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風沉醉

“對對,很好。”張文彬在他旁邊時不時鼓勵一句,“路口注意減速避讓。”

經過連續幾天的練習,阮幼青已然輕車熟路。他聚精會神地握着方向盤觀察路況,游刃有餘地繞着老工業園兜着圈子。雖然瀝青路年久失修凹凸不平,可他依舊平穩地沿着灰白色斑駁的标線繞出漂亮的彎,穩穩側停到路邊。

“你開進院子,然後停在那兩堆貨中間。”張文彬指了指院子裏打包好,堆放成小山的玻璃杯紙箱:“撞到的話,嘩啦!”阮幼青看他的右手在喉嚨前橫着一切,面部表情猙獰,當他是小孩那樣吓道:“你可能會被那些人殺掉。”

阮幼青暗暗在心裏嘆了口氣,覺得張文彬有着跟年齡不符的幼稚,看起來是被家人保護的很好的類型,這容易讓他想起項羽。

他認真利用後視鏡測算距離,順利将車子倒入兩排壘好的箱子之間,熄火下車檢查了一下。車子離兩邊障礙物的距離幾乎一樣,張文彬滿意地點點頭:“空間感真不錯,再練練可以直接去考科目二了。”

阮幼青點點頭:“那明天一樣時間?”

“嗯,我還是下午兩點半過來。”張文彬問,“你們這裏可以吸煙麽?”

“可以,不要進去廠房。”阮幼青指指後側集裝箱前的空地。

張文彬點了根煙,掏出手機擺弄起來。

阮幼青回到房間,發現正在充電的手機亮起來,便走過去滑開微信。

荼白的群裏很久沒人作聲了,張文彬一連發了幾條長語音,啞着嗓子絮絮叨叨表達着沒能去英國的不滿。

“你說我這簽證錢不是白花了麽……”末了他感嘆,“雖說阮幼青這小子還挺聰明的,基本上說一遍他就能記住,但老大的心也夠大了,我之前問他用奔馳是不是不太好,公司的車磕了碰了不好算。結果他誇我想的周到之後,居然讓我拿他的911給一個新手學車你敢信!我之前對着這車流了多久口水啊他碰都不讓碰……果然,談戀愛還是不一樣,托阮幼青的福,我最近幾天飚了個爽。”

阮幼青剛聽完這句就發現自己被移出了荼白的群聊。他推開門看到一臉懵逼的張文彬:“帥,帥哥......你……你剛剛……開群了麽?”

他如實點頭。

“卧……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在群裏了……許涵藝真是害死我了……你你你你就當沒聽到好不好!不要出賣我!”張文彬沖到他的面前,雙手合十央求道。

阮幼青也是剛剛才得知這個人因為要教自己開車才沒能去英國,心裏不免覺得抱歉,于是應允下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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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定了啊!!”張文彬感激地抱了抱他,“說起來,你跟我老大最近是不是鬧別扭了,感覺自從你簽約就沒怎麽見過你。”

“沒有。”他們應該沒有鬧別扭,只不過是約定俗成的保持距離。

“沒有就好。老大心情不好我也要跟着遭殃……欸?那都是什麽?”張文彬掐滅了煙頭,興奮地往他不遠處的窗子指。

天氣漸漸回溫,前幾天十多只蝴蝶幾乎同時羽化,集裝箱熱鬧了起來。傍晚是它們活躍的高峰期,隔着大窗子能看到小東西們翩跹在花朵枝頭。

阮幼青說是蝴蝶。

“我知道是蝴蝶啊,為什麽在你屋子裏?”張文彬說着就往他的集裝箱門口走去,看樣子想進去零距離接觸一下,“怎麽那麽多啊!”對方雙眼發光,畢竟平日裏身處高樓林立的城市中心,這樣多的蝴蝶群确實難見。

阮幼青沒跟過去幫他開門,而是走到了窗口外側,示意張文彬隔着窗子看就好:“有點怕人。在這看吧。”

