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獨旅

唐荼接到川井美羽的郵件時吓了一跳。說是請求有時間通個電話,問什麽時候方便,語氣小心翼翼。

他回複了随時可以後,傍晚便接到了莫名其妙的道歉電話,說是十分對不起他的托付,沒有照顧好阮幼青。她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平時太忙沒有注意到,但不管怎麽說都是她的失職。

唐荼從一頭霧水聽到膽戰心驚,慌忙打斷對方沒頭沒尾的忏悔:“川井老師,等一下,是阮幼青出什麽事了麽?他現在人呢?”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幾乎沒什麽聯絡,阮幼青本就不愛說話,去了小樽之後幾乎音訊全無,他不主動開口對方絕不打擾。

“啊,原來他沒跟你講嗎......”川井聽起來也有些詫異,于是把最近發生的事告訴他,“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我的助手以為我喝醉睡着了,在客廳裏打電話跟她的朋友抱怨工作室前輩,我聽到她說那個前輩一直對幼青做些小動作......我還以為在我們這一行不會有什麽職場霸淩之類的事呢......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卻不知道他一直在做這種事……實在是太差勁了……”

唐荼松了口氣,通篇聽下來也沒什麽特別嚴重的事情,都是些讓人心生膈應卻無傷大雅的小動作,類似刻意碰倒咖啡弄髒衣服啊,将自己的工作全部推給對方啊之類,計較起來都嫌麻煩,用霸淩來形容着實嚴重了。只不過聽她說到阮幼青的助聽器被扔掉的時候,他心裏還是不免起了火,半天沒能調整過來。

挂了電話唐荼的惱火并未消退,也說不上到底是氣什麽。他知道這些雞毛蒜皮阮幼青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該放在心上。說到底大家都是成年人,阮幼青并不需要誰的庇護。

可是初到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語言有障礙,又遇上這樣的前輩,即使是阮幼青那樣灑脫的性子也未必能獨自承受吧?

唐荼心浮氣躁地擺弄着手機,發現朋友圈提示罕見地出現了阮幼青的頭像。

果然,果然還是需要什麽人安慰他一下的。唐荼急忙刷新朋友圈,卻發現仍舊是自己多慮了。

阮幼青居然一個人跑去花田觀光了,吃了冰淇淋,買了盆栽,末了還帶了只蝴蝶回去養着。唐荼看到那只舉着淡紫色甜筒的手上多了一處新傷,拇指關節處有一顆晶瑩的水泡,像是燙傷,處理不好必然會留下疤痕的。

他笑自己小題大做,可躊躇,矛盾過後,還是撥了電話過去,盡管這有些多管閑事的意味,可他實在想安慰那個年輕人一下,也順帶平複自己沒完沒了的情緒。

阮幼青很快便接起來,如他所想,那人避重就輕,沒有表達任何不滿,而是心滿意足地對他說:“我很喜歡這裏。謝謝你。”

唐荼有點氣餒,也不知為何會那樣滿心期待一場抱怨。他只能無奈問一句受委屈了麽,而對方則立刻否定了這一點。

“沒有,沒有受委屈。”阮幼青倒是反問他,“唐荼,你心情不好?”

“沒有。川井老師告訴我有人欺負你。”他有些煩躁地倒進沙發裏,“抱歉,幼青。是我送你去的,但是距離這麽遠,也只能靠你自己照顧自己,我幫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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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心情不好是因為在擔心我嗎?”阮幼青輕聲笑,“那個渡邊挺幼稚的,我真的沒放在心上。所以你不要這麽說。也不要因為我心情不好,好嗎?”

唐荼一愣,阮幼青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這就像……就像對方在安慰他似的……想到這裏他心裏咯噔一聲,有點後悔打這一通電話了。

“唐荼?”阮幼青聽他不做聲,便繼續慢吞吞說下去,“川井老師的姓讀起來是kawai,是不是很可愛。”

“……嗯?是……”他從前倒沒注意過這個。

“便利店的飯團很好吃。我們工作室門前不遠就有一臺自動販售機,咖啡和玉米湯掉出來都是熱的。最近沒有空,但接下來沒有那麽忙,我可以到處去看看,川井老師說可以随意用工作室的設備做自己的東西……”他反常地絮叨起生活裏的零零碎碎,語調平淡。唐荼的心情跟着他緩慢柔和的描述平靜下來。阮幼青的情緒一貫是直接的,坦誠的,他沒有在隐忍,也沒有故弄玄虛,他的心靈與他的眼睛一眼幹淨透明,跟他的作品一樣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唐荼。”阮幼青忽然叫他。

“嗯?”唐荼聽着他平靜的聲音整個人都放松着,軟綿綿陷在原地一根指頭都不想動。

“心情有好一些嗎?”阮幼青問地很直接,“我不太會哄人,你知道的。”

“……”唐荼心頭狠狠一跳,帶來一陣強烈的失重感。他又将自己陷入了這樣的境地,這個人實在讓他難以招架,于是只能生硬地岔開話題,“我看到你今天出去玩了,累不累?”

