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蝴蝶的報恩
牆面塗料幹的很快,味道也不大,唐荼說對比了很多家才選定的,大樓通風不好,用劣質一些的油漆雖說節省成本,但來不及散味道,會影響感官,看畫的氛圍很重要,這些看不到的設計也會在不經意間影響觀展,甚至成就畫家的。
離開畫廊,唐荼不知道窩在辦公室處理什麽,阮幼青在素描本上塗塗畫畫,沒什麽感覺便過了一整個下午。
雖然是春節了,黃昏的時間漸漸後移,但正月的風依舊是冬季的冷硬,出門的時候唐荼将羊毛圍巾纏得嚴絲合縫擋住了嘴巴,只露出上半臉。等電梯的空擋,阮幼青拉開棉服口袋的拉鏈對他說:“手。”
“什麽?”唐荼下意識伸出手,阮幼青放了一包八寶糖在他攤開的手心裏:“新年禮物。”
唐荼拆開小口袋,裏面是幾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糖果,比原先劉妍的那顆更圓潤透亮,表面顆粒狀的玻璃粉也更均勻。
他捧着糖問阮幼青:“你們那裏的新年習俗麽?春節要送禮物?”
“不是,只有個別家長會送小孩子……不是占你便宜的意思,不過原本那顆是實驗品,這些更好。”阮幼青說:“不是新年也會給你的。”
唐荼點點頭從鼻子裏嗯了一聲,緊接着試探着問他:“要不要我送你,今天不會堵車的。”
阮幼青想了想,反正他們兩個人都是獨自過新年,多相處一會兒也無妨,便答應下來。唐荼看到他點頭像是很愉悅,對他揮揮手:“那走。”
他們下到車庫,停在一輛略複古的啞光黑保時捷911面前,輪毂也是黑色的,混在一排顏色鮮麗的轎跑中顯得非常低調。
一路上他們并沒有交談,市區的道路難得開得上速度,引擎轟鳴着載他們穿越大半個安靜的城市,來到更安靜的工業區。工廠都沒有開工,落日後一切像靜止一般,唐荼陪他下車走到車頭,原本該是引擎的地方卻是後備箱,被阮幼青老舊的小行李箱占着。
“這幾天準備做什麽?”唐荼問。
“不知道,繼續吹泡泡吧。”阮幼青取箱子的時候萬分小心,生怕磕碰了車漆。
“那,過幾天再見。”唐荼與他告別。
阮幼青拖着箱子往自己的住所走,打開冰盒子一樣的集裝箱門,點亮了臺燈。突兀的車聲響起,他轉身看一眼門外,那輛保時捷這才離開。
放假回慈清之前他刻意将窗子留了十幾公分的空隙,顯然,蝴蝶們已經在新年裏離去,走前似乎還吃光了他留下的橙子果肉,倒也留了許多芝麻大的蝶卵作為報恩。他粗略數了數,至少有20幾顆,是不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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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畫廊複工,氣氛有些懶散,不過正式工作從明天才開始。
許涵藝拍拍巴掌:“同學們,明天記得穿深色西裝啊,《當代藝術與投資》要來做老大關于這次引進國外藝術家個人畫展的專題,說不準也會拍拍工作環境和我們。”女孩在每個人耳邊強調:“我們可能會上雜志啊!”
阮幼青原本還在翻諾亞去年年底出版的英文畫集,聽到這裏合上了手中的銅板書頁。深色西裝啊……他打開了手機某寶翻了翻,現在網購明天也趕不及送到吧……
“阮幼青。”下午的時候唐荼叫住了他。今天沒什麽正事,給畫廊通了風,安排了年後一系列工作事宜,大家紛紛離開。
“要買西裝?”唐荼瞄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
“嗯。我沒有西裝。”阮幼青之前沒什麽需要穿西裝的場合,倒是穿工作圍裙的機會更多。
“正裝還是該有一套的。走吧,陪你去買。”
唐荼将他帶到了附近奢侈品雲集的購物廣場,阮幼青沒有下車:“在這裏挑嗎?”他并不需要這麽高檔的西裝。
“西裝要買,就好好買一身面料剪裁都過得去的。”唐荼熄火開門。
阮幼青不太清楚他口中的“過得去”是什麽概念,依舊坐在原地沒動。
唐荼下車繞了半圈,替他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在門邊等他:“我買給你,新年禮物。”
……阮幼青已經到嘴邊的不要生生吞了回去,這會兒看着唐荼的笑容,忽然就能體味出商人的精明了。別人收了他的新年禮物,這下他自然不好拒絕。可幾顆玻璃糖果換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是不是太多了……
唐荼漫不經心站在門邊也不催促他,風過的時候卻忍不住裹緊了風衣,這個人向來怕冷。
阮幼青看得不忍心只好下車,跟着他進入了自己從未踏足過的店面,從導購小姐手中挑了最樸素的一套純黑色襯衣西裝三件套進了更衣室。他摸了摸上衣的精紡面料,輕薄潤滑,內部裏料針腳細密,與快時尚那些幾百塊到處是膠水線頭的西裝大不同。
裏裏外外穿好,似乎并沒有什麽難以忍受的束縛感。只是襯衣衣袖的扣眼太緊,單手難以系好。他推開更衣室的門走出去,導購小姐立刻沖上來幫他整理衣領挽褲腳:“您穿的比我們模特還好看。我們這是歐美尺碼,一搬亞洲人沒這麽好比例的。你看這個袖口長度還有這個褲長,簡直就是給您量身定制的。您有沒有哪裏覺得尺寸不合?”她蹲在阮幼青腳邊低頭幫他整理褲腳。
阮幼青不太逛街,衣服大多網購,沒怎麽享受過這樣的恭維,導購小姐語速快聲音輕柔像泠泠作響的溪水,也像微微搖蕩的風鈴,他有點不習慣被陌生人這樣觸碰,更重要的是剛剛換衣服時他摘下了助聽器和手機一起放在更衣室的托盤裏,有些聽不清蹲在地上的人低着頭在問他什麽。
“我幫他弄吧。”唐荼到底看出他不自在,走到他身側低頭替他系襯衣袖口的扣子,微微靠近他的耳朵低聲說:“很适合。就這套吧,讓他們幫你微調一下。”
阮幼青忙點點頭,他也實在不習慣這種地方。
第二天趕到畫廊的時間有點晚,阮幼青生怕這麽貴的西裝被擠壞了,特意錯開了人最多的那趟地鐵,一路上撿着幹淨的地方走。才剛踏進辦公區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間西裝店,許涵藝放下粉撲感嘆一聲,和劉妍圍着他大大方方評論起來。
“所以說啊!西裝經久不衰是有道理的!”許涵藝舉着手機繞着他拍:“我不怕臉,就拍衣服。”劉妍倒是安靜,捧着咖啡杯笑得阮幼青後背冒汗:“幼青老師,你說你一個藝術家有必要長這樣嗎?”