其實這些蝴蝶不至于不能見人,他只是不習慣有人踏進他的個人生活空間而已。他在這裏住了這許久,無論是早已熟絡的工人小師傅們,還是陸真夫婦和陸可可,都沒有進去過。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啊帥哥!”張文彬看了一會兒還拍了幾張照片,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那輛啞光黑的911被一群人目送着遠去。

夜裏阮幼青睡得迷迷糊糊,被突兀的提示音震動喚醒。

——泡影要留在英國了。

是唐荼。他看看右上角的時間,淩晨兩點多。那倫敦該是傍晚。

這個意思是,在藝博會上有人看中,并買下了他的兔子麽?

——有人喜歡?

他向對方求證。

唐荼沒有繼續回複,而是直接打了電話回來。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對方聽上去心情很好,阮幼青眼前自動浮現出唐荼的笑容。

“在睡。”

“是我吵醒你了?”唐荼有些抱歉,“也沒什麽着急的事,那等我回去之後我們再說。”

阮幼青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

“那我應該請你吃飯。”阮幼青說,“作為謝禮。”

“作為謝禮就不必了,我只是履行職責,你沒什麽需要謝我的。”唐荼義正言辭拒絕了他。

“嗯。”阮幼青沒有反駁,雖然他覺得按常理來說,送他昂貴的西裝,讓貼身助理教他開車都不屬于履行職責的範疇。

“但如果是替你慶祝一下的話。”唐荼似乎又笑了,“想吃什麽,我讓張文彬提前訂好。”

阮幼青并不像其他年輕人那樣通曉這個城市裏無處不在的美食,似乎唐荼也是一樣。他們依舊是在初晴負一層的餐廳見面,唐荼比他到的早些,已經點完了餐:“你不挑食,我就替你做主了。”

阮幼青看了看時間,确信自己比約定時間早到十五分鐘。

“等很久了?”他問道。

“沒有,剛到。下班直接下來了。”唐荼的眼鏡放在桌邊,壓着帶logo的餐布。而初晴的一長串拼音通過透明的鏡片并沒有絲毫變形,這是一副沒有度數的平光鏡。

阮幼青擡頭看着唐荼鼻梁上兩個淺淺的蠶豆型淡紅壓痕問:“為什麽總要帶這個?”

“嗯?飾品而已。”唐荼拿起眼鏡擺弄一下,“不覺得帶上會顯得成熟一點麽。”

的确是這樣。斯文的平光鏡,西裝裏的墊肩,整齊的背頭,精致的雕花皮鞋,似乎都在不約而同地凸顯着主人的精明幹練,這讓唐荼的形象充滿說服力,讓人覺得無論什麽樣的難題在這個人面前都能迎刃而解。藝術家,藏家,商人們,盡可以放心交付所有信任。

可阮幼青卻更喜歡與那個偶爾走神,被手心裏的蝴蝶吓得不敢出聲,一口粥要吹好久,因為怕疼洗紋身失敗的唐荼相處。他好像自小就被那些不易察覺的破綻而吸引。

“祝賀你啊,阮幼青老師。”唐荼調笑着,舉起杯,“第一次參展就被很多人看中了。可惜我只帶了其中一只過去,買家以外的人只能遺憾地合影。”

阮幼青說了聲謝謝,陪他将高腳杯中的濃紅酒液一飲而盡。

兩人再次在同一位置用餐,菜色卻與上次不同。盡管唐荼還是一樣,不怎麽吃熱食,但是阮幼青面前從第二道開始就是熱氣騰騰的鹽烤厚切牛舌,海鮮炖飯和濃湯,溫熱的食物填滿胃袋,滿足感讓思緒放松下來,他們懶懶坐着沒怎麽說話。

“你該回去休息了。”阮幼青看着唐荼慢吞吞吃完了水蜜桃做的甜品,算了算,昨晚唐荼是在飛機上過夜的,接着又工作了一整天,他夾着長睫毛的內雙現下也變成了寬寬的大平行,理應是很疲憊了。