“不累。你要去忙了?那不耽誤你,晚安。”阮幼青猝不及防結束了對話。

“……晚......”唐荼話音未落,對方便切斷了通話,似乎一絲留戀都沒有,徒留他一個人困在軟乎乎的沙發裏意猶未盡,好久才甩掉失落感。

接下來唐荼用了整整一周時間才從郁悶的狀态裏走出,可讓他心神不寧的始作俑者像是刻意與他作對,時不時地發朋友圈小視頻。什麽海岸邊的列車啊,玻璃博物館啊,街邊睡熟的野貓啊。還專挑他每晚睡前的時間發。畫面裏有的只是如畫的風景,可唐荼一閉上眼睛,總是忍不住想象在風景中的人會是什麽樣子。

這似乎一點都不難,他腦海中的筆勾勾畫畫,畫面中的年輕人安靜淡然,卻閃閃發光。

川井工作室中庭有一棵不算高大的銀杏,不經意間扇形葉子從綠色變成金黃。深秋的時候早晚氣溫很低,阮幼青在單薄的T恤外套了加絨的衛衣,站在樹下看那篇項羽發給他的北海道攻略。單獨保存下來的頁面被他截圖标注得七七八八,總算是在冬天到來前大致領略了這片清新質樸之地的全貌。過去的幾個周末,他獨自去劄幌的藝術之森野外美術館看室外雕塑,也去了定山溪溫泉街享受了在紅葉中泡湯的樂趣。他還去玻璃工坊的對外公開的燈工玻璃課程旁聽,看那些從未接觸過玻璃制作的游人和小朋友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做出第一只作品,他們鄭重刻下時間和姓名作為紀念。

“幼青,早啊。”女孩子怕冷,川井美羽和小島空裹得厚實,長圍巾散開幾乎要拖地。她們拎着紙袋向他跑過來一臉興奮。

“我們來烤白果吧!”川井美羽将平日裏吃鍋物用的卡式爐放到地上,鋪好嶄新的銀色烤網點起了火。

阮幼青一低頭便看到烤網一角還垂着标簽紙,連忙關火,徒手拆掉标簽。這幾個月來他已經領教過了川井美羽在生活中的粗枝大葉,也難怪要有個貼身助理幫她一起打理生活,不然工作室很快就一團亂了。

小島空嬌嗔道:“老師!又做危險的事了!”

川井美羽毫不在意地安慰她:“不是沒事,來,快給我。”說着搶過她懷裏的紙袋,将一顆顆還未處理過的銀杏果倒在地上,用小刀去掉有些刺鼻氣味的黃色外種皮,取出帶着白殼的種子。

“幼青,幫我洗一下再擦幹好嗎!”川井将剝好的白果遞給他。

他們就這樣蹲在院子裏烤起了白果,小島空抱怨着一大早就跑去外面銀杏樹下撿果子的川井老師,而後者毫不在意,扭頭問阮幼青:“這個周末去哪裏啊?”

“函館。”

“是去看夜景嗎!一定要去的啊,不過又是你自己一個人嗎?那麽浪漫的地方怎麽忍受的了孤獨啊!”川井感嘆,“幼青你真是很擅長獨自旅行呢。一個人跑到北海道來生活,又一個人走遍了這些地方。”

“嗯,一個人挺好的。”

“為什麽不找個人陪你呢?”小島空也摻和進來,“是不喜歡日本女孩子嗎?附近炸雞店的那個孩子呢?不是你的同鄉嗎?好像連號碼都沒有給她呀……”

“你知道?”阮幼青有些詫異,她們對自己的生活似乎了若指掌。

“噗……幼青這方面一點都不像藝術家。小地方來了個外國人,長相又好性格又可愛,女孩子們當然會讨論你一下,每次去買東西她們都會問我你最近在忙什麽,有沒有交往的人。”小島笑道,“平時你也只是在工作室裏忙,周末也一個人度過,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麽不試試看選個可愛的女孩子交往呢。”

“是啊……獨旅太寂寞了……”川井的眉眼耷拉下來,像只可憐兮兮的可卡犬。

“還好,習慣一個人。”阮幼青倒是沒那麽大的感觸,“一個人的時候更自在些。”

“這樣可不行。”川井一本正經看着他,“不要拒絕改變,你是藝術家,保持本心的前提下盡可能多一些人生體驗是不可或缺的!怎麽可以屈從于習慣呢!總是嘗試去打破什麽才是該有的狀态吧……你現在還年輕可能不太能體會到,藝術靈感是奢侈品,要守護它需要不停地改變,不停地前進才行。”

“好像是這樣。”阮幼青點點頭,“記住了。謝謝老師。”

“所以你要不要留給電話給那個女孩子……”小島空伺機插話。

“……不了。”阮幼青沖她笑笑,“我有喜歡的人。”

“哦?所以有喜歡的人卻沒有交往的原因是什麽呢?”好奇心才是藝術家最大的特質,川井抻直了脖子,像個八卦的女高中生。

“其實我也不清楚。”阮幼青捏開一顆表皮有些焦黃的白果,取出翠綠的橢圓果肉扔進嘴裏,深秋的味道香醇帶一絲清苦,“好吃。我先去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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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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