色風衣的男人從後座鑽出來。那個人太适合正裝,背頭上抓了一些明顯的紋理,褲腳鞋尖一塵不染。他緩緩靠近阮幼青,在離他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問道:“需要幫忙麽。”

阮幼青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這真是不能更糟的重逢了。

唐荼本就對他心有芥蒂,待會兒的會面怕又是一場不愉快。不過不管怎麽說,對方并沒有因為不喜歡他而袖手旁觀,這讓阮幼青心中感激,笑着沖對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抱歉抱歉。”楊柳趕忙一手扯着滿眼是淚的女兒:“都是誤會,不用幫忙,不用。謝謝您。”

阮幼青低聲催促媽媽:“帶她回去吧。再聯系。”這場面太難看了。

崔品悅并不是個有眼色的,先前是被媽媽一巴掌打蒙了,聽到阮幼青這樣說立刻回過神,憤恨地沖他喊道:“聯系個鬼!你個小白臉滾遠點,下次再讓我逮到你見我媽,我要你好看!”

阮幼青看到唐荼又不由自主向後撤了一步,那人本不該是将情緒彰顯在臉上的人,但這次像是忍不住,微微鎖着眉頭,半天沒能舒展開。

保安問阮幼青需不需要報警,他回頭看一眼楊柳搖搖頭,保安們便松了手放那幾個年輕人跑回路邊的臨時停車處,鑽進了一輛金屬藍SUV裏,正是不久前差點撞到他的那輛,看樣子崔品悅是一路跟着媽媽過來,又在門口蹲點蹲了一個多鐘頭。

送走了那些人,他望向唐荼,對方顯然已經将情緒整理好,平靜地望着他。

“阮……”

“稍等一下。”他趕忙打斷對方,俯身趴到花壇邊摸索,剛剛被推倒的一瞬間一側的助聽器脫落了,唐荼這樣與他保持距離,不帶助聽是聽不清對方說話的。

唐荼站在一邊心中五味雜陳,早知道是這樣一場鬧劇他便不下車了,反正保安也會處理。他很少做事這樣不假思索,認出阮幼青的一刻居然下意識推開了車門。誰能想到這個年輕人終究是走歪了路,跑去傍有錢的中年女人,還被人家女兒當衆抓包。

也好,省的浪費時間。

他先後兩次被這個人的作品打動,那些玻璃雕塑總是透露出一股靈氣與治愈感。

可他又實在喜歡不上這樣一個人投機取巧的人。

他躊躇要不要開口勸誡,不想剛張嘴便被打斷了。

阮幼青說了句稍等一下便蹲身在花叢裏不知找什麽。唐荼看着他摸索半天才從修剪整齊的草叢裏摸出一只酷似黑色藍牙耳機的東西,用指尖輕輕拂去明顯的塵土,又不慌不忙從口袋裏掏出獨立包裝的酒精棉用牙齒撕開封條,将耳堵徹底擦拭幹淨才帶到耳朵上:“抱歉。現在可以了。”他示意唐荼繼續剛才想說的話,可這一系列動作過後唐荼卻開不了口了。

阮幼青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疑惑,悉心解釋:“是助聽器。”

他當然知道那是助聽器。唐荼只是有些錯愕,他并未發現對方身有殘疾。而且阮幼青本人似乎沒發覺那只帶上助聽器的手指和手背都擦破了,小傷口泛着紅滲着血和組織液,還沾了花壇裏的泥土。阮幼青只是認真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開口,眼神與他們許久前那次短暫會面時一樣,明明沒什麽情緒卻讓他指尖發麻。

“你的手,受傷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示意阮幼青跟他上車,後者卻搖搖頭說沒關系,又取了一張酒精棉片直接按在了傷口上。

“嘶……”他仿佛能感同身受辛辣的酒精進入破口時那陣火辣辣的疼痛,可阮幼青對此沒什麽反應,還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為何莫名其妙倒抽一口涼氣。

“走吧。如果你沒有安排什麽其他的事情,我們上去說。”唐荼看了一眼時間,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小時。

阮幼青點點頭,跟着他重回酒店大堂,乘直梯去頂層。等待的間隙他們都沒有說話,唐荼發覺即使被撞破了私事,對方也并不顯局促,依舊淡定且坦坦蕩蕩,還有閑情認真觀察周圍的設計,發掘酒店每個角落裏掩藏的小心思。那雙眼睛定格在電梯裏半透明的形狀不規則的按鈕上,興致盎然。

唐荼用餘光斷斷續續瞄他,電梯的頂燈慘白,一年多沒見,阮幼青似乎沒什麽變化,只是頭發長了些,明亮的雙眼被迫藏在了發梢的陰影裏,他下巴沾了些灰塵,許是被推倒在地時蹭到的,可不知為何,不論是衣袖兜帽上的塵土或是下巴上的,都不令人覺得污濁。唐荼不自覺咽了咽口水,這個年輕人實在令他讀不懂,明明氣質看上去如此幹淨,一如他的作品,卻又總想着出賣自己去依傍什麽人。難道……是因為耳朵聽不清的問題麽?

他不禁開始後悔,如果在阮幼青畢業的時候自己能耐心一些,不要帶偏見的給他一個機會,他是不是也不至于這樣狼狽地誤入歧途?他忽然意識到那次短暫的會面對方的眼神也許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樣旖旎,阮幼青當時似乎并沒有帶助聽,盯着他的嘴唇許久莫非是在讀唇語?唐荼一時間心頭湧起焦躁,難道是自己的誤會害他一步步變成這樣的麽?

“我們不下去嗎?”阮幼青忽然開口,他語速很慢口齒卻清晰。

唐荼回過神發現電梯門大敞着,趕忙點點頭邁出去,可耽誤了些時間導致他擡腿的瞬間電梯門又開始合攏。他伸胳膊想阻擋,卻被人搶先一步。阮幼青面無表情用小臂替他頂住合了三分之一的門,咚的一聲悶響,是骨頭與金屬撞擊的聲音,讓人心裏一緊。

阮幼青發現唐荼本人跟留在腦海中的第一印象産生了些沖突。

明明看上去是個及其精明能幹的人,卻會時不時走神。自兩人獨處,這人就時斷時續陷入沉思,不知是否在回憶剛剛令人尴尬的一幕。

他用力頂住電梯門,金屬感應到了阻力又重新打開,他等唐荼邁出去才撤開胳膊跟了出去。

走廊鋪着深灰色地毯,他們行至盡頭推開一扇木門,迎面而來的女孩看到他臉的一刻瞪大了眼睛:“老大……這怎麽……”

“去幫他找一件衣服換。”唐荼随口*待了一句,徑直走向辦公場所最深處的房間。秘書并沒有多問,轉身便走。

阮幼青跟進去,唐荼脫下風衣的一刻那股沁人心脾的皂莢味撲了他滿懷,對方轉身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你耳朵也擦破了,還有酒精棉麽?我幫你清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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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知名腦補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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