“好,那送你回去。”唐荼反射性地答道。

阮幼青用指腹敲敲高腳杯,提醒他喝了酒不能開車。

“對哦。那送你去地鐵站。”唐荼笑笑。

他們走在燈火通明的路上,三月裏路邊枯了一冬的櫻花樹枝蓋上了粉白色,草色也逐漸鮮亮,早春的花零星灑在其中,讓城市不再是只靠霓虹燈上色的水泥森林,多了些盎然的生意。

“給,看看吧。”唐荼将自己的手機遞過來。屏幕裏是等待播放的視頻,阮幼青按下播放鍵,滿屏的人流動了起來。

藝博會的現場人聲鼎沸,放眼望去是數不清的作品。鏡頭對着他的兔子,以及旁邊一位紅褐色頭發白皮膚的女人。她穿着合身的職業套裝,臉上帶着精致的妝容。

“她就是帶走泡影的人。”唐荼說,“她想對你說謝謝。”

路上車聲嘈吵,英文語速又很快,他盯着屏幕裏有些激動的陌生人,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麽。只是說着說着,原本僅是隐隐興奮的女人忽然哽咽了,她不顧四周晃動的人影兀然落了淚,看得阮幼青一愣。

“她叫格蕾絲,是個時尚雜志的主編。她說自己正處于事業低谷期,看到你的作品實在是太感動了。”唐荼在他耳邊翻譯:“她覺得這只兔子就是她,是很多人,不停地制造着,追逐着那些泡泡,可是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得到。她說她今天一定要把這個帶回去,尤其是聽說創作者居然有聽障的情況。她希望你堅持創作,她會一直關注你的。”

屏幕裏的陌生女人在結束了語無倫次的贊嘆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漸漸平複。

可隔着屏幕他自己的情緒卻翻湧起來,那幾滴失控的眼淚深深撼動了他的一向平靜的內心,這是為他的作品而落下的眼淚麽?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在意你的耳朵。”唐荼見他始終不說話,臉上浮出一絲擔憂的神色:“可這就是你,是你的特別之處。藝術是靈魂的交流,你的每件作品,都是你靈魂的一部分,就像你耳朵聽不清也是你的一部分一樣。藏家與藝術品的緣分建立在了解之上,你……很介意麽?”

他向來不介意這個。阮幼青扭頭看着身邊的人,漆黑的睫毛不安地掃過鏡框,像一把小毛刷掃過了春天裏砰然的心跳,他有些分不清此刻耳中的擂鼓聲究竟是激動,還是心動。唐荼眼底露出了猶豫和心慌,這一絲破綻像岩石縫隙探出的一朵玫瑰被夜裏溫和的春風吹拂過,還未長結實的刺輕輕紮到了皮膚。

他只覺此刻就是那個恰當的時間點,他找到了奔湧情緒的出口。

阮幼青單手替唐荼摘下了平光鏡,稍稍側頭,貼近那張色澤淺淡的嘴唇。

他默默在溫軟彈柔的觸感中停留,像細雪落入了一片白茫茫,世界靜止,他心口洶湧的血液也在這一刻之後重歸平靜。

轉眼間,車聲,人聲,唐荼的呼吸聲恢複如初。

“謝謝。我會好好做的。謝謝你,唐荼。也幫我謝謝這個……格蕾絲。”他後退一步,見面前的人愣着,便自作主張将手機放回對方風衣的口袋裏,把那副輕便卻不失質感的平光鏡戴回到原處。

那人盯着他許久才問了一句:“……不是初吻吧。”

阮幼青搖搖頭。

唐荼看上去松了一口氣,略微失焦的眼眸也再次清晰起來。

阮幼青揮了揮手,與他互道晚安,心滿意足地上了末班車。他的心情很久沒這樣慌張且愉悅了。

唐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地鐵站的樓梯口,緩緩靠在旁邊一棵樹幹上暗自懊惱。

早知道這不是初吻剛剛就該給他些回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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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啧,沒發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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