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百萬分之一
唐荼與顧影只不過兩面之緣而已,雖然那句“我不跟藝術家談戀愛”确實出自唐荼自己口中。
自從大學時期與那個浪漫的意大利男人分手之後,他就暗下決心以後對藝術家只有欣賞再無愛慕。藝術家與凡人有天生的塹,他理解了,證實了,所以不再試圖跨越。
“顧影,你誤會了。”當務之急是先将眼前這個瘋子安撫下來,唐荼秉着稀松平常的語氣對他解釋,“阮幼青還年輕,我剛剛幫他在倫敦藝博會賣出了第一件作品,昨晚我們也僅僅是吃個飯,一起慶祝一下而已。”
“哈,所以你從那麽多作品裏選了個那個新人的作品帶去倫敦了?吃個飯……我看到你們接吻了唐荼。我跟着他上了地鐵,我們同路。”顧影的青色黑眼圈讓那張臉充滿病态,“他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僅僅是跟你慶祝一下。喜歡的眼神是掩藏不住的。我看得懂。”
想起阮幼青告別時的笑容,唐荼心跳一滞,喉嚨跟着哽住,看起來像極了無言以對。
顧影撐着桌子站起身沖他吼道:“你敢說你對他沒有私心嗎!他不是才剛剛簽約嗎!你為什麽千裏迢迢帶了他的作品去倫敦?你不是要帶我的去嗎!”對方胡言亂語着,似乎已經忘記自己很久沒有新作品了。
“因為他的作品足夠優秀。”原本還有些心虛的唐荼對他的質問産生了不悅。他不敢說自己毫無私心,可阮幼青作為一個藝術家的才華毋庸置疑。他打開了泡影的照片,将筆記本轉過去。
顧影低頭盯着屏幕,面目開始痛苦地扭曲起來。
“騙子。”他喃喃低語,不停重複,“都是騙子。說什麽不跟藝術家談戀愛……分明就喜歡他……”
顧影随手抓起一只鋼筆,那是維斯康蒂的梵高系列,筆身覆蓋着星月夜迷人的色彩。他的手臂劇烈顫抖着,手背的青筋突起,惡狠狠瞪着唐荼的筆記本屏幕,像是看着什麽怪物,然後下意識地拔開筆帽,在唐荼面前不到20厘米的地方揚起右手,重重将鋼尖戳向了左手腕處的皮膚。筆尖不算鋒利,可耐不住他瘋子一樣的力氣,皮膚被戳破,變得傷痕累累,鋼尖也肉眼可見變了形。
“沒有。顧影,你冷靜一下,我并沒有……并沒有……喜……”唐荼深吸一口氣,機警地繞到他身側,依舊保持着平靜的語氣,“我沒有喜歡誰。”他試圖安撫對方讓他停止自殘,“顧影,你先松開手。”他看準對方猶豫的時機抓住了那只揮舞着鋼筆的手,“手受傷了還怎麽畫畫呢?”
唐荼在那條時不時露出的小臂皮膚上看到了零星不尋常的針孔和亂七八糟的傷痕,這慘烈的景象證實了自己心中猜想,這個人現在是不清醒的。顧影陷入了某種程度的關系妄想,甚至被害妄想。
“我剛剛正準備給你打個電話的,想去看看你畫了……”唐荼一邊哄他坐下,一邊按下了報警電話。
“騙子!”剛安靜了不到半分鐘的人忽然爆起,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力氣卻大的吓人。唐荼被他重重推到門板上,木門是虛掩的,門一開,他向後倒下去,看着鋼筆尖對着自己的眼睛戳過來。
精致的鋼尖冷光一閃,唐荼伸手擋在臉前,如果這樣被戳到應該會很疼吧……
他從記事起就較普通人更怕疼痛,被父母朋友嘲笑過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卻毫無辦法。上高中拔智齒的時候居然痛到在牙椅上暈過去,醒來後一屋子人像看笑話一樣将他圍在中間,醫生對百忙中扔抽空陪同他的父親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令公子這樣嬌貴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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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羞憤難當卻也逼着自己不要逃走,大大方方迎接着質疑與輕視,因為他知道躲避只會招來更多奚落,人們最喜歡痛打落水狗。
他也不懂自己為何這樣,連小孩子都不如。可就連皮膚哪裏覺得癢,不小心撓得太用力也會火辣辣好一陣子灼熱感才消褪。在身高生長過快的青春期,他曾經因為雙腿的生長骨痛整夜睡不着。
長大後他經過反複查閱資料了解到這個世界上有人天生對疼痛敏感,罪魁禍首是一組叫S9NCA的基因,在一些人體內,它發生突變,導致疼痛被更加劇烈的傳遞。但這很難被其他人理解,大家只會覺得他在為自己的軟弱找借口。以至于初中時期他受不了同學的欺辱轉回國內就學。
這輩子最疼的一次該是背後的紋身吧。那時候他趴在紋身椅上咬着衣服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從第一筆流到最後結束,他幾近虛脫。可沒人告訴他洗紋身更疼,他努力咬牙堅持了一會兒,幾乎又要昏厥過去,指甲摳破了手心不得已叫停。
“沒事吧?”阮幼青的聲音近在咫尺,耳畔撲來一陣細小氣流,虛掩的門被拉開,門口就站着阮幼青。他一手撐住唐荼的後背,一手握住了顧影襲來的手腕,眉宇間依舊安然自若。
唐荼站穩腳跟,恰恰趕來等待在門口的保安看到猙獰失控的顧影慌忙沖上去控制住他,那只筆尖變了形的星月夜被扔飛到房間的角落。
沒多久警員也趕到,簡單質詢後将顧影帶走。
唐荼看着顧影铐在背後的雙手,它們曾經也畫出過動人的色彩。他不知這個熬不住時間的畫家究竟會被送到哪裏,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戒斷成功,但他的藝術生涯幾乎沒有可能再續,奇跡不是那麽容易出現的。
唐荼擔心有負面新聞影響到畫廊聲譽和其他簽約的藝術家,叮囑成墨與許涵藝做好公關處理。
“你什麽時候來的?”許涵藝收拾好了雜亂的屋子後離開,唐荼總算能與阮幼青獨處。
“跟那個人一起。在樓下他主動找我,說自己是簽約畫家,要來畫廊找許涵藝,問我可不可以帶他一起上來。”阮幼青直白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看得人不自在。
“謝謝。”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替他攔住那支筆尖的居然不是保安而是阮幼青,他低頭發現對方的左手虎口外側挂着四五厘米長的一條紅線,邊緣腫了起來,應該是剛剛被顧影劃傷的:“嘶,你的手……”
他拽着人走到燈下檢查,還好傷口只是淺淺浮在表皮,也沒有流血:“還有別的地方傷到嗎?”
