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相不免殘忍

“怎麽了?幼青?”小島端來一杯咖啡給他。

他搖搖頭蹲在自己的垃圾桶旁邊翻找起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前些天也是這樣,他從一早開始便進了制作區在裏面泡了一整天,直忙到傍晚。他照例将助聽器取下扔在合起來的筆記本上去沖澡準備下班,結果換好衣服回到辦公桌前卻發現放在筆記本電腦上的助聽器不翼而飛。其他人都已經離開了,他獨自翻找了整個公共區域,最後還是在自己桌旁的垃圾桶裏翻到了,被幾張A4廢紙團遮蓋住。

……這種低級的惡作劇上次遇到還是在小學五六年級……阮幼青着實為此吃驚,渡邊湊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洩憤的人,雖然對方從不掩飾對他的歧視和敵意就是了。

為了避免同樣情況發生,他刻意将幹燥盒子也一起拿來,每次取下助聽器都會小心收到盒子裏,可這次卻連盒子都一起被扔掉。

“幼青?你在找東西嗎?”小島空見他不做聲,便陪着他蹲在垃圾桶旁整理他傾倒出的廢紙果皮。

沒有,垃圾桶裏沒有……會在哪裏呢……不至于真的扔到外面吧?那可不算是惡作劇或者下馬威了……

不知是不是給川井當助理養成的機靈勁兒,小島上下打量他一下指了指耳朵:“是不是這個找不到了?”

阮幼青點點頭,看向了其他人的垃圾箱。他自然地掠過渡邊湊那個,走到小島桌前蹲下。

“不在這裏喲,我昨天走之前倒過垃……”小島話說了一半便沒聲音了。

阮幼青抓起那幾張可疑的A4空白紙團,下面俨然是自己的助聽器。盒蓋被拆開,幹燥包和兩只助聽器掉落在垃圾桶最底部。

他将東西取出,撕開随身攜帶的酒精棉片将耳塞裏裏外外擦拭一遍,好在垃圾桶還算幹淨。

“幼青!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我的垃圾箱裏……我真的……”小島慌張地解釋道。

阮幼青扭頭看到她未來得及摘下的圍巾底部被女孩緊張地攥在手裏,趕忙對他笑笑:“我知道不是你。”

“可是……”小島面露難色。

阮幼青能理解她的糾結。事情不是她做的,那自然就是渡邊湊了。可只要對方不承認,這種雞毛蒜皮的事鬧起來除了讓工作氣氛變僵也沒有任何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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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的。去忙吧。我去做事了。”阮幼青轉身,卻被女孩扯住了袖子。

“早餐吃完再去吧……你昨天通宵了吧……”小島空從牛皮紙袋裏掏了個飯團遞給他,“不要餓肚子做事。”說完,還拖了張椅子坐到了他旁邊。阮幼青看到飯團透明包裝裏飽滿瑩白的米粒的确覺得有點餓,便接過來說了句謝謝。

“幼青,川井老師很喜歡你的。她說你一定會成為不輸于她的玻璃藝術家。”小島空抿了一口咖啡,“但是渡邊先生來這麽久,都沒有得到這樣的認可。他可能只是一時間接受不了你……一時糊塗……”

阮幼青想起了唐荼也說過類似的話,只要有經年累月的練習,人人都可以做成出色的工匠,可藝術家卻寥寥無幾,因為那包含了創造力,需要天賦。這意味着許多人就算窮盡一生的努力也做不成藝術家,真相不免殘忍。

對于日本人怕麻煩,喜歡維持表面客氣的性格,阮幼青再一次領略到。不過他原本也沒有想做什麽,去川井面前告狀麽?渡邊湊敢這樣明目張膽左不過是覺得自己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沒有靠山,再加上看準川井美羽的性子天真,無意于這些俗氣的是非。

“我不會問他的。”阮幼青吃完了飯團,“謝謝你的早餐。放心吧,我們不會吵架。”

這種幼稚的行為并不值得被阮幼青放在心上,無非是事後給抽屜配鑰匙,将所有私人物品收納妥當,盡量不留在公共區域。他沒有興趣了解對方做這些是出于對同行的嫉妒,還是對聽障人士的歧視,也許只是單純的讨厭外國人。這些都不重要,他來這裏不是做這些的。

連軸轉了半個月,川井老師每周末來看一次進度,最後終于如期完成了整個作品。

他在一旁看川井美羽獨自做最後的細節調整,渡邊擋在他身前,搶在前面殷勤地遞工具,忍不住連連誇贊這是件傑作。

“是我們一同努力的結果。”川井心情很好,“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還有幼青。比我預計的早一周完成,所以接下來我們可以好好休息幾天。”

小島去附近的店裏買來了炸雞和壽司,順帶替川井開了她最愛的紅酒,阮幼青推脫不會喝酒開了一瓶彈珠汽水與他們碰杯。

“幼青怎麽喝這麽孩子氣的東西……”川井捧着與她身形不相符的大尺寸玻璃杯晃了晃,“也對,你還是個孩子……多大來着?”