連成墨都打趣他人靠衣裝,可以直接靠臉出道了。
“看看幾點了。”唐荼推開辦公室的門替他解了圍。
“十點。”
幾個人立刻收起了玩鬧的閑心,劉妍拿上畫廊鑰匙下了樓。沒多久許涵藝分別敲唐荼和成墨的門,通知他們約定時間到了,《當代藝術與收藏》的編輯和攝影師已經在停車場。
唐荼讓所有人一起去樓下的畫廊。電梯裏他再次強調:“注意好油畫區域不要讓攝影師開閃光燈。”
采訪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阮幼青站在諾亞的畫作前,聽他們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侃侃而談,從當代藝術聊到千禧一代的藏家。
“其實國內的消費能力崛起之後,進入藏家圈子的人逐漸年輕化。了解了當代藝術之後,越來越多年輕人都表示比起花幾萬,甚至幾十萬買一個包包,一塊手表,他們更有興趣買一件藝術品。這些人大部分是消費型藏家,就是不以投資為目的,純粹欣賞作品。”
編輯接着問到藝術被過度商業化的問題,恰巧劉妍替他們續杯咖啡,被唐荼叫住。
“你看她絲巾上這只向日葵,是村上隆的周邊。”唐荼說:“像她這樣不愁吃喝生活富裕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用什麽?她的水杯是奈良美智的高額頭小女孩,她的車鑰匙扣是草間彌生的波點南瓜,她在辦公桌上放了氣球狗的托盤做裝飾。你看,現在的她們不僅僅是滿嘴愛馬仕香奈兒這樣的奢侈品大牌了,也會讨論當紅的藝術家,讨論藝術家的流派,交換國外美術館的紀念品做伴手禮。”
攝影師将鏡頭對準了劉妍絲巾上那只銀色的向日葵胸針,唐荼頓了頓,直到編輯将目光從劉妍身上收回去才繼續:“不是所有人一出生就理解星月夜,蒙娜麗莎的,他們只知道那是傳世奇作,卻根本不明白一幅畫為什麽讓那麽多人瞻仰。在了解,感悟那些歷史背景之前,他們與藝術是分離的麽?對于現在的年輕人來說,這些更具沖擊性的波普藝術家才是他們的藝術啓蒙。雖然将藝術過度商業化不可取,但這不失為一種更好的傳播方式。因為擁有了這只可愛的向日葵,她會去了解村上隆,了解波普,進而對背後深遠的藝術形式和歷史産生興趣。只是,商業化對藝術家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
唐荼擲地有聲:商業化是雙刃劍,它讓藝術家們不再為現實所困,也讓藝術家困于現實。
短暫的沉默中,阮幼青環視四周,目光從每個人臉上走一遭,大家同時陷入了思考。
在工作中唐荼總是有這樣從容安靜,卻有默默把控着所有人的氣度,他以不摻雜任何優越感的表達輕易引導,推動着話題,将尖銳矛盾一一化解。
“聽說諾亞布朗跟您有些淵源啊。”采訪接近尾聲,編輯話鋒一轉八卦了起來。
“嗯,我們是校友。曾經認識,他很喜歡我母親的畫。”
“哦?可是我來之前看過諾亞所有媒體訪談,他在某個采訪中說曾經追求過一個唐姓的年輕人,出身藝術世家。聯想到他首次來到亞洲開個人畫展就選擇了荼白這間年輕的畫廊合作……”
唐荼笑起來:“大概是英式幽默吧。你知道,我不跟藝術家談戀愛的。”
采訪結束後,編輯果然提議要拍張照,阮幼青依舊站在遠處沒有動,他并沒有收到畫廊的工作合同,當下也只勉強算個實習生吧。
“阮幼青?”唐荼示意攝影師稍等,沖他招手:“來合影。”
編輯盯着他掃了兩眼:“這位是?”
“我想簽約的藝術家,阮幼青。以後你會有機會認識他的。”唐荼将他拽到身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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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青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