阮幼青搖搖頭:“他不是你簽約的藝術家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當初我覺得他有潛力,沒想到他沒能戰勝自己的欲望。”唐荼從冰箱找到碘伏棉簽,擦拭了一遍他手上紅腫的創口,“他……太想成功了。”
“你今天怎麽也不打招呼就過來了?來做什麽?”唐荼問阮幼青。
對方沒有立刻回答,半晌才緩緩開口:“……路過,來看看。”
唐荼失笑,也不戳穿他。從工業園颠簸了兩小時路過這裏麽。
“你……不跟藝術家談戀愛。”阮幼青沒頭沒腦地說,“你跟每個人都這樣說過麽?”
“也沒有……只是早些年接受雜志采訪的時候說的。”大概是剛剛跟顧影的争執聲音有些大,被門外的人都聽了去。不過他從來也不隐瞞這點。
“沒什麽。”阮幼青抿了抿嘴唇,一臉了然,大大方方道,“畢竟人與人的緣分很微妙,相互喜歡實在太難得了。我還以為你也喜歡我,所以只是想确認一下。”
……
這人很少說長句子,唐荼的腦袋又開始打結,阮幼青的思路一直很跳脫。但他到底是想确認什麽?什麽叫“你也喜歡我”?
“你……你在說什麽……”
“應該明白吧,如果是你的話。”阮幼青歪了歪頭,“我是說,我勉強算個藝術家,而你并不喜歡藝術家。也并沒有喜歡我。剛剛我聽到了。”
他說得順理成章,有遺憾卻沒有難過,仿佛在說別人的事。唐荼費了好大力氣才按下了砰砰亂跳的心髒,轉身關上了門。他糾結地坐到椅子上看着靠在桌邊的人,對方也垂着眼睛看他。
“你……”唐荼覺得話題理應到此結束,可心底的聲音不停拷問着自己,他對阮幼青的喜歡到底在不在可控範圍之內,這個年輕人會不會有些不一樣?他要不要給自己一個機會?
阮幼青向來不喜歡轉彎抹角。
唐荼每次沉入思考的時候,都會下意識蹂躏自己的嘴唇。
于是他伸手制止了那幾顆不安分的牙齒,将血色洶湧,像随時都會被咬破的唇珠從中解救出來,輕輕揉了一下,确認顏色恢複如初後才拿開手指:“總這樣咬看着好疼啊。”他說。
唐荼微蹙的眉頭鎖的更緊了,幾乎有些悲切。
他沖阮幼青衛衣的領口伸出了手,一把将他扯下去。
也許人類的嘴唇都是這樣溫暖的。冷萃烏龍的苦香還留在柔軟的唇齒間,阮幼青感受到對方的探尋,于是放松地開啓了牙關,任其入侵,與之糾纏。他們安靜卻熱烈地回應對方,直到阮幼青感覺到胸前的衣襟被松開,唐荼的手指漸漸脫力。
仰着頭接吻是很辛苦的,脖頸肌肉收緊,呼吸道被牽拉,久了會有窒息感。唐荼像是累了,嘴唇離開了一些。
阮幼青體貼地用食指接住他的下巴,讓他着力,未等對方混亂的輕喘平息便再一次吻上去。
這感覺讓人眩暈又欲罷不能,尤其是當自己不太靈光的耳朵捕捉到對方鼻息裏混雜的短促嘆息聲和濕潤的水聲,他覺得大腦的許多部分都在釋放着暧昧的電流。
這麽多年,他為什麽不早些品嘗這樣的快樂呢。
阮幼青不禁自責起來。他一次一次放開那張嘴唇又捉回來,看着睿智與理性的光芒從唐荼眼中一點一點消失,最終只剩下一汪化人的眼波。
這份愛意讓他欣喜,記不得是拿一本書上看過,說“相愛是百萬分之一的奇跡。”
難道真的被自己遇到了那百萬分之一麽?
“你喜歡過誰麽?”唐荼終于平複了淩亂的呼吸,低着頭問。
“也許吧。”阮幼青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喜歡,并且永遠無從得知。
“是什麽人?”
“上次你問我為什麽在那麽多媒介中選擇玻璃,對吧。”阮幼青終于可以對着另一個人說起江霁藍,說起自己童年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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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
然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