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喜新厭舊

阮幼青覺得理應是自己多心。尤其是當許涵藝從抽屜裏取出一份看上去老早就準備好的合同遞給他時,更證實了他的結論。

他要跟唐荼簽約,要做藝術家了。

而唐荼不止一次提過自己不跟藝術家談戀愛,所以那個暧昧不明的靠近必然不會是一個吻的前奏,雖然如果那人真的吻上來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他逐句看了一遍合同內容,獨家代理,挑不出什麽問題,便揮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OK。以後請多指教了,阮幼青老師!”許涵藝刻意打趣,拖長音叫他老師:“老師,以後你可以專心做作品了,有任何問題随時聯系我。”她想了想又補充:“當然,如果你跟老大有什麽特別的約定,就當我不存在吧。”

“所以我做好的東西拿給你就可以了?”阮幼青問。

“對,通知我一聲我可以上門去取。玻璃作品的話,我會帶好保護措施的。”許涵藝看了看時間:“接下來兩周是諾亞的畫展,大家都會比較忙,可能要過一段時間再聯絡了。”

“好。”阮幼青本想等到唐荼回來打個招呼再離開,可聽她這樣一說又不願打擾大家的工作,于是直接與許涵藝告別。

午休時間的地鐵難得可以讓人喘口氣。他解開了襯衣的第二顆扣子左右松了松脖頸,已經開始期待換回衛衣的時刻了。

回到集裝箱,他換回寬松的衣服,取下一只蝴蝶标本空出個挂鈎,仔細挂好一身價格不菲的西裝,這才去倉庫整理好自己這些日子吹制的成品。泡影系列已經有了三只姿态各異的小兔子,他将每一組泡泡分別用發泡塑膠網套包好,搭配給兔子們,裝進三個紙箱。

他的畢業作品從學校取回之後一直沒有拆開纏在木櫃外側的塑料包裝紙,就那麽扔在集裝箱外的角落裏,一放就是一年多。

按照獨家代理合同來說,這些東西全部應該交由荼白售賣。

阮幼青避開了諾亞“靜水深流”畫展的首日和周末,特意挑了工作日的下午,沒想到看展的人依舊絡繹不絕。唐荼不在,成墨帶着兩個姑娘忙得腳不沾地,他們向客人不厭其煩地介紹着作品與作者,與有興趣的人交流讨論。有許多人當場交付定金,只等畫展結束便抱回心儀畫作。

阮幼青不禁自問,以後自己的作品也會這樣受人青睐麽?會不會只是白白侵占了倉庫的空間,給荼白的人添麻煩,讓一心看好他的唐荼失望呢?

他看到劉妍空閑下來與他招手,便走到她休憩的角落問她這幾天怎麽樣。

“忙死了。挂在牆上的基本都有主了。諾亞這次還帶了其他十幾幅放在倉庫,也被搶的七七八八。他小尺寸的畫作現在也只有四五萬而已,對于消費型買家來說太适合出手了,何況他身價眼見着上去了,大家都希望借此機會能收一副他的作品,畢竟說不準以後還買不買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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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阮幼青問:“唐荼呢?”

“陪諾亞吃午餐去了。說是讓諾亞幫他參謀一下三月去倫敦藝博會該帶哪些人的作品。這可是荼白第一場受邀的國外藝博會。”劉妍擡頭問:“你的作品都拿過來了麽?”

阮幼青搖搖頭:“我才剛剛簽約而已。”

劉妍挑起了眉毛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幼青老師,有機會就要好好抓住啊,這沒什麽好謙讓的。”她推了阮幼青一把:“涵藝剛上去,你去找她,說讓她去取作品!”

他點點頭便上了電梯,不過不只是因為要去找許涵藝,也是要還掉門卡。他既然已經不是荼白的員工,沒理由拿着人家的鑰匙。

沒想到辦公室裏并沒有許涵藝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唐荼。

他對着電腦屏幕在跟諾亞讨論着什麽,兩人看向門口的阮幼青,諾亞一拍手掌說他的小兔子也帶過去吧,玻璃雕塑并不常見。唐荼笑着說當然,他原本就這樣打算。

“怎麽這時候過來,來看諾亞的畫展麽?”唐荼站起身。

阮幼青說是,走上前掏出門禁卡放到唐荼面前的桌,口中贊嘆:“看完了,很棒。”

那人低頭看了一眼純白色的小卡,并沒有收回去,而是轉身新取了一只玻璃杯想替阮幼青倒一杯水。不知是不是這瓶冷萃茶離開冰箱太久,表面冷凝的水珠已經化成一片,唐荼險些又沒拿穩,在手中一滑落回了桌面。

“我來吧。”阮幼青太習慣與各種狀态下的玻璃打交道,他輕輕捏住過于圓潤的平身,隐隐覺得這種設計不太合理。唐荼之所以選擇這款應該是因為瓶口夠大,方便加檸檬片和茶袋之類的東西,不會卡住,而開口處又可以完全密封,防止串味。

“今天下班有空麽,去取一下你的作品。”唐荼問他。

“許涵藝的車子有點小,可能裝不下。”阮幼青記得女孩開的是輛雙門的mini cooper,狹小的後備箱根本塞不下那幾只包裝好的兔子,他住的那麽遠又不忍心讓小姑娘來來回回跑:“明後天我送過來就好。玻璃廠有送貨的車子。”

對方點頭答應,拿起剛剛阮幼青放在桌上的門禁卡又遞回給他:“那這個你先拿着吧。”

回到威尼斯的時候天還亮着,他鑽進了玻璃窯用一晚的功夫吹了兩只錘目紋玻璃瓶。

趁玻璃還在膠體形态下,吹出流線型瓶身,中部略窄,讓瓶子擁有了方便拿捏的小蠻腰,而後趁成型的玻璃瓶還處于尚未冷卻的狀态,用金屬器輕輕捶打表面,為了保證紋路均勻細密,他必須保持恰達好處的力道和速度。

待玻璃瓶完全冷卻,他為橢圓瓶口搭配了富有彈性的軟木塞。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陸可可看到了窗臺上新制的瓶子,迎着朝陽小姑娘踩在模糊的影子裏對陸真大喊:“爸爸!你看!有海浪!”