“不到二十四歲啊。”小島空替他作答。

“真是年輕……唐荼第一次給我看你的作品,我真的好驚訝,心裏想着這是才剛剛畢業的人的就能做出來的嗎,明明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川井伸手過來捏了捏阮幼青結實的手臂,共同創作的時候她偶爾也這樣捏一捏,一副相當羨慕的樣子,“幼青你知道嗎,可能是你這裏的原因。”她盯着阮幼青的助聽器,手指懸在耳前比劃一下,“所以你有一雙特別明亮的眼睛。你還有有年輕又有力量的肉體,溫柔沉穩的心,更重要的是自由又有想象力的靈魂。要好好珍惜這種天賦。”

藝術家的表達總是煽情又慷慨,阮幼青用半透明的藍色玻璃瓶輕碰她手中的酒杯:“謝謝。”

原本還挂着笑容的渡邊湊面部表情明顯垮下來,将紅酒一飲而盡,轉身拿出一套玻璃酒器。

包含一只勃艮第紅酒杯和一只鑽石造型的醒酒器:“川井老師,這個送給您。下周是您的生日,但我要去參加大阪的玻璃展會,所以提前送給您。”

“啊!真漂亮。謝謝!”川井接過精致的禮盒并未顯得很高興,而是短促地沉吟一下問道,“是剛做的嗎?最近這麽忙,沒耽誤你做自己的作品吧?”

“哪裏哪裏,我的東西還是不能跟老師的相比。就只做了幾套入不了眼的劣等品而已。不過只有老師這套是勃艮第杯,畢竟這是您的個人愛好,特意做的調整。”

“這樣啊,總之多謝你的,渡邊君。”川井将盒子遞給小島空示意她收好。

阮幼青這才明白這位同僚最近到底在忙什麽,怪不得沒有時間做川井交代下來的部分……

“老師,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小島空替川井收走了喝空的酒瓶,“大家都要休息的。”

“對哦。那,我們之後再見了!”川井晃晃悠悠站起來,“啊,快到八月了啊……富良野的花期快要結束了,看樣子今年趕不上了吧……好久沒去看過了……”

小島空将她推到門口,雖然是夏季,但太陽落山後還是有些涼,她取了一件薄薄的針織開衫遞給川井:“老師您先穿好衣服去車裏等我一下,我馬上就送您回家。”

“抱歉,我不知道老師下周生日,可能來不及送什麽……”阮幼青幫小島空一起清理殘局。

看渡邊湊在一旁跟川井告別,女孩忽然低聲說道:“最近辛苦了。我知道的,你做了大部分。”小島沖他擠擠眼睛,“而且老師看起來糊塗而已,她應該也知道了,怪渡邊太殷勤。她還以為你們倆在趕工,沒想到那個人還做了這麽多其他的東西……”

阮幼青搖搖頭:“做老師的設計很有趣。只不過時限太短很怕來不及。”

“說實話……像我這樣沒有才能的人多多少少能理解渡邊這種嫉妒的心情。實在太羨慕你這樣的人了……明明還這樣年輕就已經把更年長的人甩在了身後。”

阮幼青又不合時宜的想到唐荼。

那個人也有類似的論調,總強調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是個商人,做不成藝術家。那些話中有小小的遺憾,但卻沒有任何嫉妒的成分在,與他說話,阮幼青總有種被理解,被珍惜的受寵若驚。

第二天他終于補足了睡眠,中午的時候去車站買了一張去富良野的車票,抓緊時間去看快要過季的薰衣草花田。可惜無數游人跟他一樣想抓住夏天的尾巴,淡紫色的丘陵中站滿了拍照的姑娘,他只好沿着花海慢慢走向不遠處的小賣店,至少可以嘗嘗淡紫色的薰衣草冰淇淋。

下午的氣溫不冷不熱,他耐心排在買冰淇淋的隊伍中,一只樸素的蝴蝶飛過來停在他T恤支起的袖邊上,他歪頭看了一眼,是只冰清絹蝶,黑色翅脈,白色底,和煦的光一半穿過它半透明的翅膀,阮幼青聽到身後的游客用中文小聲交流着:“哇,蝴蝶!快拍一下!”

他沒有打擾身後的女孩子們,裝作聽不懂也沒看見。沒想到這只小蝴蝶居然始終跟着他。

阮幼青舉着冰淇淋以遠處拼布圖案一樣的交織在一起的各色花田為背景拍了一張照片,蝴蝶恰巧在這時候飛起來,挪到了他手背上。

“這麽喜歡我的話,是想跟我回去嗎?”他悄聲問,“不走的話……我們去給你買盆栽了?”

他抱一株萋萋茸茸的薰衣草盆栽回公寓,一路上那只冰清絹蝶始終繞着他懷裏的幾簇枝頭飛舞。

睡前他破天荒又發了條朋友圈,配上了文字:新室友。

果然沒多久便有人打電話給他。

他剛按下接聽鍵對方便開了口,像認定他不會主動說話似的:“出去玩了?”

“嗯。富良野,看花田。”

唐荼笑了笑:“最近怎麽樣,适應麽?工作室的環境。”

他們這一個月沒有聯絡。阮幼青隐去了渡邊湊的種種,只說了一句:“挺好的,做了很多東西,川井老師很棒。環境很棒,我很喜歡這裏。謝謝你送我過來……”

“……你啊……”對面的人輕笑,繼而嘆了口氣,“對我不用這樣報喜不報憂吧。受委屈了?”

“……嗯?”阮幼青在昏昏欲睡中睜開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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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好會誇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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