陸真穿好圍裙湊過去一看:“喲,還真有。”

錘目紋折射的光落在深色水泥地面上的樣子,像正在退卻的海浪,薄薄一層波光粼粼。

“幼青啊,這個至少得賣298一只吧!”陸真湊到阮幼青耳邊問。

他正在找一個合适大小的包裝盒,聽到陸真這樣說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将陸真拉到一邊鄭重其事地說:“陸哥,我簽約畫廊了,是獨家。所以以後不能再自己做東西賣了。”

陸真一愣:“畫廊?你要畫畫了?”

“不是,畫廊不止賣畫,也賣其他藝術品。”

“對對對,藝術品。你做的東西都是藝術。”陸真笑得露出了牙龈:“要變成藝術家了!”

阮幼青看得出對方是真心為他高興,反而覺得有些對不起他:“陸哥,雖然我不能做,但我可以教他們。我還可以付房租。”

“啧,說什麽呢。”陸真不滿地打斷了他:“你就安心做你的藝術家,這些小事都無所謂。你昨天不是說要借車用一下麽?老劉準備好了,一會兒去送貨,你跟着他走,送完貨就送你。”

他們中午出發,送完貨停在初晴的停車場已經是下午。阮幼青用卸貨小推車分兩趟将所有箱子搬上了樓,張文彬也在,面色紅潤沒有絲毫病态,看樣子術後回複不錯。

他敲了敲唐荼辦公室的門走進去。

“坐。”唐荼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轉回了屏幕。阮幼青看到他身後光滑的木面上,電腦屏幕的反光許久沒動。

自從在唐荼家借住了一夜後,他覺得兩人的關系不近反遠,唐荼對他的态度不再是之前般熱情,反倒有些游離不定。在他的認知裏,游離是疏遠的開始。阮幼青略有困惑,不确定之前兩人難得的合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和一廂情願。

“所以,你要帶我的作品去倫敦藝博會麽?”阮幼青問。

“還沒有最後确定作品名單。”唐荼說得模棱兩可:“能帶的東西有限。”

阮幼青不知他是不是搪塞,不過大抵相信對方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何況如果唐荼真的不願多與他接觸的話,他也相當擅長保持距離,畢竟他獨處慣了。

唐荼開冰箱的時候,阮幼青忽然想起自己敲門是要做什麽,于是拿出墊滿黑色海綿的包裝盒放到他面前。

“新作品?”唐荼打開盒蓋。

“不是,送你的。一只放家裏,一只放這裏,這個不會滑。”阮幼青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樓下的人還在等我,拜拜。”

唐荼的一句等一下還未來得及出口,阮幼青便推門出去,頭都沒回。

他掀開表面一層海綿,盒子裏躺着兩只玻璃瓶,線條流暢紋路優美。取一只立在燈下,胡桃木色的桌面立即附上一層精雕細琢的影子,像岸邊帶着泡沫的細浪。源自于銀器加工的手法用到玻璃表面更加剔透美麗,紋路凹凸不平的手感如風吹皺的冰涼水面。

他将瓶子放入冰箱,擺在原先那只涼水瓶的隔壁對比一番,不知是不是喜新厭舊的心情作祟,用久的那只黯然失色。雖然知道藝術家的觀察力驚人,可這只瓶子的高度和直徑幾乎是為這個冰箱量身定制,多一絲一毫也不适合放進去。

“老大,機票給你定在下周?确定只停留三天嗎?大老遠飛回去不回家休息休息?”許涵藝問他。

“嗯。展會結束就回來。”唐荼說:“你和張文彬陪我,讓成墨留在這邊。”

“明白。”許涵藝轉身要走。

“等一下。”唐荼叫住她:“如果阮幼青找……算了,我自己跟他說吧。”

——瓶子很美。你走得也太着急,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

唐荼發了條微信給阮幼青。

——不能讓司機大哥等太久。特意送我過來這麽遠的地方,很不好意思。

阮幼青解釋道。

沒想到他匆忙離開居然是這個原因。唐荼斟酌一下還是決定問問他:

——你是不想學開車,還是耳朵不方便不能學?自己會開應該方便一些吧。

——想學,也能學。大一放假的時候科目一考過了。但是駕校教練嫌我講話慢,耽誤大家時間,我自己把學費退掉了。

雖然只是輕描淡寫一句話,可唐荼聽着卻窩火得很,忍不住對着手機皺起了眉頭。他走到辦公室門口:“涵藝,機票定了麽?”

“正在訂。”許涵藝轉頭:“怎麽了?”

“張文彬不去了,換劉妍去。”

“!!!老老老老大?”張文彬塞了一嘴蛋卷,呆滞地望向他:“我……我身體沒事了啊!吃嘛嘛香!我可以去倫敦的!讓我去!”他一說話蛋卷的碎屑從嘴裏噴出來,落到許涵藝桌子上。

“有別的事交給你。”唐荼嫌棄地看着他一臉霜打的表情:“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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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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